15 閉門羹

顧承禮無聲地看着她。

沈如意指向西邊,輕聲問:“在家?”見他微微點一下頭,不禁說:“中午回來撲了個空,晚上還不上心?”

“要是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十幾年,突然一頓沒得吃,能想到下頓也沒的吃嗎?”顧承禮問。

沈如意前世有錢也沒過過衣來伸手的日子,因她要工作出差,條件不允許,沒什麽想不到的。反倒是原主,從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變成平頭老百姓,好幾個月才習慣。

沈如意搖頭。

顧承禮道:“何況老吳還堅信嫂子離不開他。”

沈如意想說,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一想到她的身份,暫時還真離不開顧承禮:“他太看不起嫂子了。”

“所以他——”

砰!

震天的響聲從西邊傳來。

倆人相視一眼,拔腿往外跑。

到隔壁的隔壁門口,大門敞開,堂屋門關着,吳忠義像一頭困獸似的不停地踹門。

顧承禮拽住試圖過去的沈如意:“我去看看。”進去就吼,“幹什麽呢?”

吳忠義停下來,指着緊閉的房門:“這老娘們要上天啊。中午不做飯,晚上不做飯,我自己做總行了吧。可老子剛吃好,她就把門從裏面堵上。老顧,別攔着我,我今兒非收拾她不可。”

顧承禮手上用力,吳忠義的半個身體都麻了,倒抽着氣,瞪着顧承禮,不敢置信地問:“你啥意思?老顧。”

“沒別的意思,讓你冷靜冷靜。”顧承禮面無表情地問,“冷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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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意不禁眨了眨眼,吳忠義竟然怕顧承禮?怎麽可能啊。

吳忠義連連點頭,“冷靜,冷靜了。”

沈如意不禁轉向顧承禮。

顧承禮松開,吳忠義連忙捂胳膊,“你真夠狠的。就為了一個老娘們——”

“老娘們是你妻子,你孩子的母親。”男女力量懸殊過大,跟男人比女人就是弱者。在顧承禮看來,欺負弱者的都稱不上男人。

可吳忠義不是無關緊要的人,是他的老搭檔,顧承禮沒有拂袖而去,而是耐着性子問:“嫂子以前有把你關在外面過嗎?”

吳忠義下意識搖頭。

顧承禮道:“那為什麽今天不但不做飯,還把你關在外面?”

“她有病。”吳忠義脫口而出。

顧承禮噎了一下,懶得迂回,“不是你的問題?”

“我有啥問題?“吳忠義瞪着眼問。

顧承禮道:“你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嫂子沒問題。”

“你跟誰一邊的?”

顧承禮道:“你。”

“那你還攔我?”

顧承禮道:“師長就在前院,我不攔你,你覺得能要多久他不知道?”轉向南邊,“老吳,打老婆是要寫檢查挨批的。”

要說沒飯吃能讓吳忠義心慌難受,那寫檢查能要了吳忠義的命。

以前大家知識水平不高,吳忠義這個政委把材料寫的亂七八糟的也沒人嫌棄。近些年部隊的學生兵越來越多,他的搭檔還是軍校生,吳忠義不能再糊弄,弄一份材料往往要花上以前兩倍甚至三倍的時間。

沈如意說他忙還真沒說錯,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寫寫寫上面。

楊紅梅說顧承禮事多也沒說錯。顧承禮聰明,往往事半功倍,所以整個軍區的團長政委數他最閑。

以前吳忠義讓顧承禮幫忙,顧承禮會幫。自打沈如意和三個孩子來了,顧承禮想早點回家,吳忠義再讓他幫忙,顧承禮就問工資分不分他一半。

吳忠義的兒子還沒娶媳婦,閨女還沒畢業,哪敢把工資給別人啊。以致于這幾天顧承禮有多輕松,他就有多忙。

手指頭快寫斷了,再讓他寫檢查,頓時像被攥住喉嚨,吳忠義憋得臉通紅,“誰,誰說我要打她?我是——是跟她講道理。對,講道理!”

顧承禮懶得拆穿他:“甭管什麽,你都得好好想想因為什麽。否則明天還得吃閉門羹。”轉身到門口,“如意,咱們走。”

沈如意跟上去,就忍不住打量他。

顧承禮下意識摸摸臉,“怎麽了?”

