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庶子
對于這個結果,弗禾倒是沒有料到。
辜辛丞沒讓別人假扮自己在府中稱病不出,而是設法令梵興帝厭棄降罪于他。能夠繼續宅在家的目的達到了,但也差點變成失業待崗的一員。
哪怕有再多的資本,也不夠這麽造啊。
而且紙包不住火,萬一哪天帝王想起來,要把人叫過去一通臭罵解氣,找不到他又該怎麽辦?
辜辛丞已經單獨靜思了整整一天,滴水粒米未進,臉色看上去比弗禾這個真正的病人還要白一些。
對于弗禾的隐憂,他只是漠然地瞥過來一眼:“若有那天,府上家丁會如實轉告,我去了平吉,祭奠外祖。”
弗禾心頭明悟,轉身仔細打量他們停留的這間驿站,原來在自己昏睡的那幾天,路線已經悄然發生改變,向偏移的方向進發了。
這宮裏的消息要麽打探不出,甫一有了線索,就是這樣大的炸雷,是該緩一緩。
“也好。”弗禾不知從哪裏弄了一把紙扇來,展開在臉頰邊晃了兩下,發絲飄飛又落下,“替脫不開身的長輩們到老爺子墓前陪陪他,一片孝心,無可指摘。”
見人毫無反應,頓了頓,弗禾合起扇,秉着人道主義精神勸慰道,“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別到時候我還好好站着,你卻倒下了。再傷思,往事已矣,來日可追。老爺子若見着你這副消沉模樣,指不定多心疼呢。”
男主的身世是很好沒錯,但幼年喪母,少年喪父,連疼他的外公也早早去了,唯獨剩下的一位天家近親,皇室榮尊,怎麽都會有一層隔閡存在。
這樣算起來,除了家裏冰冰冷的金庫,也沒什麽特別實質的暖和氣兒了。
這世上,有人偏愛金銀外物,卻也有人重情重義。
弗禾的積分成就裏有辜辛丞的一份功勞在,沒有男主的信任和配合,他早就變成了渣渣灰。
于是,在驿站周圍轉悠了一陣疏松了筋骨後,他便端着一碟隔壁膳堂裏剛剛做好的蒸餃上了樓,正正地擺到男人跟前,笑道:
“多少吃一些,旁人的過錯,折騰自個兒做什麽。我嘗過了,香着呢。”好聲好氣,軟和和的。
論哄人勸人,弗禾修煉的本事可不低。三分真情加上七分經驗,和事佬、小棉襖當多了,泥做的人都能吐出幾句俏皮話。
“怎麽的,大人要大擺官威,非得讓在下親自布菜不成?”少年煞有介事地挽起袖子,“誰讓您三番五次救了我的命呢,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一只飽滿圓胖的餃兒被盛放進辜辛丞面前的小碗之中,香味濃郁,男人卻無動于衷。
弗禾挑眉微笑,慢悠悠道:“讓我親自喂你也不是不行。”說是這樣說,卻沒有真的動手的打算。
辜辛丞的信號接收器似乎有些延時,半晌之後,才終于擡起眼,伸手挾筷,将餃兒放入口中。
“如何?”這樣油膩的東西,弗禾遵從醫囑,愛惜小命,可不敢多吃。
咀嚼吞咽後,辜辛丞的嘴角漸漸地産生了一個極小的弧度:“很好。”
付闌玉收錢辦事,錢收了,也把弗禾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只又在驿站裏呆了兩天,就拍拍屁股準備走人了。
這不奇怪,神醫谷的人都很忙,抽空出來掙外快這種事,被谷中長老知道了不好。
只是不知道,如今劇情線被打亂,付闌玉還會不會遇到負傷遇難的女主及其養父。
“在下給公子開的那些藥,按時按量,一頓也不能停。”付闌玉面色匆忙,藥箱已經挎在了肩上,說話直頭楞腦,“你內虛嚴重,光進補沒用,補多少漏多少。我的方子雖比不上傳聞裏連帝王都渴求的長命丹,但保你五年無虞卻是無礙的。”
弗禾也就随口一問:“那五年之後呢?”
付闌玉向他指了指門口癱瘓乞讨、茍延殘喘的大麻子乞丐:“估計與此人的境況別無二致。”
話音剛落,旁邊正在做灑掃的夥計舉着笤帚一個敏捷的躍步,特別熟練地驅趕走了乞丐,轉頭熱心地向他們解釋:“這大麻子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混子,偷雞摸狗吃喝嫖賭樣樣精,後來得了花/柳爛瘡,又給以前的仇家一頓好打,變成現在這個熊樣。也別可憐他,給了他錢,他還要去賭去嫖呢。”
弗禾聽聞後,嘴角微抽,一時無言:敢情往後我就變這樣?咒誰呢?
付闌玉倒是半點沒發覺不妥,甚至盯着不遠處的麻子乞丐點頭評了一句“無可救藥,治如不治”,随後幹脆地告了辭。
弗禾:“付神醫慢走。”你可快走吧。
這小子,若是對着姑娘家也這般不會說話,合該找不着姻緣。
弗禾恢複了精神氣,辜辛丞也調整好心緒,就是時候繼續上路了。兩人依舊同坐一車,幾乎同吃同住。
也是奇怪,辜辛丞像是上回吃蒸餃吃壞了腦子,一路上,每日都要親自盯着弗禾按時喝藥。
那湯藥苦腥氣很重,十分難以下咽,弗禾犯了拖延症,總要延後一些再喝,甚至想直接不喝。
每到這時,坐在桌案邊的辜辛丞雖然嘴上沉默不語,一雙幽黑的眼睛卻是淡淡地把他瞧着,弗禾一刻不把藥碗拿起來喝盡,他便一刻不移開目光。
無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季家并沒有建造出世人所傳的那般神秘和龐巨的陵墓,祖地的墳包也不過是比普通規格大了那麽一些而已。
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看周邊樸質的裝飾和建築,就知道在這方面他們想得很開,并沒有特別大的執念。
辜辛丞跪在其中一座墓碑前,脊背不再像以往挺直,而是恭敬地微佝着,仿佛在他面前正有一個令其孺慕的身影。隔着遠,弗禾能猜到,他大概是在向亡人傾訴着什麽。
看了一會兒,弗禾就撇開了眼。
一本書,一世界。聯盟通過運轉維持這些世界,支出巨大能量的同時,也獲得更大的能量。執行者們不斷穿梭于這些世界之中,即使心知周圍的一切皆由虛假構成,卻也難免為其中真摯的喜怒哀樂而動容。
因此執行者有等級之分,也有工作壽命長短之說。
當在任務世界中停留的時間到達某個上限後,執行者就必須按規進行一次情感疏導與淡化。人非草木,或多或少會被小世界裏的事物影響,甚至有人會在裏面不可抑制地對書中人物産生親情,友情,愛情。
每到這時候,誰又會舍得必定的分離呢?
情感的溢出極大可能會造成精神崩潰,一個執行者的工作壽命也就随之耗盡了。
所以,像他們這樣的人,退休的原因往往不是出在年紀和身體上,而是情感上的障礙。
弗禾也去過疏導站,十幾年間幾乎成了那裏的常客,但他的工作壽命還遠遠沒有結束。
他曾與系統笑言:“我等着這趟回去後升職加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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