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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禮數，沒規沒距”套在了薛家頭上，而那“不好對客居親戚說三道四的”，卻是暗中諷刺王夫人對林黛玉史湘雲一事，嘲笑她不懂待客之道。而轉送宮花一事，這不知道緣由的，送了幾個外姓小姐卻不送賈家的小姐，倒是不會有人說賈府慢待親戚了，卻是會懷疑薛家和王夫人頭腦是不是燒糊塗了；知道緣由的，則是與前面分析的一樣，幾頂大帽子預備着，就等着人戴到頭上去，搞得這王夫人和薛家母女真是兩面不是人，這麽做也不是，那麽做也不是。

與林黛玉所料不錯，這王夫人知道了此事，房裏的瓷器又給換了一遍！這王夫人對付林黛玉史湘雲，還能利用她們總得給賈府留幾分情面這點，厚着臉皮上，黛玉卻也吃過不少小虧了，這淮揚菜的廚子，每個月總有幾天要給賈府的二太太做義務工，不僅供吃供喝，材料自備，最後人情全讓王夫人自己拿去送了。而惜春則不同，年紀小不好指責，身份高不好指責，又是東府的小姐更是不好指責！她做起事來頗有些不管不顧、破釜沉舟的氣勢，反正都是賈家人，真的鬧大了誰也得不了好，這不要臉的遇上不要命的，王夫人也只能甘拜下風，往往都是一口氣憋在胸口，發不出去咽不下去，難受極了！

過了幾天，這送宮花就超越了之前的捉奸，成為了榮府第一熱門話題，這話越傳越邪乎，有說薛家素來和東府有隙的；有說王夫人是想把東府也霸過來，明着挑釁；關于惜春的多是說她深明大義，豁達不計較；還有知道鳳姐拿到了四枝立刻送了兩枝給東府的小蓉大奶奶，又說她雖然嚴苛了些，還是一向為榮府面子打算的。這幾枝宮花鬧得薛家和王夫人這幾天都告病躲着衆人不出門了！

這關于惜春的還是黛玉幫了一把，之前說她小性兒，這回就有人說她豁達，不管下回再鬧出什麽，恐怕可信度也不高了！這還不算完，等到第二天湘雲來了三人合計一番，當着賈母的面湘雲和黛玉又把自己的兩枝宮花都勻了一枝還給惜春，薛姨媽更加下不來臺了，王夫人也是每日把周瑞家的叫到房裏來一大通訓斥，罵她做事不經腦子，被個小女娃娃給騙了過去！

第十六回

這又是一年過去了，這一日至了掌燈時分，鳳姐為了節禮之事，找王夫人回話道：“甄家送來的東西，我已收了。咱們的節禮，就讓他們家年下的船帶回去吧？”王夫人點頭。鳳姐又道：“臨安伯老太太生日的禮備好了，派誰送去呢？”王夫人道：“你瞧誰閑着，找幾個婆子去好了，不需要來問我。”忽然王夫人想起一事，問道：“你林姑父的節禮這次備好了嗎？這事兒交給我吧。”王熙鳳答道：“早已備下了，本打算按着慣例派人送的。”王夫人道：“這事兒不用你繼續操心了。這林家姑娘哥兒在這府上住了這麽久，我平時對他們總有疏忽慢待之處，還是讓我親自派人向林姑父謝罪吧！”鳳姐答應了。

歸房時這鳳姐心中隐隐納罕，這王夫人與林家關系不好已是衆人皆知的了，就連給林姑父去的節禮都是讓自己負責的。這回倒真是稀奇了，居然主動要去給林姑父賠罪？王熙鳳嗤笑了一聲，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知王夫人心裏是什麽打算。