“沒看出來啊。”關上大門,堂屋裏的燈光灑到院中,落到顧承禮臉上,沈如意又忍不住打量他一番,“還以為你得跟他打起來呢。”

顧承禮失笑:“他打不過我。”

“打不過你?!”

顧承禮點頭:“他沒我高,比我年齡大,我還學過軍體拳,畢業後又跟他一起訓練,他不是我的對——誰在那兒?”

沈如意吓一跳,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黑乎乎的壓水井邊有一個小黑團子。心中忽然一動,拔高聲音,“顧小牛!又偷喝井水?今天要不揍你,我跟你姓!”

顧承禮慌忙攔住,“如意,如意——”

“放開!”沈如意掰開他的手,“站住!顧小牛,再跑我打斷你的腿!”

小孩停下,回頭說:“不跑你才打斷我的腿。”拔腿就朝屋裏跑。

“松手!”沈如意瞪着顧承禮。

顧承禮下意識松開,又慌忙拉住她的手臂,“有話好好說,打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別人是越打越嚴重,顧小牛是不打不成器。”沈如意甩開他的手。

顧承禮再次抓住:“如意,他才五歲。”

“三歲看老。”沈如意提醒他,“五歲再不教,他這輩子就完了。”

“我才不會完!”

沈如意循聲看去,窗戶上趴着一個小孩。

沈如意和小兒子的床靠東牆,顧小牛跟他二弟的床靠西牆,頭朝南,中間隔有八十公分正好是窗戶。

顧承禮考慮到孩子的房間必須有課桌,就在窗戶下放了一張課桌。

課桌有一米高,但床只有四五十公分,小孩想趴在窗戶上,必須得從床上爬到課桌上。

一想到丁點大的孩子竟敢爬這麽高,顧承禮果斷松開沈如意,“打屁股,千萬別打腦袋和胸口。”

“我知道!”沈如意說着就脫鞋。

“娘啊,完啦!”

小孩驚呼一聲,就往下跑。

顧承禮的呼吸驟停,“慢點,小牛!”

砰!

門被關上。

沈如意被擋在門外,頓時理解吳忠義,“顧小牛,現在把門打開,我就打兩下。等我把門踹開,我打的你屁股開花!”

“我不要和你說話,你學壞了。”

小孩的聲音從門縫裏傳出來。

“那我可就壞給你看了。”沈如意朝門上踹一腳。

小孩吓得驚呼一聲。

顧承禮忙說:“如意,別吓着他。”

“他膽子大着呢。”沈如意指着門,“顧小牛,我怎麽跟你說的?渴了喊我。你是怎麽答應我的?”

“我喊了,你不在啊。不信問貓兒和小柱。”

沈如意轉向靠桌而站的倆孩子。

顧小貓使勁搖搖小腦袋:“哥哥喊了。”

沈如意氣笑了。

顧承禮不禁扶額,虧得他還擔心沈如意吓着倆小的。

被門擋住視線的顧小牛不知真相,“你笑啥?”

“我笑你聰明沒用到正地方。”沈如意指着房門,“喝井水的事先放一邊,誰讓你爬那麽高的?”

屋裏靜下來。

沈如意道:“開門!”

“我開門,你走開,讓爹來。”

小孩的氣焰沒了,聲音變小,沈如意頓時知道他怕了:“現在知道你還有個爹啊?”

“我——我一直知道。”

略帶心虛的童音傳出來。

顧承禮拉住沈如意的手臂,“我進去跟他聊聊。”

“沒用。”沈如意有原主的記憶,孩子什麽樣,她一清二楚——不吃虧不上心,“你今天跟他說了,他明天就能忘。”

顧承禮道:“那也得試試。他明天忘了,你再揍他也不遲。”

“爹爹說得對。”

沈如意笑出聲來:“顧小牛,你真讓我刮目相看。”

以前不屑叫爹,為了不挨揍“爹爹”兩個字都能喊出口。顧承禮也是哭笑不得,“如意,再給孩子一次機會吧。”說着,給次子使個眼色。

顧小貓拉住沈如意的手,“娘,我渴了。”

