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哄哄她
許玉龍快馬來到刑部,進了鐘允辦公的房裏。
他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進門就說:“子瑜,你那小嬌妻跟一個小白臉跑了。”
鐘允,表字子瑜。
鐘允正在看文折,是上個月辦的案子,從一個走私的貪官家裏繳獲的牛油脂要對外拍賣了,他在文折上簽了字,這才擡眸看了看許玉龍。
他嘴上沒說話,眼神很明顯在說,你腦子有病。
許玉龍以為鐘允沒聽清,拉了張椅子坐下來,又說了一遍:“你那小嬌妻跟一個小白臉跑了!”
這回聲音大了許多,還加了個感嘆號。
鐘允合上文折,放在一旁,拿起另一個折子,一邊低頭看一邊渾不在意地說:“她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怎麽可能跟別人跑。”
他擡了下眸,看着許玉龍,語氣十分不悅:“你自己單身,娶不上媳婦,心裏酸,也不當如此編排別人。”
許玉龍:“......”
他承認他是沒鐘允這麽大的本事,一娶就娶了這麽一個驚世大美人,但他也是個有德行的,再怎麽酸也不至于編排別人。
這時,王府護衛來報,将世子妃今日在永安街上的活動彙報了一遍:“崔公子落腳的客棧就在花陽街,世子妃現在正帶着崔公子過來,剛才瞧着已經到了街頭了。”
許玉龍看着鐘允,嘴上不說話,眼神明顯在說,我就說吧。
王府護衛一口氣說完,擡眸看了眼鐘允,又趕忙垂下眼,躬身撤了。世子的臉色看起來十分正常,一點都沒有生氣,但他就是感覺到了風起雲動的危險,能跑就趕緊跑了。
江琇瑩把崔公子送到客棧,又叫人去附近的醫館請郎中。
客棧門口,崔公子對江琇瑩道謝:“多謝夫人,回頭夫人的鋪子開了起來,倘若有用得着崔某的地方,盡管開口。”
江琇瑩道:“謝我做什麽,是我連累了公子受傷。”
崔公子想到那惡霸一般的林家人:“林家欺人太甚,倘若林家為難夫人,夫人不必怕也不必退縮,大不了報官,求一個公道。”
江琇瑩知崔公子是個嫉惡如仇的正派人,為人也很仗義,十分欣賞他。
以她的身份,林家人是不敢動她的。崔公子就不同了,他一個外鄉生意人,初來乍到,在平京沒什麽依靠,很容易被欺負:“公子應當先保護好自己。”
江琇瑩轉頭看了看,花陽街這一帶治安很好,刑部在這條街上,再過兩條街就是大理寺。
那林家縱是想報複,也不敢挑在這兒,崔公子這客棧選得十分好。
崔公子應了聲:“今日多謝夫人,時辰已晚,夫人回家路上小心。”
江琇瑩上了馬車,走了。
不遠處,許玉龍搖了下扇子,轉頭看着鐘允,十分詫異:“你怎麽突然冷靜下來了?”
方才在刑部,看鐘允沉着臉提刀的樣子,他以為那位崔公子今日就要命喪平京城了。
鐘允:“那人不是來平京做生意的,是來告一樁大案的狀的。”
他不想江琇瑩摻和進去。
許玉龍收了扇子,看着不遠處帶着一身傷走進客棧的崔公子:“怪不得選了這麽個又是刑部又是大理寺的地兒落腳。”
“他要給誰鳴冤?”
鐘允:“顧家。”被滿門抄斬的前護國大将軍顧家,前朝太子妃母家。
許玉龍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壓低聲音:“他是不要命了嗎,這樁案子也敢碰,就不怕被當成同黨抓走殺了?”
顧家剛出事那一年,為大将軍鳴冤的人不在少數,信大将軍忠烈,不信大将軍通敵叛國。
皇帝忌諱此案,将那些鳴冤的全抓了起來,打成叛賊同黨,抓的抓殺的殺,光流放就流放了上百人。
慢慢便沒人再敢上衙門或殿前鳴冤,也不敢私下交談,被聽見替顧家說話的,統統抓起來關上好幾月。
最後替顧家說話的人就沒有了,但凡提起來,不能說大将軍,要說叛國賊。
一旁牆上貼着好幾張通緝顧家餘孽的通緝令,有的是新貼上去的,紙張嶄新。有的已經有些時候了,泛着黃,被撕掉了角,風一吹就從牆上落下來了,被來往的行人踩在腳底下。
鐘允讓人暗中盯着崔公子,轉身回了家。
江琇瑩送好崔公子回來之後就去了書房,拿出她那只梨花木箱子,整理了一下手稿,過了許久才察覺窗邊站着一個人。
她吓了一跳,擡眸看向鐘允:“世子怎麽不出聲,吓到阿琇了。”
鐘允進了書房,走早江琇瑩身後,看着她坐上攤放的手稿:“今日鋪子看得如何了?”
江琇瑩便一五一十地答了,說自己在永安街遇上一個揚州來做生意的白衣公子,公子人好,幫着一塊看鋪子,略過了林家沒說。
鐘允在一旁聽着,原以為她會擔心他吃醋,略過崔公子不說,沒想到略過去的是林家。
她若略過崔公子不說,便是心裏有鬼,他必然要生氣的。
她略過林家不說,他還是要生氣的。她在外頭被人欺負了,受了委屈,竟不告訴他,這是不把他放在眼裏。
他想起她剛嫁進王府時,又嬌氣又矯情,哪怕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甚至吃飯咬到舌頭,都要纏上他好半天,跟他撒嬌,要他心疼她,賴在他身上不肯走,黏黏糊糊的,煩死人。
鐘允臉色微沉:“那位崔公子,今後不許與他來往。”
江琇瑩不理解:“崔公子懂許多經商之道,德行又好,為何不能與他來往?”