鳳姐作為這麽一個玲珑人，豈能看不出王夫人對她打得那些小心思，哄着她管家，結果事事還要向她報備，沾銀子的事從來不出現，賣好的事兒搶着分功勞。自己這大房也是沒用的，公公是個酒囊飯袋，婆婆就知道攢私房銀子，自己的丈夫又是個花心的，賈母還偏心二房。自己要不巴結着賈母，讨好着王夫人，這日子可就更加艱難了。鳳姐內心打量着這林姑父家是個有本事的，多一份人情也多一條路子，這王夫人肯定沒什麽好目的，不如就把事兒賣給林家一個好兒！

王熙鳳與甄家來往時日不多，自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的，就讓人去悄悄告訴了黛玉此事。

黛玉一聽就有些心驚肉跳的，這王夫人是想做什麽？黃鼠狼給雞拜年，肯定沒安好心吧！如果真是最壞的那種情況，這回可是欠了鳳姐一個大人情了。

黛玉剛入府時，鳳姐原也打算打扮得素淨些，卻是見到王夫人的态度，便打消了原本的念頭，因此給黛玉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但此後她做事也真是八面玲珑的，私下裏也多加照拂黛玉姐弟，加之賈琏這個表哥對自家也不錯，之前還護送阿克敦去參考，自己有時回侯府，他也是對幾個弟弟看顧了一二的。

黛玉想着目前王熙鳳也還沒來得及幹什麽缺德事，倒還來得及補救，這樣自家對賈蘭有教導之恩，再提點下賈琏保全他們夫妻，萬一賈府以後真出什麽事，自家也算對得起賈家了。

次日王熙鳳別了賈母，說要出門時，卻見賈寶玉和林黛玉從兩個方向過來。賈寶玉前段時間被流言弄得有些灰頭土臉的，現下好了些，又生龍活虎起來，這番自是要和鳳姐一同去湊熱鬧去，鳳姐見黛玉似乎有什麽話要與她單獨說的樣子，就讓寶玉先去坐了車。

黛玉見四下沒了人，便說道：“鏈二嫂子，你大概也聽說了黛玉之前的先生是叫賈雨村的，那天聽到薛家官司之事仿佛還與他有關？”

鳳姐不知黛玉想和她說什麽，答道：“是的，薛家那打死人的事兒便是他給攬了下來。”

黛玉說道：“上次父親上京之時和我提過這事，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了！父親和我說，這包攬訴訟可是犯忌諱的事兒，這事兒要捅出來，送狀子的，接狀子的，一個都跑不了！也不知會不會帶累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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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不以為然道：“林姑父也是太謹慎了些。”

黛玉接着道：“父親也說這家風謹慎點沒壞處，至少不會出大錯，像咱們這等人家，誰還指着這點子錢過日子呢，這小心駛得萬年船呢！前些日子聽說鏈二嫂子接待了位莊子上來的親戚？”

鳳姐答道：“也是沒什麽關系的親戚，叫劉姥姥，祖上有一些交情罷了！”

黛玉續道：“那天她走我們那兒小門過了扭了下腳，倒是與下人聊了幾句，卻聽說她認識的這周瑞家的，居然家裏極為有錢，女婿還開了古董鋪子，黛玉心下有些疑惑這一個在府內跑腿的人家哪來那麽多本錢的，便讓人去打聽了下。沒想到這外面說的可是難聽了！”

鳳姐奇道：“周瑞家的錢我倒也知道怎麽來的，可這外面是怎麽說的，我倒是沒在意過……”

黛玉嘆了口氣，又道：“這外面說這周瑞家的在外面放着利錢呢！那利滾利的都是別人的血汗，這催債的手段可是陰損得狠了，難怪連周家的一個女婿都能被養得這麽肥。鏈二嫂子，這放利錢可是損陰德的事，沾了這銀子可是要斷子絕孫的。而且這天子腳下，這事兒一翻出來，可不光是這奴才要倒黴，奴才仗得哪個主人的面子，必是要推個首惡出來頂嘴才能算完的！這些事兒我既然聽說了，少不得要告訴你一聲，鏈二嫂子心裏也要拿個主意才是！”

