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妹妹

蘇若南剛才不讓韓婷過來,就是怕她失控,不管對方有多無理,只要當事人沒對警察的人身造成威脅和傷害,她們就不能動手打人。

韓婷沒有打人,她緊緊攥着自己的拳頭,直到指甲把手心上印出一道血痕。

賀小琳聽韓婷說趙玉芹已經去世了,她在那家餐廳裏聽到的那聲“趙姐”不是趙玉芹,她的謊言和誣陷不攻自破。

周圍一圈人對她指指點點。

“人家媽媽都去世了,怎麽還這麽說話,這算不算報假警啊。”

“不管怎麽說,死者為大。”

“哎,這不是那個前幾天結婚的那個女的嗎,上了新聞的。”

“什麽結婚?”

“說是這個女的搶了別人的男朋友,假懷孕逼婚,然後呢,人家前女友氣不過,結婚當天把新郎搶回去又扔了,婚禮就黃了,鬧得挺難看的。”

“報應啊,怎麽能當小三呢,太不要臉了。”

賀小琳聽見周圍的議論聲,氣不過,替自己狡辯道:“我認錯人了還不行嗎,你們就沒有認錯人的時候嗎。”

她看上去愚蠢又伶牙俐齒,韓婷只想把她的嘴撕爛,後悔上次沒像上學時那樣,趁着夜深人靜把她堵在巷子裏狠狠打一頓。

賀小琳不覺得自己有錯,還在辯解:“我又不知道趙玉芹的命這麽短,就算她沒偷過我的戒指,誰知道她以前有沒有偷過別人的東西。”

蘇若南怕韓婷沖動,緊緊攥着她的胳膊,小聲對她說:“回頭等晚上沒人了再說。”總之,穿着警服不能打人也不能罵人,不然鬧大了會被處分。

蘇若南的話音還沒落,手上突然被韓婷蠻力掙脫開,等她再看過去,韓婷的胳膊已經朝着賀小琳的臉掄過去了。

“韓婷。”

韓婷聽見方繹的聲音,她的手停在賀小琳臉側,落下來時變輕,用袖口蹭了下賀小琳的嘴:“你嘴髒,我幫你擦擦。”

蹭完又用紙巾擦了下自己的袖口,仿佛上面真得沾上了什麽髒東西。

其實就算方繹不喊她,她也不會真在這衆目睽睽之下打賀小琳巴掌,她已經不是八年前那個沖動、不懂事的女孩了。

賀小琳看着韓婷那一巴掌重重舉起,又輕輕落下,先是被吓了一跳,又被罵。周圍人也全都在看她的笑話,她準備先回去。

還沒走出兩步就被方繹擋住了去路:“報假警、誣陷诽謗,不用負法律責任嗎?”

蘇若南轉頭對韓婷說:“今天的早會我幫你請假,你先去休息休息。”

說完把賀小琳帶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空調開得太大,韓婷覺得有點悶,從大廳裏走了出去,坐在院子後面的小花壇上。

八月底,天氣還很熱,好在是早上,不算太熱,旁邊有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樹蔭鋪了滿地。

韓婷把頭埋在自己的膝蓋裏歇了會,感覺有人坐在她身側,擡眸看見是方繹。

男人身材高大,腿和手臂都很長,坐在低矮的花壇邊上,肢體不太舒展的樣子。

他轉頭看着她:“你以後都不用再面對賀小琳了。”

韓婷知道這種無賴,自己不好過也要拉着別人不好過,像口香糖一樣粘在人身上,鏟都鏟不掉。

她嘆了口氣:“沒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關不了幾天就出來了。”

進過局子的人,一部分人會改好,一部分人只會越來越爛,賀小琳明顯屬于後者。

韓婷不怕賀小琳,就是覺得這麽一個爛人時不時出現在自己面前,很影響心情。

她早已經決定像陽光一樣好好生活了,不想再被拖回到過去的陰暗中。

方繹撥了個電話出去,說話時沒避着韓婷。

韓婷聽出來,方繹在給他的律師打電話,說賀小琳在幾天前的婚禮現場上侮辱、诽謗他,嚴重損害了他的人格和尊嚴,他要告她,往死裏告。

韓婷:“這種往重了判也判不了多少吧。”

方繹收起手機:“沒事,等她出來了再說。”他自有辦法讓她老實下來。

總之,他不會再讓賀小琳出現在韓婷面前。

韓婷:“謝謝你。”

方繹沒說話,似乎不想聽她道謝,好像他天生就該護着她。

一片樹葉落在韓婷頭發上,方繹擡起手幫她拿掉,手背不小心擦過她的耳朵。

他的皮膚溫暖幹燥,她的耳朵也被傳染得有點熱。

韓婷總覺得自己的耳朵燒掉了,不像是自己的了,擡手摸了好幾下,耳朵好好的。

這讓她不禁想起,他以前有個怪毛病,喜歡往她的耳朵裏吹氣,她嫌癢,不讓他弄。

于是他改成了摸,用指腹不輕不重地捏着她的耳垂玩。

她的耳朵很敏感,不管是吹氣還是摸,她都受不了。

那時,他着看她,叫她:“妹妹。”

他的聲音很好聽,聽他在她耳邊低聲喊她,她的臉一下子紅了。

周圍有人的時候,他跟別人一樣,叫她韓婷,有時候叫韓小婷。當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喜歡喊她妹妹。

尤其當他想牽她的手,想抱她,想吻她,那一聲妹妹叫得格外溫柔,像裹了糖絲,黏連纏綿。

韓婷從小花壇上起身,一掃賀小琳給她帶來的懷心情,又變回了那個陽光開朗的小女警,笑了笑,對方繹說道:“我該去上班了。”

方繹嗯了聲。

韓婷:“對了,你今天怎麽會過來?”

