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更深露重,深夜的冷氣順着窗戶飄了進來。
容池卷着被子将自己縮成一團,冷意卻像是無孔不入,蔓延出冰花綻放在指尖。
他倏忽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醒來。
初春的夜晚還是有些寒冷,來這裏的客人雖然大多修為高深,卻也不是沒有人身邊帶一兩個修為較弱的人見見世面。瑤天仙境為了讓客人舒服,會準備上小型取暖陣法保證屋子的溫度。
雲聖堯的屋子自然也有。只是此時那陣法早就已經被人為毀壞,維持陣法核心的靈石黯淡無光,散亂地擺在一地。
他為了隐藏身份一直隐藏實力,身體和普通人沒有區別,晚上才會被凍醒了。
而且這屋子裏的溫度一點都不正常,那刺骨的冰冷如同數九寒冬,冷到了骨子裏,刺得骨頭一陣陣發麻。
這冰冷的源頭以卧榻為中心,一直向四周擴散。
容池披了件外衣,迎着越發刺骨的冰冷向着最中心的冷源走去。越往裏,寒意越重,珠簾上結滿了霜花,一觸便碎裂開來,腳掌踩到地面之上,如若慢兩秒,便會有凍結之感。
他連忙加快了步子,推開珠簾向裏面看去。
雲聖堯仍舊盤膝坐于卧榻之上,然而無盡霜花遍布于他的臉頰發絲以及指尖。容池稍微向前走了一步,冰冷入骨的寒意便讓他骨頭生痛。
不過現在可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容池快步上前,手指觸碰雲聖堯的臉頰。冰冷的白霜順着指尖蔓延而上,瞬間奪去上面的血色。他光是碰觸雲聖堯就這麽冷了,現在的雲聖堯得忍受着多麽可怕的寒意。
心間微微一刺,也顧不得多想,容池伸手攏住雲聖堯的臉頰,下一瞬,一只手捏住他的脖頸,将他貫倒在卧榻之上。驟然的轉換讓容池眼前出現不适的黑影,在反應過來,身上已經壓了一具極為沉重的身體。
冰冷順着雙方的接觸大面積沾染上來。
容池下意識掙紮一下,放置在頸側的手并沒有松開,反而捏地更緊,在容池白皙的脖頸上留下一道紅痕,繼而又因為冰冷微微撕扯得痛。
雲聖堯雙眸赤紅,燃燒一切的火與深不見底的黑糾纏成一團,無神的雙眸與容池相對。仿若深淵,瞬間便将人湮滅。
心魔觸發時每個人的反應都是不同的,有時候單一有時候各種變換,顯然此時的雲聖堯比起上一次還不正常。
容池不敢再動,潔白的脖頸微微揚起,任由他用手掌控制住自己。
雙方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半晌,雲聖堯腦袋壓了下來,攜着冰霜的氣息,一點點湊近容池。
容池僵住。兩人的身形逐漸疊在一起,要不是雲聖堯身上的溫度,這一幕确實暧昧極了。容池卻只想苦笑。抱着他的人如同一個大冰塊,而且還是個不安分的大冰塊。老是往他身上蹭,汲取他倆之間本就不多的溫度。
兩只手泛起淡淡金色光芒,向着雲聖堯探去,待到快要撫摸上雲聖堯背脊的時候,他的動作卻停了下來,光芒消失,容池伸手環抱住面前男人的背脊,往雲聖堯懷裏有塞了塞。
他是可以利用自己力量消減雲聖堯的痛苦,但是不是現在,最起碼這裏。在他獲得雲聖堯的絕對信任之前,不能被對方識破。
管不了那麽多,容池環住的雙臂又緊了緊,冰冷的氣息順着手掌、肌膚更甚至是毛孔全都湧了進來。容池沒有理會,咬着發白的嘴唇,将意識徹底放空。
天道急了:“你這樣真的沒關系嗎?大不了我們先跑吧。”
“不行。”容池四肢完全使不上力氣,用唯有的一點理智警告道,“現在已經到了這一步了,無論如何都不能功虧一篑。”
他的身份暴露,到時候不止是雲聖堯會迅速斬殺他,就連好不容易才刷到好感度的璇霄那裏恐怕都要功虧一篑。
現在的局勢容不得他亂來,一步錯,步步錯,到時滿盤皆輸。
不知道過了許久,容池微微遺留的那絲意識似乎感覺到掐在脖子上的手指正在一點點抽離,刺骨的寒意仿佛也停止了。
懷抱着最後一點慶幸,容池徹底暈了過去。
暮春的陽光并不強烈,和煦的光線順着窗棂照了進來,也為冰冷的室內增添了部分溫暖。
積水滴滴答順這珠簾上的串珠流下,家具,牆角包括卧榻下面全都囚着水灘。
雲聖堯躺在床上,眉宇蹙起。
身上濕噠噠的,就連衣袖都顯得格外沉重,下意識運用靈力烘幹衣服。雲聖堯懷中一動,繼而傳來少年的輕哼聲。
這聲音他極為熟系,可是不該從他懷中出現。