鳳姐聽得是一聲聲冷汗直冒，原來這王夫人最近在引誘她帶着周瑞家的一起去管放貸的事，她也沒看出王夫人這般安排有什麽不對的，原來是應在這兒了！原先自己覺得大家族放放貸有什麽了不起的，卻不知道這是斷子絕孫的事兒；更兼目前也不在南邊，現在天子腳下，看來在南邊那一套是得收斂一番了……看來這林妹妹估計是知道了些什麽，投桃報李，提點自己來了。

黛玉見鳳姐似乎是聽進去了，想了想又補了句：“鏈二嫂子若是和二表哥去東府，還是避諱些的好。上次有管事回話時提過，那東府有個下人，名字記不清了，成天在街上說三道四，鬧得人盡皆知的，罵的話可難聽了……”

黛玉也沒說的很明白，相信王熙鳳也能懂自己的意思……王熙鳳倒是聽懂了，她雖說前面關于例子錢的那部分話聽進去了，但畢竟還是覺得林家行事過于謹慎些，遂一笑道：“一個下人，讓他說去好了，能翻出什麽大浪來？今日之事還是多謝林妹妹的一番金口玉言了！”

這寶玉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見鳳姐過來了就鬧着要立刻出發，一時進了寧府，尤氏、秦氏以及一群姬妾都來迎接。尤氏秦氏與鳳姐自是有一番女人間的話要說，這寶玉杵在這兒也是極不合适的了，于是便讓寶玉去書房見見秦氏的弟弟秦鐘。這寶玉見到一個含羞帶怯，眉清目秀，舉止風流的美男子，一時看得癡了起來，兩人互相是看對眼了，親親密密地坐在了一起說話。寶玉猶覺不足，拉着秦鐘進了裏間，兩人靠在一起坐在個小炕上耳鬓厮磨。這寶玉與秦鐘都是不愛讀書之人，卻因找不到聊天話題，只得引到讀書上去，寶玉發現秦鐘也暫時停了學業，便撺掇着秦鐘來賈家族學念書；秦鐘正巧也想再見寶玉，這麽兩下一說，倒是直接成了。

這鳳姐在寧府玩鬧了一番，帶着寶玉回府，卻見到一個醉老頭在那兒罵罵咧咧的。鳳姐認出這是曾随着賈家祖上打過仗的焦大，賈蓉因着鳳姐在，只得把焦大捆了走，沒想到這焦大嘴裏越發沒把門地大喊道：“我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那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麽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衆小厮聽他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都吓死了，趕緊堵住他的嘴。

這鳳姐聽到這話，突然就想起了今日黛玉之言，估計說的就是這焦大了吧！這爬灰不知說的是誰，養小叔子的可不就是說的自己了嗎？總不會是說李纨吧！看來以後的确得和寶玉避諱避諱了，不然這話要是傳出去，可就太難聽了！

等到回了榮府，卻見周瑞家的過來，為她的女婿冷子興的官司求上了鳳姐。這一天三件事情，件件應驗，鳳姐也禁不住一陣感激，這黛玉的提點真是一針見血。

鳳姐又想着，這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為何這種事卻來求自己去做？自己已經知道了，這包攬訴訟可不是什麽好事，鬧出去是要下大牢的，難道這又是王夫人有心的設計？

其實這黛玉與鳳姐都把王夫人高估了，這王夫人放貸是不假，卻也沒想到讓鳳姐頂缸一層，只是希望這錢沾了她的手，這大房好斷子絕孫，讓自己的寶玉占了便宜。她既然已經遣了周瑞家的去放貸，自是覺得這放利錢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又哪裏會清楚這高利貸引出的一樁樁後果？

而冷子興之事，則是王夫人向來就怕麻煩。這種事她也不管，人人都去找鳳姐，王夫人樂得吃齋念佛。要說這包攬訴訟之事王夫人也不是沒有幹過，那薛蟠在金陵犯的事找上了賈雨村，遞的名貼裏賈府就是王夫人給弄來的。

