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奪舍一之秦可卿
翌日清晨,寧國府。
李莫愁居住的庭院沁芳苑一片蕭索,瑞珠寶珠姐妹二人,神情緊張的、聍聽少主母可卿最後的叮囑:你二人要咬緊牙關,依計而行,否則就是塌天大禍,咱們誰也別想活,記住了?
瑞珠寶珠姐妹頻頻點頭,分頭而去。
李莫愁半靠在床榻上,強壓着內心的煎熬與怒火,虛眯美眸不是寒光乍現!
回頭卻說寧國府當家主母尤氏上房一片寧靜祥和,這日卯正二刻,尤氏準時醒了。
昨日東府宴客,她跑前跑後恭敬西府一幹長親,很是疲憊。雖然她很想睡到日落西山再起身,卻是撩起幔帳輕輕一聲咳嗽:什麽時辰?
守夜的正是尤氏跟前大丫頭銀蝶,聞言忙道:卯正二刻了,太太昨日累了一天,今日何妨多睡一刻,左不過那邊有佩鳳偕鵉兩個。
寧府男主人賈珍之前一般都歇在書房裏,一月不過三五日歇在尤氏房裏,多數都在小妾房裏厮混,尤氏卻要巴巴上趕去服侍。後來賈蓉娶親,賈珍陡然間似乎明白自己位置,一月倒有二十天跟尤氏同房,喜得尤氏了不得。
有人歡喜就有人憂煩,佩鳳偕鵉兩個賈珍寵妾頓生緊迫之感,每月務必裝病裝痛,互相幫襯,勢必生拉死拽上賈珍回房,睡上幾夜。
尤氏身為大婦,也只有心裏發酸的份兒。
銀蝶身為尤氏貼心丫頭,很為自己主子不值,又心疼主子昨日勞累狠了,夜半夢裏直哼哼,這才多嘴說這話。
說起這尤氏,實在是個可憐人。說是正妻,拜堂之前卻要對着元妻牌位磕頭奉茶執妾禮。
她嫁入威威赫赫寧府,卻無相稱妝奁陪嫁,更無得力娘家。卻有個不着調兒繼母,時不時進府打秋風。更有兩個心比天高,身為下賤,水性蕩漾的繼妹子。每每進府探親,必定跟姐夫賈珍,大外甥賈蓉,明眸善睐一番,将尤氏僅有尊嚴,也撕碎了。
尤氏本身也有缺憾,相貌無奇,膝下空虛。
寧府大哥兒賈蓉并非親生,媳婦可卿不僅才貌雙全,賢良淑德,憐老惜貧,上孝敬長親,中和服親族,得到兩府老祖宗賈母特別喜愛,西府少主母鳳姐也愛如骨肉。
尤氏無子繼室,在可卿光環之下,越發邊緣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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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唯一能做便牢牢抓住丈夫賈珍這個靠山,小意順從,博個寬仁敦厚賢名兒。期望能夠在這府裏長長久久活下去。
她每日都會卯正起身,親自安排丈夫飲食,服侍穿戴行頭,伺候賈珍上朝。
尤氏原本有四個貼身丫頭,如今兩個大丫頭佩鳳偕鵉攀上了賈珍,做了姨娘。
一個名喚蜻蜓,前年病死了。
這銀蝶丫頭,便是唯一剩下丫頭,她萬事以尤氏馬首是瞻,等閑不往賈珍跟前湊。
尤氏因此對銀蝶甚是偏疼,聽她絮叨,嗔道:瞧你能的,只顧多嘴饒舌,也不說服侍主子。
銀蝶嘴裏抱怨:您自己個都不心疼自己,還能指望誰!卻是手腳麻利上前勾起幔帳,服侍尤氏穿戴。
正在忙碌,忽見一個看門小丫頭上來通報,賴大娘求見太太。
尤氏聞言一愣,旋即撇嘴一哼,心裏道一聲稀罕,吩咐道:讓她凡事征詢少奶奶就是了!
小丫頭答應着去了,片刻回返:太太,賴大娘說有十萬火急之事,必要面見太太不可。
尤氏聞報,甚是訝異。
賴升兩口子一貫眼高于頂,眼中除了賈珍,從不把尤氏這個繼室夫人放眼裏。尤其賴升這厮,慣會讨好賈珍,賈珍嫖女人,他能樂颠颠去幫忙人家脫褲子。
賴升媳婦更是個伶俐人兒。今兒為何不去抱緊可卿熱大腿,倒來奉承自己這個過氣主母呢?
尤氏眼眸虛眯一下,心中疑惑頓生,直覺賴升家裏來得蹊跷!
