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小庶子

弗禾聽懂了系統的陰陽怪氣,但沒辦法:“這是我的。”

系統:稀罕!

貧窮的淚水瞬間湧出來。

沖動是魔鬼,魔鬼可不是好惹的。辜辛丞将寶劍收歸于鞘,冷寒的目光倏然射向底下被壓制得無法動彈的二人。

薄唇勾出無情的弧度,嘲道:“本官的仇家數目不少,鼠輩可敢報上名來?”

一開口,就是拉嘲諷的一把好手。

曲靖枝父女身上的武器都已被收繳,若不是弗禾及時阻攔,怎麽都要被辜辛丞的護衛卸下一只胳膊。

男人瞥見少年面上的焦急,于是慢道:“捆着,我來親審。”

五花大綁,砧板魚肉。

曲銅已經後悔了,神色卻愈發顯出堅毅:“狗官,要殺要剮,沖我來便是。對女子下手,算什麽本事!”

真敢互嘲,實乃鐵漢一枚。

曲靖枝一張豔美的面孔擡起,發絲微亂,不掩風華,低道:“父親,無須如此。”

辜辛丞視線輕移。他記性是天生的好,很多東西不想記也能記清:“是你,女刺客。”

何況肩上的傷口還未愈合,時刻提醒着他這筆未算之賬,全都拜此女所賜。

曲靖枝扯了扯唇:“是我。”之前匆匆交手未分勝負,她也帶了暗傷。

早該知道,辜辛丞武藝不凡,城府極深,不容小觑。

二人對上視線的剎那,确有火花迸濺。系統莫名松氣:“男女主正面對上,劇情終于要步入正軌了。”

職業病,總覺得符合正常走向的,才是對的。

弗禾只淡淡回了它一個字:“哦?”

系統若有頭皮,鐵定發了麻:啥意思?

所謂的審,不過是一間小黑屋,兩把太師椅。弗禾得到了圍觀的許可,望着底下被押解着的父女二人,心裏不免忐忑。而他屁股剛剛挨上椅子,外面就又有人造訪了。

付闌玉醫術高超,武藝卻是平平,弗禾和曲靖枝剛走不久,留下的曲銅就懊悔得直跺腳,他思來想去,還是疑慮重重,覺得其中有詐,定要親自走一趟,攔也攔不住。

一到地方,曲銅只隐約看到弗禾辜辛丞二人正好端端地坐着用飯,卻完全不見曲靖枝的蹤影。

他未知他們事先的約定,二話不說,直接動手,殺你丫的!

曲靖枝藏在暗處,見養父被圍堵,不得不現身相助。

這實在是一個不怎麽美好的誤會,以致于弗禾原先籌備好的說辭一樣沒機會發揮。

計劃趕不上變化,變化又生變化。

付闌玉氣喘籲籲地趕過來,約計這一場無功的刺殺已經落下帷幕。只得收拾心情,裝作偶然路過,對着門口的護衛道:“去告訴你家大人,付某是來給段公子開新方子的。”

新方子沒有,新影帝倒是有一個。

付闌玉的演技超常發揮,臉上挂着溫潤的笑容,殷殷地看着走出來的弗禾:“也是付某不久前才想到,往方子裏再加一味藥,效果會顯著許多。只是藥力霸道難度,還需根據公子的體質斟酌使用。”

弗禾心說患難見真情,也不管這藥方的說辭是真是假了,朝他點點頭:“有心了,多謝。”

彼此眼神交彙,都沒有從中讀出太大的惡意。

付闌玉想救人,弗禾也不想殺人。

當然了,一切的決斷還得看辜辛丞的。

目前兩人也只得一個把脈瞧病一個安分守己,時不時低聲交談幾句不痛不癢的問題。大家又不熟,相談甚歡不可能,公然聊別的也不可能。

屋裏的男人聽完下屬的耳語,審視地向他們的方向觑去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曲靖枝蹙着眉勉力擡頭,難料原由。

下一刻,辜辛丞揚聲道:“都進來。想看,便大大方方地看。”

付闌玉一驚,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還是弗禾及時打了個哈哈:“是挺好奇的,正有此意。付神醫也別走了,恰好可以做個見證。”

他必須迅速擺明立場,急忙跑到男主身邊去,用一個在場之人都能聽清的音調說:“此二人便是我先前提過的,你那不知真假的仇人。冤家宜解不宜結,若有誤會,大家心平氣和,提前解釋清楚就是。”

不想結冤家,首先這一坐一跪的姿勢,就不怎麽适合。

辜辛丞對他言語裏的意思自然是非常清楚。

且更深一層表明,小狐貍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這讓他此刻的心情十分不錯。

目光掠過餘下衆人,麻煩的事當然是愈快解決愈好。于是辜辛丞輕輕颔首,一個眼神,旁邊的護衛得令,為曲靖枝父女松了綁。

二人掩下困惑,态度不見得多好,但已然有了一些微妙的改觀。

辜辛丞沒有心思去猜測他們心中所想,只是啓唇道:“有關曲侍郎的貪贓之案,經本官推斷,其中确有蹊跷。我父當年參與案情審理,但真正為此案敲錘定音的,卻另有其人。”

這句話一出來,曲銅頭一個不服,嗤笑道:“你們這些……”他還算理智,沒有恣意辱罵,“推卸責任,撒詐搗虛,死人都能說活了!”

曲靖枝面色隐忍,瞧了一眼旁邊的弗禾,緩聲說:“雙方既然各執己見,那就用證據說話,如何?”