盡管如此，不知情的鳳姐心中對王夫人的忌憚更加了三分，她想的還要更多些，這王夫人算計着讓她們這一房斷子絕孫，這可真是夠陰險的，想來估計也不是第一次下手了，怪不得自己生完了大姐兒，那麽多年都還沒消息！今後這賈府配的藥自己是再也不敢吃了，這周瑞家的事情也是不管了，先看看這幾年身體是不是被人做了什麽手腳吧！

這周瑞家的原以為求一求鳳姐就能成事，卻沒想到鳳姐也不理她了。轉而去求王夫人，王夫人還為前幾天的事生氣呢，直接就晾了她好幾天才應的聲。王夫人也不知道鳳姐怎麽的就不管這些事了，只好自己遞了賈政的名貼把事情辦妥了。

第十七回

鳳姐聽了黛玉一番言論之後，醒悟了許多。這管家之事是沒法放棄掉的，但這些麻煩事可都不能再沾了。鳳姐之前也是攬過幾起訴訟的，倒沒拉下什麽大亂子，正憂心着怎麽掃尾呢，這下凡是來找鳳姐解決麻煩的，無論大小全給鳳姐推了出去，都找上了王夫人。而放利錢之事鳳姐也是給推掉了。

王夫人見鳳姐不上她的套，心下也是煩悶不已，原本這包攬訴訟之事都是她做的，近來才放了一些給自己的侄女，是想讓她嘗到這權勢帶來的好處，然後順而言之将放利錢之事交給她的。卻沒想到這鳳姐這麽不識相，既然她現在連這訴訟之事也不願管，那就幹脆拿回來好了，這白給的銀子鳳姐也別想要了！

鳳姐見王夫人把家裏的財政全部收歸了回去，倒是了了一樁心事。原本這鳳姐管着的只是小賬房，只是平素日常支出，都是有定例的，而公中的大賬戶她是不能随意支取的。這王夫人也是給她故意出難題，她為了立威又不好一天到晚向王夫人請示支銀子，便将自己的嫁妝給貼補進去不少。她聽了黛玉一席話後，咬了咬牙，把前幾次訴訟得來的銀子，巧立了名目，寫着是賈府幫人辦事收的孝敬，都繳給了小賬房裏。名頭她也是留了下心，特意寫了賈政的名字，這樣以後就算查到她頭上來，也可以說只是為府上長輩辦事。

這賈母邢夫人再不管事，這小賬房上的大筆收入支出卻也是通過鳳姐能知道一些的，她們卻也沒覺得這事算什麽，卻是對王夫人起了疑。這王夫人再要從攬訴訟上賺私房錢，這小賬房還非得收回來不可！王夫人管小賬房可就沒有鳳姐那麽束手束腳的，公中的錢可也是她管着的，就不存在貼補之事了，雖說不能繼續套鳳姐的嫁妝，王夫人心下算了筆賬，覺得也不算虧了！

這賈府其實也是賈母極為偏心了，她瞧不上邢夫人的出身，也不喜歡賈赦的做人，為了寶玉和自己的地位不被架空，把王夫人擡舉了起來。現如今和王夫人存了不小的矛盾，卻仍然不讓邢夫人一起管事。這放在其他大家裏面可從不會這樣的，一般大家分家前，若是老夫人不管事了，都是讓妯娌一同管事，互相監督，互相補足，若是妯娌中有襲爵的、襲家産的那一支，最多也是占個主導地位，也不會一家獨大的。如今康熙的後宮也是如此，孝懿仁皇後去了後，康熙給了她的妹妹、後世的悫惠皇貴妃貴妃的待遇，讓其與貴妃鈕钴祿氏一同管理後宮，同時四妃也都參與協理，只是沒有對這位貴妃佟佳氏進行正式的冊封罷了。