尤氏故意磨蹭半晌,方在銀蝶攙扶下來至花廳。
賴升家裏早就等的心急火燎,一眼瞅見尤氏,急不可耐上前行禮:小的給太太請安,太太安好!
尤氏微笑額首:還好,勞你記挂了!随口吩咐婆子搬杌子賜座。
賴升娘子那裏敢坐呢?低頭恭敬道:太太跟前哪有小的座位!
尤氏眼眸飛快掠賴升娘子,勾唇哂笑。
賴升娘子心中焦急,額上冷汗滴子,一串串的滑落。她不時偷瞄尤氏神色,心裏思忖,如何才能說動尤氏出頭,好歹消弭了眼下這樁禍事。
主仆僵持着,最終賴升家裏敗陣,她頂着尤氏冷眼,趨前幾聲禀報道:請太太屏退左右,奴婢有要事禀報。
尤氏今日就是要壓一壓賴家氣焰,并不理會,只是慢慢飲那菊花水,半晌,方才挑眉一哂:要事?
賴升家裏顧不得許多,躬身上前,細細回禀起來。
卻是今日清晨,賴升家裏剛到議事廳,就見可卿跟前大丫頭瑞珠氣急敗壞走了來,命她速速點起執事婆子,前去奶奶的院子回話。
賴升娘子不敢稍怠,領了四個執事婆子到了沁芳苑。
這才知道,沁芳苑裏出了竊賊了。
蓉大奶奶秦可卿氣息奄奄躺在床上,氣得四肢冰涼,哭得渾身顫抖。
原來那失竊首飾,雖不值錢,卻是可卿已故母親留下的念想,意義非常。
再則,首飾都是貼身之物,竟在卧房之中不翼而飛,若是不能尋回,也只好青燈古佛去廟裏贖罪雲雲。
尤氏聞聽,差點驚跳而起。
寧府雖是銅牆鐵壁,外男難以入內,卻是昨日天香樓開夜宴聚賭,賈珍父子招了許多京都纨绔助興。沁芳苑與那會芳園天香樓只有一牆之隔,那女牆雖高卻并非不能攀越,莫非是誰圖謀不軌,夜間潛入偷窺美色,順手牽羊偷了頭面?
女人名節無異性命,若是媳婦果真讓人占了便宜,不說可卿活不成了,阖府都沒臉面。
門房婆子呢?都問了沒有?可聽見什麽,看見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草草星星眼,爬在水邊,舉着魚舀子,撈呀,撈呀,撈呀,半天也沒撈着半個潛水親。
于是,草草越發賣力的撈呀撈呀,一邊嘴裏碎碎念:來呀,來呀,到草草舀子裏來吧,只要湊夠十個潛水親親,晚上草草開小竈喲!
草草不來不說謊喲,一定一定開小竈喲,快點來,來吧,游到草草碗裏來吧!
奪舍一之秦可卿
賴升娘子聞言一個哆嗦,她此刻最怕聽這話。
你道這賴升家裏為何今日屈尊來給尤氏低頭呢?
正是可卿院子怪異,讓賴升娘子心生恐懼,後怕無比。
侯門深似海,賊人竟然闖進侯府少奶奶屋子裏,賴升兩口子身為侯府大管家就該以死謝罪了!
再者侯府深宅大院,外人豈能進入?還有蓉大奶奶那股子風流婉轉,賊人其實眼瞎的?
人精一般賴娘子,敏銳察覺這是而不簡單。
這事後果實在很嚴重,賴升家裏直吓得腿肚子轉筋兒,腿杆一軟就跪下了。
“兩個門房婆子,四個巡夜婆子,都一體醉死了。大爺奶娘養娘,再有滿院子大小丫頭,除開那瑞珠寶珠姐妹,無不酩酊大醉。”
尤氏臉頰不自覺抽了抽,眼神頓時犀利起來:“這就是你們信誓旦旦挑出來的忠心奴才,很好,好得很呢!”
這話甚是誅心。賴升家裏吓得直磕頭:“求太太超生!”
尤氏胸脯子劇烈起伏,皺眉思忖對策,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起沁芳園不是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陶婆子?
尤氏心中大悅,老婆子平日作威作福也風光夠了
她沉聲道:“大爺奶娘呢?沁芳園上下不是歸她掌管麽?你問了她沒有?出了這樣大事,她竟不理睬?”
賴升家裏眨眼間便明白這話含義,不由心頭暗喜,是啊,自己真是等下黑啊,沁芳苑一直都歸大爺奶娘打理,這可是一個很好的擋箭牌!
