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顧沉砺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容暮霜動手拍死他,有些不解,擡眸朝上望去。

一向衣着得體,清冷如天山雪蓮的暮霜仙尊,此刻那繡着十瓣蓮花的衣袍穿得亂七八糟,扣子都沒扣對。

那人面色蒼白,唇色也淺淡得近乎透明,一頭霜雪銀絲不同于平日随意卻好看地挽起,而是散落在肩上,垂在身後。

美,一種脆弱的美,暴露在空氣中的雪白脖頸好似輕輕一捏便能折斷。

顧沉砺好似被燙到一般收回目光,容暮霜怎麽這個模樣到方圓峰來,這麽迫不及待殺他嗎…

容暮霜确實着急,他看着顧沉砺小心翼翼收回目光,生怕自己被弄死的模樣令容暮霜莫名心疼,那鞭子再抽下去,顧沉砺怕是要廢了。

容暮霜死活找不出來如何讓鞭子停下的法子,上前一步,擡手搭在了顧沉砺肩上。

顧沉砺心中一沉,果然,容暮霜就是來徹底擊殺他的。他到最終,還是沒能再見到那條銀龍。

顧沉砺心中滋生出無限的怨恨,是他太過弱小,是他太過無能。

若是擁有毀天滅地之能,何愁對付不了一個容暮霜,何以護不住救命恩人。

顧沉砺的氣息變得躁動不安,然而肩上的手并未傳出一絲一毫的靈力,整個屋子裏異常靜谧。

“啪”,是鞭子再度落下的聲音。

容暮霜搭在顧沉砺肩上的手被帶有靈力的鞭子毫不留情地甩了一鞭,深可見骨。

“啊,”容暮霜疼得将手一縮,沒忍住痛呼出聲。

顧沉砺一眼便看到容暮霜因為疼痛眼尾泛出一點淚光。

堂堂暮霜仙尊,那個于火光中浴血奮戰屠殺魔龍的人,竟然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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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好在,那鞭子停下來并沒有再鞭打顧沉砺。

容暮霜松了口氣,沒白挨。

顧沉砺壓下心中無數的疑惑,問了句:“師尊怎麽來了?”

容暮霜捂着手,淡淡問他:“是你在為師的藥裏動了手腳嗎?”

顧沉砺見他是來質問的,自嘲般笑了笑:“師尊既已認定,何必相問?”

容暮霜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昨日阮當歸來了之後我便睡下了,今日我只問你,可是你?”

顧沉砺對上那雙好看的眼眸,那眼睛裏沒有以前的漠然與厭惡,只有平靜無波。

顧沉砺突然想知道,若是自己否認,眼前這人又當如何。

“不是。”

容暮霜得了他的回答,點頭,蹲下身去檢查他手腕上的鎖鏈。

顧沉砺見他沒有再問,有些不敢相信,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師尊信我?”

說完他自己都愣了,怎麽可能,容暮霜若是會信他的話,這些年就不會受這麽多折磨了,他在癡心妄想什麽?

容暮霜沒去看顧沉砺失落的表情,一心研究鎖鏈,可是書裏寫的細節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不記得這個怎麽開了。

容暮霜放下鎖鏈,對顧沉砺認真道:“為師信你,你在這裏等我。”

容暮霜說完便出去了。

顧沉砺看着容暮霜匆匆離去的背影眼中一片茫然。

這人…是容暮霜麽?

容暮霜出了刑房,想去主殿找萬靈玉,路上碰到兩個弟子,原本正好好走着路,看見容暮霜過來,一個踉跄,連忙行禮:“暮霜仙尊。”

容暮霜習慣了,問:“萬靈玉在嗎?”

“回仙尊,萬師尊授課去了。”

容暮霜蹙眉,啧了一聲:“刑房裏的鎖鏈,如何打開?”

“回仙尊,鎖鏈上有個小機關,摁下就開了,極為隐蔽,在手腕圓環的內側。”

容暮霜點了點頭,難怪他剛剛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容暮霜問到話便回刑房去了。

身後兩個小弟子頓時松了一口氣。

“許久沒看見暮霜仙尊了,感覺他更好看了。”

“這話你也敢說,不怕暮霜仙尊把你的天靈蓋擰下來?”

那小弟子想象了一下,抖一抖,搖頭:“我錯了,不過暮霜仙尊今天看起來不太一樣,身上有些亂,平常的暮霜仙尊哪裏會這個樣子出來?”

“這誰知道呢,別瞎猜了,走吧。”

容暮霜趕到刑房,小徒弟已經昏了過去,他找到開關給人解了鎖,一時之間有些為難。

明明他穿的是一個仙俠世界,為什麽他就不能用靈力呢,氣人。

容暮霜看着倒在地上氣息微弱的顧沉砺,雖說年紀比他小,可是個子比他還高些,他手又受傷了,抱是肯定抱不動的。

容暮霜想了想,最後決定把人背回去。

守着峰門的兩個弟子看清容暮霜身上背着的人,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仙尊身上背的,是顧沉砺?”

“真的假的?我眼睛是不是壞了?”

“天哪,這是要變天了嗎???”