這一日黛玉從莊子上得了些新鮮的蔬菜，這剛過了年新鮮的菜不常見，便讓人送了些給賈母，又因薛家在這府上客居又是自己開夥，便讓王嬷嬷也送一份給薛家去。

卻說黛玉雖然與王夫人、薛家之前關系有所和緩，卻因為惜春之事近些日子又有些緊張起來。黛玉為了避免被謀算什麽，每次給薛家送東西時，都命王嬷嬷或李嬷嬷拉上一個賈母那兒的管事嬷嬷，最好是那種嘴越碎的越好。原因則是這賈母的嬷嬷在府裏位高權重，又加上賈母對薛家目前好感度不高，若是真的被薛家設計了什麽，這些碎嘴的婆子私下傳傳話，聊天時候辟謠一下，自是比主動去做什麽有效得多。

這王嬷嬷素來與賴大家的聊得不錯，賴大家的又是賈家極有權勢的管事嬷嬷，他的兒子還捐了個官職，不過她也是賈母手下嬷嬷裏面最會來事的一個，成天事情不多，就喜歡聊些各種八卦謠言的，王嬷嬷從她那兒可是得來不少有用信息。這回見王嬷嬷又要往梨香院送東西，便主動和她一同前去。

卻說這賴大家的不僅嘴碎，而且膽子也大。這薛家一直沒買什麽下人，薛寶釵在《紅樓夢》裏就是只帶着個莺兒四處亂跑，那屋外也沒什麽守着的人，只幾個小丫頭，說薛姨媽出恭去了。這賴大家的想着這蔬果給薛寶釵收下也是一樣的，便要往內室走去，見王嬷嬷不肯，便笑道：“知道你們家的規矩嚴，在這裏等着也不好。我那裏已經有人等着了，就缺咱倆一起去抹骨牌呢！少不得老姐姐我替你走一趟好了。”

王嬷嬷哪有什麽不願意的，這賴大家的就沖了進去。

這一日正巧寶玉也來了這梨香院，把自己的玉拿給薛寶釵看，卻聽莺兒說與她家小姐金鎖上的字是一樣的。這寶玉也聽過“金玉良緣”的傳言，他是個懵懵懂懂的性子，只記住了這寶姐姐有一個有來歷的金鎖，便吵着要看，笑着央求道：“好姐姐，你瞧了我的，你的也給我瞧瞧了吧！”

寶釵見把寶玉胃口吊足了，便将外衣排扣都解開，露出裏面的大紅襖來，再将金鎖掏了出來。寶玉已通了人事，平素與這寶姐姐又甚是親密，此刻見着寶釵雪白的脖頸，若隐若現的豐滿身材，一時有些口幹舌燥，卻是看呆了。寶釵雖是得意也不免有些羞怯，将鎖遞給寶玉。寶玉忙托了鎖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篆字，兩面八字，共成兩句吉谶，“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可巧寶玉的玉上也有八個字：“莫失莫忘，仙壽恒昌”，果真是對上了！ 莺兒笑道：“是個癞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錾在金器上……”

寶釵不待莺兒說完，便忙趕着她倒茶，生怕這事兒深究起來，又把先前那事給勾了出來。這寶玉一向性子有些左，若是硬要弄清這金鎖是真是假，是福是禍，可就難堪了！待莺兒出去後，笑着與寶玉說些閑話，又坐得離寶玉近了些。

寶玉只聞得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遂問：“姐姐熏的是什麽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

上次寶釵故意将這冷香丸說給周瑞家的聽，原以為她會宣揚出去，這樣也顯示下自己的不凡。

卻不想這周瑞家的因為送宮花之事被王夫人給了好多臉色，對薛家私下也有些怨憤，內心腹诽着：“薛家姑娘看着端莊，誰知底下也是個嬌氣的，藥都是花做的，還假惺惺地說自己最不愛花啊粉啊什麽的！”礙着王夫人面子，倒也沒往外說寶釵壞話，這說她好話的事卻是堅決不肯做了。