賴升家裏言道:“小的尋着奶娘時,鼾聲如雷,好用茶水方才潑醒了,問起首飾一事,奶娘竟然一味叫屈,什麽有用的話也沒有。”
尤氏心頭竊喜,卻是捶桌大怒:“門上的婆子呢?巡夜的呢?”
賴升家裏嘴裏只是發苦:“門房婆子與四個巡夜的婆子,也是渾身酒氣,讓人潑了茶水也不成,小的摸了摸他們鼻息,竟然出氣多,進氣少,也不知道活不活得成。”
尤氏聞言錯愕不已:“不過醉酒,怎會如此?可請游醫瞧了沒有?”
“小的倒是提了這話,卻被蓉大奶奶跟前瑞珠攔下了!”
賴升娘子愁眉苦臉:“只是這些人不醒,如何審問呢?又往哪裏去尋失物呢?奴婢不敢擅專,還請太太示下!”
“不敢擅專?”
尤氏看着賴升媳婦,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賴升娘子聞言渾身一僵,唯有磕頭:“求太太好歹看在小的一家子幾輩子情分,救下奴婢一條賤命,從今往後,小的這條賤命就是太太的!”
尤氏心情纾解不少。手摁着太陽穴,皺眉揣摩。可卿是個聰慧人,內宅失竊可大可小,如何竟然這樣不管不顧嚷嚷起來?名聲還要不要?
尤氏不由眼皮子亂跳:倒是什麽事情,讓可卿寧願青燈古佛,也不肯咽下去呢?
尤氏腦子飛轉,如今看來,想要想善了,還得看可卿态度。隐下不安,她不動聲色道:“都醉了,莫不是她們賭錢輸了,酒壯慫人膽,偷了少奶奶頭面?”
這話正合了賴升之意,忙道:“這個要搜過才知道。”
看着賴升媳婦忐忑懼怕,尤氏心裏哂笑,這會子倒乖巧了,平日眼裏出了賈珍還有誰?
只是,自己再是生氣也不能置寧府臉面不顧,她起身:“如此,我跟你去看看,見着你們蓉大爺沒?”
賴升娘子道:“回太太話,奴婢們去時,蓉大爺并不在,說是夜不歸宿,至今不知蹤跡。”
尤氏哼一聲,只怕還在天香樓胡混,速速派人找了來!”
賴升娘子終于恢複些機敏,急忙派人去了。
尤氏說話間出了房間:“你帶人守住門戶,別讓閑雜人等靠近沁芳苑。”
賴升娘子答應不跌。
一行人往沁芳苑而來。
回頭卻說瑞珠,一早按照可卿吩咐攪擾起來,心裏卻是直打鼓,奶奶平日最是平和溫柔性子,這回如何這般大動幹戈起來?再有昨夜晚可卿所作所為讓寶珠後頸脖子冷飕飕冒寒氣。
原來,昨夜晚可卿沐浴過後,恰好寶珠返回,被可卿當即責令跪下,喝問她何故夜半不歸,威脅要将她送給管家娘子管教。眸中殺意騰騰。
寶珠吓得魂飛魄散,忙着交代了行蹤,卻是她奉命去往天香樓催促大爺賈蓉,哪知賈蓉正在賭桌上鏖戰,賭場內吆三喝四,許多俊俏小倌兒穿梭賣媚,寶珠只看一眼,吓得頭也不敢擡了。 那裏還敢進去傳話呢?
