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胃疼 那是一朵虞美人

事情發展成這樣她也是沒想到的。

坐在空軌上，肩上壓着一顆沉甸甸的鬧到的葉茯在心裏嘆了口氣。

現在時間下午六點二十，半個小時前他們上了空軌，去遠在三十五區的一家小館子吃飯。

但她旁邊的男人明顯精神不佳，頭發亂糟糟的，眼下帶着熬夜過後的青黑，當着她的面喝了小半袋營養液補充體力後，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再然後，就倒在了她肩膀上。

葉茯個子不算太高，要想讓他靠得舒服，她得挺直了腰不讓自己松懈下來。

就這麽堅持了一路，等到車內傳來到站的聲音，她才推了推人肩膀。

“诶，宋寅，到了。”

男人睡眼惺忪，額前劉海略長，散亂的垂在眼睛之上，他耷拉着眼皮擡起腦袋，好像那顆腦袋十分沉重不屬于自己似的，一手按了按自己的後頸，這才能重啓系統把腦袋裝了回去。

他有點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看着天邊的晚霞，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還以為這是三年前，右手下意識去抓她的手，結果撲了個空。

葉茯裝作整理衣服的樣子，擡起一張十分無辜的臉對上人家不解的眼神。

“嗯？下車了，走吧。”說着，就自顧自走了出去。

宋寅跟上。

到了室外，帶着絲絲燥熱的夜風吹來，他終于恢複正常。

卻也沒說一句多餘的道歉。

這家小館子葉茯向往已久，今天會選這裏完全是個意外。

韓燈要去和舞蹈社的小夥伴聚餐，想着她要一個人吃飯簡直心疼得不行，在自己個人終端翻了半天翻出了一張打折券，對她說，這家店是我表哥開的，你拿這個打折券可以打五折。

五折。

五折！

葉茯一下子就屈服了。

領着沉默的男人進來館子，這個點裏面正熱鬧，意料之外的，在服務機器人即将占領所有服務行業的現在，這裏的服務生竟然是活人。

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着她個人終端上的打折券，然後掃了一下，對她展出一個溫暖熱情的微笑，“歡迎光臨，兩位是吧？您跟着我上樓。”

說着就領着他們倆往樓上去。

葉茯自己就是開餐館的，自然知道按照常理來說，二樓就是包間，更貴。

心裏忍不住抽了一下。

最後一級臺階不太一樣，葉茯正心疼自己的餘額，沒注意，差點摔倒的時候一把拽住了自己旁邊宋寅的胳膊。

氣氛忽然尴尬起來。

她朝人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讪讪收了手。

“唔，對不起。”她說。

“不至于。”宋寅說，聲音有些啞。

這是今天到現在，他說的第一句話。

空軌上休息的半小時讓他恢複了不少。

連續兩天不眠不休的工作，他把十七設置成了靜音模式，所以也沒人提醒他要吃飯，而他似乎也早就忘了“人類需要進食”的常識，收到她的消息後就收拾了下，出門之前也只來得及抓起桌上的一袋營養液。

到了包間，兩人坐在桌子邊，右手邊靠着窗戶，外邊是首都星上最長的河流，随江。

水面映着橘紅的黃昏，風吹過撫起波紋，驚起一片魚鱗一樣的光點，江兩岸的高樓大廈也披上一層橙光，倒映在水中，飄飄搖搖，卻從未能遠離。

服務生記下他們點的菜就走了。

這時候，葉茯才想起來，自己作為請客的一方，得拿出點誠意過來。

于是她就拿出了一個幹淨的杯子，給人把他面前的檸檬水換成了純淨水。

宋寅不喜歡酸的東西，也不喜歡甜的東西，他平時只喝純淨水。

她試着找了個話題，“今天很忙嗎？我看你......好像沒休息好。”

在自己的店鋪裏跟人說話都跟倒豆子似的一籮筐接着一籮筐，不知道為什麽，到了前男友面前，她就恢複成了從前社恐的樣子。

“嗯，這兩天都待在實驗室。”他說完，喝了口水潤潤嗓子，“你呢？”

“還行吧，對了，剛拿到成績，”說道重點了，葉茯打起精神，“謝謝你啊。”

要不是他手下留情，她可能拿不到優秀，拿不到優秀，她的獎學金就會泡湯，獎學金泡湯，她下半年的生活就會有問題......一環扣一環，總而言之，宋寅幫了她的大忙。

“嗯，”宋寅應了聲，“下學期不是我改，按照周教授的性格不僅不會放水，可能會更嚴格。”

“哎，”說起這個就愁，葉茯一手捧着下巴，胳膊支在桌子上，“下學期的事情，下學期再說吧。”

星大的獎學金是半學期一發，學費也是半學期一交，半學期的學費高達兩萬五星幣，她現在壓力還是挺大的。

“聽說你離開葉家了？”喝了水，宋寅臉色緩和不少，一手握着杯子，淡淡出聲問她。

“嗯......差不多吧。”葉茯只是含糊答了句。

“缺錢嗎？”他問。

不愧是宋學長，一句話就能問到點子上。

“暫時不缺，我找沈爺爺借了筆錢，寫了賣身契，到時候我畢業了賺的錢都給沈爺爺養老，他老人家也挺樂意的。”

宋寅笑了。

有些蒼白的臉上染上絲絲暖意，讓他整個人都有了生氣。

在學校門口見到人的時候，葉茯還以為他生了什麽病，精致的臉上一片蒼白，整個人也沒什麽精神，吓了她一跳。

“缺錢可以找我，”他說，“不用不好意思。”