薛寶釵見這話沒能傳出去，少不得再謀劃一遍。這賈寶玉的性子她也算清楚一些了，嘴上最是沒把門的，閨閣之事也常到處亂說，從他口裏傳出去是再好不過的了！便說道：“這可不是什麽熏香，這是我生病吃的丸藥。”

寶玉果然上鈎了：“什麽丸藥這麽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

寶釵笑道：“這藥可精貴着呢！哪能亂吃呢！”正想着把冷香丸的來歷配方再炫耀一遍，一語未了，忽聽在內屋外守着的小丫鬟喊道：“賴大家的來了。”

話音未落，賴大家的就提着蔬果走了進來。這莺兒前去沏茶了，只見這內屋裏只留得寶釵與寶玉兩人，坐在炕上，貼在一起，寶釵的外衣扣子也是解開了。賴大家的吓了一跳，以為撞到什麽事了。寶釵像是突然意識到這姿勢有些不妥，與寶玉離得遠了些，只聽賴大家的說道：“林姑娘莊子上得了些新鮮蔬果，是遣奴才來送的。”寶釵忙把莺兒叫進來，收了東西道了謝，讓人賞了賴大家的。

賴大家的出門後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倒是笑得眼不是眼的，王嬷嬷見了，知道這賴大家的估計又是得到什麽勁爆的消息了，便好奇地打探開來，準備回去學給姑娘聽。這賴大家的說道：“待會兒牌桌上人齊了一道說，這可是大消息！這薛家給的賞錢老妹妹你拿着吧！”

王嬷嬷擺擺手說道：“勞累了老姐姐一趟，怎麽好意思再把賞錢拿回去，老姐姐就收着吧！”

等到了牌桌上，這賴大家的就迫不及待地把前面看到之事宣揚了開來：“老姐妹們你們不知道，今天我可看到大事了！這薛家姑娘面上看着是個端莊的，沒想到勾着寶二爺進了自己的內室，一個下人都沒有呢！我進去的時候兩個人貼的可近了，那薛家的姑娘上衣扣子都解開了，我都看見裏面的衣裳了！是件大紅的襖子……”

這賴大家的也是知道這說話的技巧的，這寶玉是賈母的命根子，自是不能說他的不好，況且這種事一般對于男子影響不大，尤其寶玉之前也有過前科了。而這薛家她則是不怕的，賈母對于這薛家姑娘一直是淡淡的，就怕這王夫人把寶玉的媳婦人選給把持住了。賴家是賈母的人馬，她家在賈家是世代的奴仆了，也是有成算的。這賈母若是不在了，目前已經因為賈母的緣故，與王夫人一系有了摩擦，自家恐怕也得不了什麽好。而賈母雖說偏心小兒子，這爵位可已經傳到了大兒子身上了，賴家一直是巴結着賈赦和王熙鳳的，而對于王夫人，看在她目前是當家太太的份上，也不過是一份面上情罷了！因此傳這話她是毫無顧忌，還覺得賈母說不定要誇她呢！

王嬷嬷從賴大家的那兒回來的時候，這八卦已經連寧府都已經知道了，王嬷嬷将這第一手的消息告訴了黛玉。黛玉聽了也是瞠目結舌，自己看原著的時候對這一段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原本這一段在《紅樓夢》裏，不是賴大家的進去了，而是林黛玉進去了，後面引出了林黛玉吃醋的一段言論。現在換了個視角，林黛玉當時若是看到這一副畫面，也不知心裏會是何等驚濤駭浪？

這薛寶釵這麽做也太不講究了些！雖說這滿人對于女子的規矩是松了些，可就算放在現代，保守點的女孩子也不會讓一個生理成熟的男性坐到自己房間的床上，貼在一起，還把外衣解開的！阿克敦在一旁聽了，都忍不住諷刺說：“這薛大姑娘不是成天拿着規矩膈應姐姐的，自己怎麽卻這般不講規矩的，也真是開了眼界了！”