無奈之下,寶珠只好在樓下長廊等候,守株待兔,希望大爺自己盡興早歸。恰好碰見在天香樓伺候茶水鮑二家裏,這鮑二家裏慣常老少通吃,混沒那羞恥之心,在寧府很是混得開。
其時,寶珠已經等的十分心焦,便叫一聲鮑二嫂子,托她進去叫了賈蓉小厮名喚樹兒出來說話,因着樹兒一項總跟寶珠要針線,寶珠便塞了他一個絲扣扇墜,央他告訴大爺賈蓉,家裏蓉大奶奶盼着。
樹兒知道主子迷戀少奶奶,忙不疊進去通報,少時樹兒回來,卻說賈蓉手氣正順不敢打攪,等下候他下了莊再行回禀,只叫寶珠暫時等候。
奶奶吩咐沒伺達成,寶珠不敢離開,只好耐心等待,卻不料那鮑二家裏不由分說拉着寶珠進了茶水間,接連灌了三杯女兒紅。
可憐寶珠平日滴酒不沾,三杯下去便暈乎乎不辨東西,被那鮑二娘子攙扶到榻上躺了。寶珠就此着了人家道兒,睡得不省人事了。
這一趟只躺了一個時辰,她是鼓打二更出來傳話,醒來便是四更天了,彼時賈蓉依舊鏖戰不休。寶珠無法,只好獨自回返。
此刻,賈珍已經得其所哉,渾身通泰了。
寶珠萬想不到,她這裏一來一去不過兩個時辰,眼前這位蓉大奶奶秦可卿已經今非昔比,那吩咐她去尋找夫君秦可卿已經萬劫不複。活過來這位奶奶已經換成了赤練仙子李莫愁了。
依照李莫愁多疑秉性,她對寶珠之話壓根不信,虧得她繼承了可卿記憶,這寶珠就是個怯懦丫頭,這才半信半疑。
不過,李莫愁心中殺意已定,這些人護主不力致使自己受辱,主辱奴死,理所當然。
其實,眼下剛剛奪舍成功李莫愁,就是個矛盾體。可卿雖然離魂,她性格中種溫柔娴靜依然主導這具身軀。可卿厭惡血腥,不忍殺傷人命。可是,李莫愁性格剛毅,睚眦必報。她自有成百上千種殺人不流血手段。
即便擁有可卿記憶,李莫愁眼下除了瑞珠這個被打暈丫頭,旁人一概不敢輕信。
可卿身受賈珍淫威日久,這府裏丫頭、小子無不是身不由己的家生子兒。若是迫于壓力必須出賣可卿這個貧家出身主子奶奶,他們絕對不帶猶豫。寶珠出去傳信,竟然一去不返,很難說她清白。
李莫愁嘴角噙着冷笑,直眉瞪眼瞧着寶珠,很明顯,她不相信寶珠之言。
寶珠直覺主子眸光森冷徹骨,吓得低頭縮肩,不敢擡頭。
瑞珠站在主子身後,心裏并不停當,她很想說服自己,今晚什麽也沒發生。可是。方才在沐浴間,主子胸脯上青紫斑斑,絕不正常,她當時可是死死咬住嘴唇,才沒尖叫出聲。
瑞珠一直貼近服侍可卿夫妻,賈蓉從來不會這般粗魯行事。所以,瑞珠可以斷定,蓉大奶奶今日必定名節喪失,吃了大虧了。
這種事情在大戶人家可謂死罪。為了名聲門楣,她們這些貼身服侍丫頭下場可想而知。
這一刻,瑞珠似乎嗅着了死亡氣息,身子不由自主顫栗不止。
可卿披着袍子,就那麽靜靜端坐,既不叫寶珠起身,也無安睡之意。那一對平日和煦美麗杏眸,此刻卻是寒光凜冽。
寶珠已經跪不住了,整個人癱在地上瑟瑟發抖,卻是咬着嘴唇,只敢抽泣落淚,并不敢放聲哭泣。
瑞珠心裏直打鼓,她渾身發寒,腿杆發軟,不知道奶奶要如何發落自己姐妹,心中焦慮,眼前一陣金星亂迸,差點跌落了。
黑夜沉沉,姐妹兩個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間,她們聽見主子那似乎從冰窖裏飄出來森冷之聲:“你們,想活命麽?”
這一聲喝問,聽在瑞珠耳裏,無異天籁之聲。
她踉跄一步,然後噗通一聲,跟着寶珠跪成一排,姐妹雙雙磕頭不跌:“奶奶饒命!”
李莫愁聲音猶如冰玉落盤,清冷悅耳:“今兒這事出來,不是我饒不饒你們,而是你們自己想不想活下去!”
瑞珠今年方才十五,寶珠十三,都是花枝一般女兒家,人生尚未綻放,如何不想活呢?
姐妹兩個忙着磕頭:“想活,想活,當然想活,求奶奶指路!”
李莫愁微微眯眼,冷笑道:“既然想活,你們便對天盟誓,從此效忠于我,一心一意,死而後已,如若不然,他日必遭天譴,萬箭攢心!”
瑞珠寶珠忙着舉手,一字一句學者盟誓。
李莫愁靜靜等着她二人盟誓,磕頭已畢,這才站起身子,聲音平靜無波:“如此,你們前面帶路!”
寶珠糊裏糊塗站起身子,有些不知所謂:“哦?”
這會兒夜半更深,瑞珠不知道可卿打的什麽注意,心中疑惑叢生:“奶奶欲往哪裏去?”
可卿冷眸凜一凜:“去瞅瞅那些酗酒之徒!”
之後發生的一切,是寶珠瑞珠姐妹如何也不敢想象,她們怎麽都不敢相信,從前說話都不肯大小聲的主子奶奶,竟然會如此心狠手毒,殺氣騰騰。
作者有話要說: _
香草趴在岸邊,有氣無力撒魚餌,無需到碗裏來了,露個嘴巴,吐個泡泡吃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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