容暮霜走走停停把人背回了淩絕峰,阮當歸見他回來,連忙幫忙扶人,眼尖瞥見他袖子口紅了一片,連忙擡起他的手。

衣袍下,容暮霜的手上是一條極深的鞭痕,鮮血被衣袖抹開,看上去分外慘烈。

阮當歸倒吸一口涼氣,完了完了,他不僅會被掌門師兄罵死,他還會被打死。

阮當歸趕緊替他療傷,容暮霜背的路上全然忘了手上的傷,此刻看到了,又疼了起來。

不過比起他手上的傷,顧沉砺挨了那麽多道靈鞭,豈不是…

他連忙指了指小徒弟:“快,看看他怎麽樣了。”

阮當歸先道:“死不了,方圓峰罰弟子的鞭子雖然帶有靈力,可弟子也可以用靈力抵擋,看着雖然可怖,實際上對鍛體有好處。”

容暮霜這才放心地點頭,阮當歸替他遼完傷,慢吞吞地責備:“你一個沒有靈力的人,替他擋什麽?”

說是責備,言語中沒什麽責怪的意思,只是不忍心他受傷。

容暮霜小聲辯解:“我就是想試試把他從鞭子底下拉出來,結果忘記了他還被鎖鏈鎖着,鞭子落得快,沒來得及躲。”

阮當歸哦了一聲,顯然沒聽他狡辯:“對了,掌門師兄說,萬師妹這兩天要帶隊下山歷練,讓你去幫忙授兩節課。”

容暮霜挑眉:“我?授課?”

他連淨身術都是莫名其妙使出來的,去誤人子弟嗎?

阮當歸卻是一本正經地點頭:“不用你教什麽,管管紀律就行,他們會自習的。”

容暮霜随意地點了頭:“好吧。”

正好,讓他去管管校園暴力。

顧沉砺再度醒來的時候又是夜裏了,身上沒什麽不适,甚至隐隐有突破的感覺,他餘光瞥見床榻邊一道白影。

容暮霜輕輕趴在他床邊,白發散亂,那裹在外面的銀袍依舊淩亂,像只白貓一般,時不時輕咳一聲。

顧沉砺的目光落在容暮霜伸出的手背上,那裏有一條極細的紅痕,淺淡得快要看不清了,但他知道,容暮霜确實因為他,受傷了。

顧沉砺望着容暮霜毫無防備的睡顏,神色忽明忽暗。

為什麽這人好像變了一個人,眼中不再淡漠厭惡,身上的氣息也沒了偏執,沒有再折磨他致他于死地。

是苦肉計,還是被奪舍?

若是奪舍,掌門和阮當歸不會沒有察覺,那就只有苦肉計了。

容暮霜,你為了龍族,如此不擇手段麽?

容暮霜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床上的,身上蓋着被子,是顧沉砺的房間。

小徒弟還算有良心,知道把床讓給他。

耳邊響起阮當歸的千裏傳音:“師弟,你怎麽還沒去授課?有弟子都來問我了。”

容暮霜一個晚上過去,把授課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又沒有鬧鈴叫他起床,睡過頭極為正常。

“我馬上去。”

容暮霜剛起床就發現,十瓣蓮花的衣袍規規矩矩穿在自己身上,每個扣子都整整齊齊扣好了,除了在床上躺着有些皺,比其他昨天穿的那個樣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容暮霜眨了眨眼,朝主峰課堂去了。

“萬長老不是帶着一隊弟子下山歷練了嗎,這節課誰上啊?”

“應該是自習吧,戒律課經常被占,可能白長老會來授課吧。”

“我還挺喜歡白長老的劍課的。”

“阮長老的醫修課偶爾上上也不錯。”

“齊晏師兄,要不你去問問阮長老吧,他最好說話,問問沒事的。”

坐在中間位置的一個束着馬尾的弟子起身道:“諸位師兄弟稍安勿躁,在下去問問阮師伯吧。”

容暮霜頭一次做老師去上課,心中有些雀躍,走到門口沒進門,先在窗外觀望一下。

小徒弟坐在最角落,前面和右邊都沒有人坐,煞是顯眼,孤零零的,卻也可憐。

“上一節課就是阮長老的,這節課阮長老應該不會來了吧?”

“那還能有誰給我們上課啊,總不會掌門親臨吧?”

“別,可千萬別,掌門平日裏看着和善,翻起臉來也毫不留情的。”

容暮霜跟着點了點頭,那可不是,他的小徒弟說被丢到方圓峰就丢過去了。

“難不成還能是暮霜仙尊?”

“閉上你的烏鴉嘴,暮霜仙尊已經許久不曾出淩絕峰了,誰來都不可能是他來。”

“可別是他,暮霜仙尊喜怒無常的,誰也不知道怎麽就會惹怒他。”

“可是…欺負顧沉砺暮霜仙尊一定高興。”

“你哪只眼睛看見咱們欺負顧沉砺他是高興了?他也沒有表情的好不好,只不過那樣他就沒空搭理我們了而已。”

容暮霜注意到顧沉砺即便被其他弟子在言語中辱罵唾棄,他依舊坐在最角落一動不動,連眼神都沒多分一分,仿佛他們讨論的人并不是他顧沉砺。

容暮霜在他們後窗敲了敲。

所有弟子的目光都轉頭同容暮霜對上,一個個臉上頓時變得驚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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