黛玉心下卻是為湘雲有些暗暗擔心，這傳言一出，比寶玉身份更好的人家估計寶釵是不要想了，人家結親前這些事情哪有打探不出來的？這賴大家的原本想着能斷了薛寶釵的名聲，也算間接能讨好賈母一番，卻沒想到這下可把人逼上華山一條路，要破釜沉舟了！

卻說這寶玉看完金鎖後，便要起身回去，薛姨媽此刻出恭回來，卻是将他留了下來，與寶釵飲酒作樂。寶釵勸了寶玉喝了幾杯，寶玉正在興頭上，卻見李嬷嬷來勸他別喝了，如何肯依？李嬷嬷見寶玉不理他的話，便勸寶釵勸勸寶玉。寶釵如何肯拂寶玉的意，便拿賈母将李嬷嬷給堵了回去！李嬷嬷也喝了幾杯，酒性也上來了，就氣呼呼地回寶玉院子去了。

賈寶玉醉醺醺地回到賈母院子，賈母雖面上不顯，心下已是不喜。聽到白天的傳言，四處打探消息的一些閑得發慌的丫鬟婆子，都親眼見到寶二爺一路上搖搖擺擺、一副喝高了的樣子。又有人說起這一日薛蟠一直外面與東府珍大爺喝酒呢！這梨香院可就只剩下一個寡母和一個未出閣的女兒了，寶二爺居然也能在那裏喝醉了？忍不住都竊竊私語起來。

賈寶玉回到了房間內，卻得知自己的許多吃喝都被李嬷嬷拿了去，一時發起酒瘋來，拿着茜雪作伐子，要攆了她出去！最後還是襲人麝月等一并勸下方才了事。李嬷嬷見寶玉被撺掇着這麽下她的面子，心裏把責任全歸在了薛寶釵身上，于是把薛寶釵如何給寶玉勸酒的一番事也給傳了出去……

第十八回

眼見着薛寶釵為了寶玉倒了大黴，正不知如何化解這一出，寶玉本人卻沒放多少心思在梨香院上。原來過幾日，寶玉就要開始與他的小夥伴秦鐘了一起上學去了，他目前滿心滿眼的都是這件事呢！

寶玉這一日先是帶着秦鐘見了賈母和王夫人，收了一大堆的見面禮，又約定後日一起去讀書。

黛玉冷眼看着這一家人歡天喜地的樣子，內心其實頗有幾分不屑的。王夫人此人也是一個極其矛盾之人，她對于一些內宅之事以及聲名之事十分擅長，從閨中便慣會裝模作樣。但來了賈府做了當家之人這麽多年，卻暴露出她眼界很低，只盯着眼前一畝三分地看的毛病。而在賈家一路的順風順水，倒是讓她忘記去琢磨一個媳婦應該如何行事，一個母親應該如此教子，那原本的藏愚守拙也去了幾分，盡管面上依舊是一副慈善模樣和做派，行事卻不免帶些嚣張之意。好比之前她讓李纨立規矩之事，她自己覺得是天經地義，卻沒考慮到李纨本身的身份；再比如讓三春搬遷之事，完全可以在面上做得大方一些，她卻是按着自己的心思行事，不免讓人诟病她偏心又小氣。

對于寶玉讀書之事，她也只看到寶玉上進的一面，便高興地無可無不可的，卻不曾想過這個兒子一向不愛念書，卻為何這麽積極要去義學？而那義學連薛蟠都要去，這其中豈會沒有什麽貓膩？