“你沒喝井水吧?”沈如意忙問。

小孩慌忙搖頭,“沒有。”還沒來得及。

沈如意松了口氣,“貓兒乖,小柱也乖,你倆都是乖孩子,娘給你們泡麥乳精喝。”

“我也喝。”顧小牛大喊。

沈如意道:“打開門就給你喝。”

正想開門的小孩猛地停下,屋裏又變得異常安靜。

随着腳步聲響起,接着越來越遠,小孩把門打開,看到外面只有他爹一人,咧嘴就笑。

顧承禮看着這麽鮮活的兒子,高興又無語,“你怎麽又偷喝井水?”

“涼冰冰的好喝啊。”小孩不假思索地說。

顧承禮道:“要是喝壞肚子了呢?”

“不會的。”

以前原主要洗衣做飯,喂雞喂鴨,還要盯着最小的顧小柱,根本沒空照看倆大兒子。顧小牛渴了,原主就讓他等等。小孩等不及,弄點水解了渴,不再找娘,原主就把這事忘了。久而久之,小孩養成了渴了就喝涼水的習慣。

沈如意不知小孩已養成習慣,顧承禮也覺得喝點涼水沒事,他小時候就是這麽過來的。可凡事都有例外,萬一拉肚子,他們當父母的心疼,孩子也難受。

顧承禮道:“你還小,腸胃弱,沒出事不等于不會出事。過兩天你娘去市裏買個小燒水壺,天天弄一壺水,你們渴了就喝冷白開水,別再喝井水了好不好?”

小孩連連點頭,“好的,好的。”

顧承禮一見他這樣就知道又被敷衍了,“喝井水真會拉肚子。”

“哎呀,我知道啦,別說啦。”小孩擠開他就往外跑。

顧承禮嘆了口氣跟出去,對上沈如意“我沒說錯吧”的眼神。顧承禮不禁摸摸鼻子,“孩子還是太小。”

“你得了吧。”沈如意三下五除二把顧小牛剝個精光,扔水盆裏,“給他洗澡。”

顧小牛不禁問:“你不給我洗啊?”

“我煩你。”沈如意很不客氣地說:“以後都由你爹給你洗。”

小孩揚起下巴,哼一聲:“爹洗就爹洗。我以後不幫你幹活了。”

“幫我穿針引線啊?”沈如意瞥他一眼,抱着貓兒回屋,随後把老三送進去,讓貓兒看着弟弟,她才有空洗臉刷牙。

前世今生顧小牛都不喜歡他爹,不讓顧承禮碰,第一次給皮孩子洗澡,顧承禮生生累出一身汗,不禁跟沈如意說:“辛苦你了。”

沈如意道:“知道我辛苦,我的辛苦就值了。可別學他。”朝西邊看一眼。

“不會的。”

沈如意問:“要不要過去看看?”

“不用,他有地方睡。”顧承禮轉向北面。

後面有幾棟筒子樓,沈如意來的那天暈乎乎的沒仔細看,周末和顧承禮帶着孩子出去,才發現其中一棟是單身宿舍。

吳忠義不論敲開誰家的門都能兌付一晚,不怪顧承禮不擔心。

沈如意收回視線,轉向顧小牛:“在家乖乖聽你爹的話,我得到中午才能回來。”

“不讓爹跟你一起去啊?”小孩看着顧承禮。

沈如意道:“你爹跟我走,你仨在家就瘋了。”

“才不會。”小孩說出來自己都覺得心虛,就戳一下顧承禮,“你說!”

沈如意問:“他是誰?”

小孩想了想:“他是——”

“顧團,顧團,等等。”

小孩脫口而出:“他是顧團。”

沈如意瞪他一眼,“我揍你!”随即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小兵,挎着書包,抱着一堆東西朝他們跑來,“周末還這麽忙?”

“不是。”顧承禮說出來,小兵到跟前,“有我的信?”

小兵點頭,“兩封。”

“兩封?!”沈如意輕呼。

顧承禮轉手遞給沈如意。

沈如意看到署名,一封來自村長一封來自顧承禮的大哥。

跟工作無關,沈如意直接拆開。

顧小牛扒着他娘的手臂,“誰呀?”