辜辛丞慢條斯理地拂過手背上的細小傷口:“好。”

所謂的證據,曲靖枝有,辜辛丞當然也有。

還是新鮮熱乎剛出爐的。

辜宰輔将為官之初的細事詳情以簡短深刻的文字記于手劄之中。暗諷隐喻,用典艱深,只有學富五車的聰穎之人,才能從簡短的文字中,一點一點拼湊出事實。

雙方證據對比,矛盾錯亂叢生,卻也有了難得的突破口。官員調動和黨派之争向來敏感複雜,手劄裏卻指明了方向。

想查清真相,指日可待。

曲家父女打上門來,又受制于人,本來已經做好了被私刑懲治、甚至丢掉性命的準備。但辜辛丞不僅将此事揭過,還允許他們留在客棧養傷。并許下承諾,待傷勢痊愈,便助他們手刃真正的仇敵。

一切舉措,大大出乎預料。

餘下進展男主心中定然有數,弗禾也不多管,向付闌玉讨要了一些外敷的藥膏,敲開了男主的房門。

少年眸色亮亮的,唇邊盈着柔和的淺笑,可要比當初伶牙俐齒的狡黠模樣順眼多了。

“牢煩大人之前以身護持,在下借花獻佛了。”

辜辛丞深深地看他一眼:“進。”

弗禾的确有事要說。

關于趙婆子所隐瞞的趙二牛的身世由來,以及這一切與辜季兩家的關系,他有劇情做輔,加上手劄內容的引導,已經可以捋出來許多脈絡。作為幕僚,複盤工作義不容辭。

“辜宰輔與趙家結緣,也拿趙老太爺當成神交之人,後一年登科入仕,亦不曾忘懷此地。而段侯爺有朋黨之嫌的傳聞,也是那時開始的。”

“段氏人丁興旺,侯爺勢大後便推舉了不少親族入朝為官。其中有能者居多,扶不上牆的爛泥也不少。”

弗禾與辜辛丞燈下對坐,手上無事,便打開藥盒,用小巧的銅勺剜出豌豆大小的一塊藥膏,置于燭火上燒灼使其溫熱。

少年以眼神詢問,辜辛丞觸到他的目光後微頓,接着伸出手來。

他的手掌寬厚,介于文人和武者之間,指節蒼勁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繭子略薄,顏色如玉。

弗禾的動作算不上多麽輕柔,只是認認真真地,給男人的每道傷口上均勻塗抹藥膏。

也是順口:“疼嗎?”

辜辛丞一怔,搖頭:“不疼。”

弗禾做幕僚做得相當稱職:“段侯勢大,底下人難免嬌縱胡為,所以才會有德元二年時的那場轟烈的變法。世家在削弱和扶植中保持抗衡之力,寒門士子抓住機會一飛沖天。有權勢博弈存在的地方就會有犧牲。曲家亦被無辜牽扯其中,不足為奇。”

“段氏樹敵良多,若不是皇家還有用它之處,早就棄之如敝屣了。借刀殺人的招術,總是用不老的。段氏樹大根深動不得,微小勢弱的旁支子弟卻難免遭殃。辜宰輔有恻隐之心,不忍傷及無辜,便将孤孩托付出去。

“趙婆子認領趙二牛,從此養在身邊,既是為了回報辜宰輔,也是給自己尋一處依靠。她看似冷硬,對趙二牛動辄打罵,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若趙婆子有孫兒,和他的年紀也差不多了。舉國上下皆知段氏之罪牽扯甚廣,聖上痛惡餘孽,寧可殺錯也不放過。她是要保住二牛的命。”

手背和手臂上都因藥膏的作用而輕微發熱,原本連自己都不想理會的小傷口,竟被少年仔仔細細地上藥包紮。

辜辛丞分神聽着弗禾侃侃而談,唇邊帶了一點無意識的笑:“又是算出來的?”

弗禾聽出調侃之意,歪頭答:“裝神弄鬼,故弄玄虛而已。”

活兒幹完,口也說幹了,他拍拍手,“傷痕不深,但還是要換藥的。”

辜辛丞垂下臉,将袍袖放下覆住手臂:“病得很重,必須按時喝藥。 ”

得,這茬過不去了。

弗禾讪笑:“大人說得是。”他突然想起什麽,輕聲嘆,“說起來,我與二牛表弟的際遇還是蠻相似的,都因段氏之過而被牽連,且皆被辜家人所救。若我将來也能同他一般安然隐于鄉野,倒是很不錯了。”

小隐隐于野,身為一只炮灰,混到這個結局,任務完成度就算及格了。

辜辛丞的視線瞥過少年柔順的眉眼,第一次專注地打量了他的玉額秀鼻,心情忽然變得很好。

命運之奇妙是他從前從未思索過的問題,此時想來,竟別有一番奧韻纏玄。

趙二牛之流,連面前少年的一個腳趾都比不過的,他從不覺得那般糙魯困窘的日子過起來能有什麽意思。

心裏雖不認同,辜辛丞卻也未随意開口辯駁。

“喝藥去吧。約摸近幾日,便可回京去了。”

弗禾點頭告退。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水,葉片枝條亂飛,毫無章法地敲在窗棱上,飽受節氣摧殘。一場秋雨一場寒,越往北走,天還會越涼。

弗禾去了又回,手裏捧着一束綴滿了雨珠子的秋海棠,頗文人酸氣地吟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丢下花,又走了。

客棧不是什麽風雅地,能長得好的,也都是一些自然茁壯、無培無育的野花。确實美,襯上一只樸質的白瓷瓶,把顏色和亮活氣兒都吐露出來了,豔得驚心動魄。

辜辛丞屈指在瓶口邊輕彈,想着回京之後的一場硬仗,心裏原有的浮躁漸漸獲得平息。

和以往一切孤立的境遇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的身後,似乎還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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