不過這點也是為難王夫人了，就連賈母都沒看出這上學之事不妥，只覺得這寶玉本就是個有造化的，此番要求上進必是能有一番前途。這賈母雖在宮中待過，眼界比王夫人要高，卻因為在金陵作威作福慣了，回到京中後也把原本的小心謹慎給丢了，賈寶玉銜玉而生之事，放在別的人家，恐怕也是要死死瞞下的，賈母卻把這事宣揚的京城皆知。這個時代的女子常年處于內宅之中，就算出個“女中豪傑”也被環境給同化了，連賈母這樣的經歷都沒能比別人高出多少來，又豈能指望這內宅中養大的賈寶玉能有多大的出息？

黛玉想着想着，倒是感慨起自己的事情來。來到這世界近三年，雖然這具身體變得聰明了，但是她其實一直并沒有多少自信。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她不像小說裏寫的其他穿越女一般，要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要麽是中醫毒藥信手拈來。她擁有的優勢就是那些熟知的劇情了，還經常因為她這只蝴蝶被扇的亂七八糟的。

現在看來，她比這些古代女人還擁有一條優勢，就是眼光還算比較長遠。現在想來，《紅樓夢》中眼光毒辣的反而都是些閨閣小姐，探春說的那番“大家族都是從內部敗起來的”，現在想來真是振聾發聩！可惜賈母、王夫人這些人都被一時的富貴蒙蔽住了，又在常年的後宅争鬥中，把原先心中有的那些溝壑都給磨平了。從這個角度來看，賈寶玉所說的“女兒都是珍珠，嫁人後就變成了魚眼睛”之類的話，倒也算符合這個時代女子的通性了！

卻說到進學的這一日，寶玉早早起了身，連賈政的訓誡都唯唯諾諾地答應了，并不頂撞，只想着快點見到小夥伴，速享同窗之樂。

這賈家的義學與榮府離得并不遠，寶玉見秦鐘囊中羞澀，便索性隔三岔五地留他在榮府住下，兩人簡直是如膠似漆，不見一刻分離。寶玉又想着秦鐘總叫其寶叔，總覺得不那麽親密，便讓秦鐘改叫他兄弟。

再說這薛蟠平日竟也來這家學念書，卻與寶玉一樣，醉翁之意不在酒。薛蟠想着的是找上一兩個纖細的小美男，行那龍陽之樂，卻也有幾個家裏貧窮之人，為了銀錢與他相交的。

這賈家學堂風氣甚是混亂，賈寶玉和秦鐘沒過幾日便懂了這契兄弟是如何行事的，兩人彼此溫柔缱眷了大半年，竟把那襲人也冷落了許多。兩人想着玩些新鮮之事，也再交些風流人物，便盯上了學堂裏的香憐、玉愛二人。四人經常眉來眼去的，這學堂裏之人見多了倒也不甚驚奇，只是這兩人平素已與薛蟠交好，若是被他知道了，又是一場風波！

又過了一兩個月，這一日秦鐘覺得醞釀得不錯了，便私下找上了香憐，準備一訴衷腸。沒想到被同窗金榮給拿住了，硬說他們在後院裏不幹不淨的，欲行那之事！這金榮是薛蟠的小夥伴其中的一個，此番是打着薛蟠的名號，而那管學堂的賈瑞也與薛蟠交好，便偏幫着金榮，直把秦鐘說的面紅耳赤的。賈寶玉有一小厮名喚茗煙的，素來被寶玉的奶兄李貴壓了一籌，成日就是盤算着如何在寶玉面前露臉，這機會來了，還不趕緊巴着，直接沖進學堂，指着金榮的鼻子就罵了開來！

這一時之間，有幫金榮薛蟠一派的，也有幫着寶玉一派的，還有夾在中間為難的，終于有人率先動起手來，場面一下子混亂開來！先是硯臺亂飛，砸壞東西無數，接着各人各尋了趁手之物，充作武器，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這茗煙仗着賈寶玉在賈家的地位，一張嘴尖牙利齒的，直把這金榮家貶的一文不值。這混亂之間秦鐘也傷到了頭部，寶玉真是心疼極了，邊喊着要回去告狀！最後讓金榮磕了頭才放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