“村裏的信。”沈如意往四周看一眼,送信的小兵已離開,方圓五米之內只有他們一家五口,就對顧承禮說:“你娘的錢丢了。”

顧小牛驚呼:“她還有錢?”

沈如意擔心熊孩子說出來,連忙把信給顧承禮:“你奶奶個人精,老鼠洞裏都能塞幾張大團結,有錢很正常。”

小孩一臉的失望。

沈如意摸摸他的小腦袋:“不過也沒多少。村長信上說,你大伯二伯坐船回去的那天晚上丢的。得虧他倆在船上,否則她得懷疑是你大伯和二伯偷的。”

“還有一封呢?”顧小貓好奇地問。

顧承禮道:“是你大伯的。他在信上說,你奶奶說她丢了四千塊錢。”說着,不禁看向沈如意,“她還有這麽多錢?”

沈如意心中詫異,死老太婆竟然沒敢說實話:“差不多。大哥還說什麽了?”

“讓我們有所準備。”顧承禮說着,皺了皺眉。

沈如意不禁走過去:“怎麽了?”

“大哥還說要給顧絨花介紹對象,顧絨花不願意。”顧承禮又看一遍,确定沒看錯,“還說大哥不安好心,大哥提醒我們別管。我們怎麽管?”看向沈如意,“她不會是想讓我們給她介紹對象吧?”

沈如意道:“她幹得出來。”又見他臉上的厭惡不加掩飾,心裏頓時異常痛快,“這事你別擔心,我有法子收拾她。車快到了,我先走了。”

顧承禮一聽這話,忙把信收起來:“我們中午來接你。”

大門離家屬區太遠,沈如意也沒逞強,“行,你們回去吧。”

十二點左右,沈如意在警衛室等十幾分鐘,不見顧承禮,頓時知道家裏出事了。

可她買的東西多,不敢放警衛室,看到一輛送煤的車,沈如意顧不得髒,下了車就背着鍋,拎着袋子往家跑。

遠遠看到顧承禮在廁所門口,沈如意松了一口氣:“小牛沒事吧?”

“有事。”顧承禮說出來,公廁裏出來一個小孩,沖顧承禮伸手要抱抱。

沈如意連忙昂頭,太陽在正南方,不是在北方,心又提到嗓子眼:“他怎麽了?”

“拉肚子!”顧承禮說着,瞥一眼小孩。

小孩慌忙抱緊他的脖子,往他懷裏鑽。

沈如意頓時氣的肚子疼:“現在知道怕了?昨晚幹什麽去了?”

“昨晚沒拉肚子。”小孩嘟囔。

沈如意不禁問:“還敢頂嘴?”

“本來就沒有嘛。”小孩趴在顧承禮耳邊嘀咕。

沈如意沒聽清楚:“他說什麽?”

“先別管他,我懷疑是乳糖不耐受加胃受涼。”顧承禮道:“二十分鐘拉了兩次。你快給他弄點藥——等等,衣服上是什麽?”

沈如意一邊解開背上的鍋一邊說:“一直等不到你,我坐送煤的車過來的。除了奶粉和井水,還喝的什麽?”

顧承禮轉向小孩。

拉虛脫的小孩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沈如意:“那就不是乳糖不耐受,昨天喝一大碗都沒事。貓兒和小柱呢?”

“他倆的動作沒他快。”顧承禮看着全心依賴他的大兒子,卻高興不起來,“還沒喝到就被我發現了。”

沈如意朝小孩額頭上戳一下:“以後還敢不敢?”

“不——”小孩臉色大變。

顧承禮連忙抱他去廁所。

沈如意嘆了口氣,就往醫院跑。

醫院在家屬區東邊,離他們家足足有一裏路。

營養不良的人一口氣跑這麽遠,到醫院大門口就扶着牆大喘氣。

“同志,怎麽了?”

沈如意擡起頭,一個護士從裏面跑出來。沈如意擺手:“沒事。兒科怎麽走?”

“你去兒科?”護士眉頭微皺。

沈如意點頭:“怎麽了?”

“兒科那邊正亂着,您要是沒什麽急事的話,等一下再來吧。”

沈如意一邊往裏走一邊說:“我有急事。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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