葉茯随便應了一聲，實際上心裏卻想：找宋寅借錢是不可能的，這輩子她都不想找他借錢。

聽她語氣就知道她怎麽想的，宋寅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沉默了會兒，服務生把菜送了上來。

菜是葉茯點的，豆腐鲫魚湯，炒青菜，鹵牛肉，椒鹽玉米。幾乎都是清淡，畢竟對面的男人臉色那麽白，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狠狠虐過自己的胃了，再給人吃麻婆豆腐也太無情。

葉茯把他當成病號看待，先替人舀了一碗魚湯，加了幾塊豆腐，再放到他面前。

“你先喝點湯吧。”

宋寅遲鈍的腦子有一瞬的迷惘。

她的确喜歡吃這種食物，但是在以前，盛湯這種事，是他做的。

“你們在實驗室工作都是喝營養液的嗎？”葉茯給自己也舀了一碗，喝了口整個胃都受了熨帖，十分舒适。

“嗯，”宋寅嘗了口，說不清是什麽味道，不算好也談不上壞，他只覺得有點奇怪，但是她喝的挺開心，他也就繼續喝，“實驗室裏不能帶食物進去。”

聽見他這句話，葉茯喝湯的手一頓，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心疼。

她長這麽大都沒喝過營養液。

正如沈淺淺說的那樣，營養液是高效率的食物，能夠快速補充身體缺失的營養元素，但是畢竟不是真正的食物，吃進去的時候是沒有味道的，但是卻又不是普通的純淨水，據說那種感覺十分微妙，正常人嘗的第一口大概率會因為那種奇怪的感覺吐出來。

葉茯把那盤炒青菜往人面前一推，“那你吃點清淡的。”

宋寅看她盯着自己，動作殷勤，不太明白她為什麽是這副表情。

有種，她在可憐他的錯覺。

“沒事，你吃，我不是特別餓。”空軌上的半袋營養液其實足夠了，他現在算是在陪她吃飯。

一頓飯兩人就這麽邊聊邊吃，也不算太尴尬。

說到機甲基礎，葉茯找人借了筆記，翻看的時候想起什麽，又給他看《機甲設計》，指着一個小知識點問他：“這個我有點不太懂......”

那是一段關于人工智能個機甲外殼結合的重點，她想了很久都沒太懂。

那些湯湯水水進了肚子，宋寅的胃也沒那麽難受了，放大那一段解析圖，仔細給她講了起來。

人工智能是機器的靈魂，處于支配者的位置，因為機器每個部分需要在它的掌控之中，就像是軍隊裏的機甲一樣，駕駛機甲的駕駛員需要了解自己的機甲的一切。

但是，由人工智能支配的機甲，還是比不上人類駕駛的機甲。

那種面臨死亡威脅突發的靈感，是人工智能無法計算的。

宋寅盡量将這節內容講的簡單點，好在葉茯自己研究了幾天，聽他一說豁然開朗，也懂了。

他又喝了口水，“怎麽想起來學這個？”

他記得她讀的的古代文學。

葉茯猶豫半晌，還是不想放過這個機會，于是用個人終端登錄游戲，把自己修改001號機器人的界面給他看。

“我想做點更改，但是在這個游戲裏面是不允許修改已有程序的，所以到現在也沒有進展。”

這兩天她見得最多的就是“reject”這個詞，簡直快被逼出心理陰影了，她昨天還想呢，宋寅之前發的那個奇奇怪怪的reject1/10，估計就是實驗失敗。

宋寅看了會兒，放下手裏的杯子試着修改，沒一會兒，就說：“嗯，的确是無法更改，你要是想改，就要更改整個游戲的設置，這需要花點時間......”

“更改游戲？這個恐怕不行。”葉茯說。

滄瀾游戲這麽大，幾千萬玩家，背後的VV游戲公司更是業內翹楚，VV裏面的程序員可比她一個半吊子強多了，就算她有那個能力，她也沒有那個膽子去更改人家游戲的程序，這樣是違法的。

“嗯，的确不行，會被抓進去。”宋寅笑了笑。

“不過可以換一個辦法。”

“已有程序無法修改，你可以再創造一個小玩意放到001號上面，這個小玩意是什麽可以根據你的需要來做。”

“你想做個什麽？”

“啊？”葉茯都沒想到他能說這麽多，跟上課似的，她都聽入迷了，這會兒才緩過來，“随便做個小喇叭吧，顯眼一點的，能和別的機器人區分開來就行。”

宋寅開始敲鍵盤，他面上沒什麽表情，藍色的符號倒映在他眼睛中不斷跳動，冷淡得像是一個剛出廠的、嶄新的智能機器人。

幾分鐘過後，他把屏幕轉向她。

001號是一個不足一米五的小矮子，——這是算上他的小短腿的情況，看起來蠢蠢的大腦袋，圓滾滾的身體，細細的胳膊和機械爪子，兩只耳朵是葉茯按照蜜蜂翅膀設計的，它通身都是舊舊的鐵鏽色，屏幕上只顯示了一雙黑黑的橢圓的眼睛。

現在他的“耳朵”上多了一只鮮紅的花，薄薄的花瓣，顏色濃郁得不透明，花杆是深綠色，挂在蜜蜂翅膀上，看似孱弱卻又十分驚豔。

那是一朵虞美人。

葉茯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就看見001號橢圓的眼睛彎成了弧，用可愛的機械音說：“謝謝老板，001號很喜歡這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