強行驅逐身上的疲憊,雲聖堯睜開眼睛,看到了讓他極為驚訝的一幕。
容池不知何時已經從軟塌躺到了他的懷中。
少年此時同樣不好,身上的衣服還潮濕得厲害,眼角眉梢帶有将化未化的冰水,發絲也是雪白。他剛剛使用靈力蒸發身上的潮水,同樣也将容池身上的冰雪融化,饒是如此,見到容池蒼白的嘴唇他依舊心情複雜。
少年捏着他的衣角,滿身蒼白脆弱,讓雲聖堯不由得想起了母親當年種植的那株垂絲海棠。那花用了特殊的手法,十八年才綻放一次。從他出生那天被種下,待他成人那天綻放花朵。
那日雲聖堯初初突破金丹,懷着激動的心情去見父母,卻不想正對上屍橫遍野之景,以及拿着匕首憤怒地沖向他胸膛的母親,那株本該在他生辰誕生的海棠零落一地,只餘下被踩踏出來的殘骸。
如此凄慘的模樣,必然不可能是少年自願來他這裏。昨夜他心魔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因為一時沒有控制,居然連累了這少年。
他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必須盡快找到容池,解決掉他,才可安心赴死。
來不及多想,雲聖堯抱起容池,少年潮濕的衣袖沾濕了他的衣擺,他也完全不在意。心念一動,儲物空間中出來一個玉瓶,雲聖堯咬掉玉瓶的木塞,從中倒出一粒丹藥塞入少年的口中。
他心魔入體後就轉變了修煉方向,掌控離火之精讓他在煉藥一道也有些心得,平時獨行俠慣了,再加上經常受傷,也算得上是半個醫師。手裏的藥物救治面前的孩子還是可以的。
丹藥蹭着柔軟的唇瓣進入口中,半晌卻不見人有吞咽動作。
雲聖堯依稀回憶起記憶中母親照顧小時候自己的畫面,手掌貼到容池的脖頸上。指腹貼上柔軟的皮膚,觸感光滑。
這人是不是哪都軟軟的。
散掉腦海中想法,靈力運轉于指尖,溫熱的靈力一點點擴散于少年身上。丹藥化作液體,一點點被容池吸收下去。
藥液入體,雲聖堯撩開容池臉側的發絲。
他的臉色明顯比剛才好了一些,待到完全吸收好藥力,容池也就可以醒來了。
雙手抱起容池走到外面,雲聖堯掃掉上面沾濕的床褥,從儲物空間中随手扯出一個雪白的毯子鋪上。小心翼翼送容池到軟塌之上,看着少年陷入雪白的被窩裏,雲聖堯幫他掖了掖被角,前去開門。
“哎呦,您可醒來了。”花娘一早上知道這邊的動靜便跟着人過來守着,這會看見門看了,連忙攏了攏頭發上前谄笑說道,“昨晚這邊動靜有點大,我過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說實話,早就知道雲聖堯心魔入體極為嚴重,沒想到昨晚居然在瑤天仙境就受了心魔幹擾。就是不知道待在這裏的那個小家夥如何了,沒被雲聖堯給一刀戳死吧?
花娘小心往裏面偷瞥了一眼,受到雲聖堯一個冷冷的眼神。
“半個時辰後拿點飯菜過來。”他身體側開,“現在先收拾屋子。”
花娘被看得冷不丁一哆嗦,連忙招呼早就帶好的下人進了屋子。他這留給客人的最好的房子早就已經看不出原樣了。那千年梧桐木做成的家具竟然直接被泡發了,光看着花娘就心疼到不行。
只是這滿室狼藉裏,唯有一個地方與衆不同,被小心隔開。
外間的軟塌裏躺着雪白一團,看着就可愛極了。湊近一看,那白色的毛毯上似乎還能看到反射的淡淡光澤。
竟然是極光鳥的羽毛制造的一大塊毛毯。
花娘也算見多識廣了,還是被這財大氣粗的模樣給炫到了。
倒不是說極光鳥有多少見,只是這玩意速度快如閃電,一般人還真抓不住他。所以一年的羽毛只能依靠人工飼養,然而人工飼養這種鳥極為困難,動不動就完蛋了。所以一般能獲得這羽毛的都是拿來做件衣物。具有自然發熱保暖外加抵禦寒冷的功效。
能直接拿出這麽一大塊的那真是少見。
傳聞雲聖堯在極火之境有座宮殿,裏面藏着數不盡的天材地寶以及雲家當年留下來的財富,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腦子裏轉個不停,花娘指揮的動作卻極為利索,很快,整座房間又恢複如初,不僅沒了早上的髒污,還顯得有些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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