鐘允沉聲:“我說不能就是不能。”
江琇瑩有點生氣:“你這個人,竟不講道理霸道至此。”
他上次還跟她說,要跟她好好過日子,沒幾天就翻臉了,男人在床上的話果然是做不得數的。
鐘允伸手去扯江琇瑩的衣袖,被她用力甩掉,他手上扯了個空。
他臉色變了變,一甩袖子:“是本世子慣得你如此驕縱。”
她竟敢跟他甩臉子,誰給她的膽。
江琇瑩也氣了,她本以為他支持她開鋪子,是個思想開化的。沒想她剛邁出第一步,結識了一個生意上的人,他就開始如此蠻不講理地橫加幹涉。
江琇瑩擡頭看着鐘允:“你說出個我不能與崔公子來往的正當理由。”
鐘允知道江琇瑩的脾性,她人雖嬌軟,卻是個不撞南牆不死心的性子,便沒瞞着她:“前日,崔玉攔了衙門,遞上狀子,要為顧家伸冤,說前護國大将軍不會叛國,是冤枉的。被衙門抓進了牢裏,花了好些銀錢才出來。”
“他還不死心,近幾日常在刑部和大理寺附近轉悠,伺機鳴冤。”
鐘允背過身:“那顧家犯的是通敵叛國的大罪,你跟這個案子沾上邊,能讨到什麽好。”
江琇瑩不是個沖動無腦不識大局的,她不光是她自己,她的背後是整個江家,父親母親、兄長嫂嫂侄子,還有黎王府。
她低聲道:“琇瑩明白了。”
“你明白便好,今後不要再與崔玉來往,”鐘允依舊背着身,沒人能看見他臉上的神情,“省得被那叛國賊連累。”
江琇瑩:“世子這話說得不好。”
“琇瑩小時曾有幸見過顧大将軍一面,那時只有五六歲,在街上跟母親走散了,被人販子抓住,非說我是他家小孩,要抓我走,我吓得大哭,又沒力氣掙脫。”
“幸而顧大将軍騎馬經過,一鞭子将那人販子抽得昏了過去,親自送我回了侯府。”
江琇瑩記得很清楚,顧大将軍抱她上了馬背,又讓人買了糖葫蘆哄着她,說她長得像他的小女兒,說着竟還哭了。
她那時不知道,那位那位久經沙場鐵骨铮铮的大将軍為何突然落淚。長大一些才知道,顧大将軍的小女兒便是前朝太子妃,那時已經香消韻損好幾年了。
兩年前,顧家出事時,她十四歲,已經懂事明理,不相信顧大将軍叛國,偷偷溜出侯府,跟街上的人一起為大将軍請願,差點被抓進牢裏。
她逃了很遠,躲在梅花山上的一個山洞裏,還順手在山洞裏救了個人。
最後,她上街請願的事還是被父親知道了,那是父親第一次打她,把她半邊臉都打腫了,軟禁在家足足三個月,直到顧家的事被鎮壓平息下來,父親才讓人把她放出去。
江琇瑩将桌上的手稿冊子收拾了一下,放進一旁的梨花木箱子裏。她說完小時候差點被拐的事就沒再出聲了,等着鐘允罵她。
她說了叛國賊的好話了,倘若被人傳出去,是個可大可小的禍端。
她不知道顧大将軍後來是不是真的叛國了,但當時,她所接觸到的大将軍是好的,還救過她。
鐘允果然就罵她了,他還罵得很兇,臉色沉得像天邊湧上來的烏雲,厲聲訓她:“以後這件事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他遲早要為顧家翻案,但她不能參與進來。
他惡狠狠地吓唬她:“要是敢提,把你扔到護城河喂魚去。”
江琇瑩經常被鐘允訓,被訓得最多的是說她不成體統,不知矜持,浪得沒邊,多是冷着臉,神色有時不耐煩,還沒像此時這般對她這麽大聲過。
她扁了扁嘴,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看見她被他罵哭,鐘允頓了一下,走上前,擡手揉了下她的頭,依舊沉着一張俊臉:“哭什麽,我罵你罵錯了嗎。”
他的手掌很大,手上也沒個輕重,把她的頭發全揉亂了,還扯到了她的頭飾,弄得她發根疼。
于是她哭得更兇了。
鐘允便又不明白了,他都哄她了,她怎麽還哭。
從前他哄她,都是一句生硬的:“別哭。”
現在他都學會揉她的頭了,他自認為十分體貼。
他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裏沒由來地焦躁起來,嘴一快,蹦出來一句兇巴巴的:“別哭。”
眼前人的梨花雨下得更大了。
他耳邊盡是她嘤嘤的哭聲,他無計可施,想到上回在院子裏,她當着許多下人的面教他哄人,就是她像個強盜一樣強吻他那次。
他垂眸看了看她的嘴唇,看了她好一會,突然悟了。
她上次那樣,哪裏是在教他哄人,她是在引他吻她,好占他的便宜。
他臉色變了又變,一臉深惡痛絕地看着她:“你這個女人,好深的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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