方繹從花壇邊上起來,想了一下。

他這一怔把韓婷逗笑了:“你連自己為什麽來派出所都不知道嗎。”

一般人來派出所,不是辦事就是報案,或者配合辦案,目的性都很強,加上這兒氣氛嚴肅,忘什麽也不會忘了自己幹什麽來了。

“謝謝你,和你的律師,回頭請你們吃飯,”韓婷往警務大樓的方向走,背對着方繹舉了下手:“走了,方老板。”

方繹回到大廳,看見孫小錢才想起來自己來派出所是幹什麽來了:“走吧。”

他是帶孫小錢來報案的,孫小錢被人打了。

孫小錢跟在自家老板身側,有點懵。他的确被人打了,但也還成,那些人沒敢下狠手,就是吓唬吓唬他。

他們把他的胳膊打得破了皮,要是晚來一會,就看不出來他受過傷了的那種程度的被打。

在娛樂場所當保安,難免會遇到一些動不動就喜歡動手的客人。這不是孫小錢第一次打架,以前也有過幾次。

最厲害的一回,他的頭差點被人打掉,胳膊也被打骨折了。

老板除了經營店鋪,還開公司,很忙,每次都是經理帶他去醫院看病,去派出所報警做筆錄,老板負責給錢,起碼在待遇和補償上,從不虧欠他們。

這是頭一回,老板親自帶他來派出所,還是因為胳膊上這麽一點破皮。

孫小錢琢磨了一下:“老板,您是不是還有別的事要辦?”

方繹:“沒有。”

孫小錢:“您百忙之中來派出所一趟,只為了我身上這麽點小事?”

方繹一個眼風掃過去:“不行嗎?”

孫小錢哪敢多說什麽:“行,必須行。”

“你雖然沒受什麽傷,但這種惡意報複的事件性質很惡劣,報警是為了備案,防止将來出事了不好查。”方繹說道,“這很有必要,不是浪費警力。”

老板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孫小錢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具體哪裏不對勁,以他的腦子也想不出來。

直到報好案從派出所出來,方繹讓孫小錢回家休息,孫小錢說自己的外套落在KTV了,要去拿。

他其實根本沒落下什麽外套,他就是想去KTV,他想見小莉。

小莉就是KVT那位前臺姑娘。

就算小莉不在KTV他也想去,因為小莉在那兒上班,小莉所在的地方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對他有吸引力。

孫小錢一邊想着見小莉,竟然被他琢磨出來了,老板今天親自帶他來派出所處理這麽點無關緊要的小事,目的是不是跟他一樣啊。

老板過來可能是想見某個人。

一天下班,韓婷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不止欠方繹一頓飯,他讓孫小錢送線索那次,她說請他吃飯,他一直沒提,她忙起來也忘了。

加上這次賀小琳的事,韓婷覺得這頓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該以為她不想請他吃飯了。

韓婷拿出手機,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方繹的電話號碼,微信之類的社交賬號也沒有。

最後是從陶雨靈那拿到的電話,韓婷沒猶豫,直接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好一會才被接通,韓婷清了清嗓子:“喂。”

介于方繹沒有她的新電話,她正要自報家門,對方已經喊出她的名字了:“韓婷。”

充滿磁性的男人聲音很好聽,隔着電話也像貼着人的耳朵說話。

韓婷:“不是說請你吃飯嗎,有空嗎?”

方繹:“今天不行,有事。”

韓婷聽着方繹那邊的聲音,根據背景音裏人的腳步聲,微弱的說話聲,很快推斷出來:“你貓丢了?”

方繹低頭看了看桌上的一堆尋貓啓事:“沒有。”

韓婷:“那行吧,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助的,這是我的電話號碼,随時找我。”

不是她自誇,她以前幫人找那些丢失的貓貓狗狗最擅長了。

韓婷聽出來方繹那邊确實在忙,沒多耽誤他:“挂了,回頭你有空了跟我說一聲,請你吃飯。”

挂了電話,方繹轉頭對身後十幾個人說:“先找到的按懸賞金給。”這些都是他的公司和店裏暫時抽出來的人手。

祖宗是下午不見的,方繹下班回到家,到處沒看見它,一查監控,下午兩點它自己開窗出去了。

附近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始終沒找到。

于瑜拍了下方繹的肩膀:“別急,梅梅也不是第一次出去,每回不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來了嗎,最遲天黑,它怕餓,一餓準回來。”

方繹站在窗邊,往外面的建築群裏、樹上、地下都看了看:“這回跟以前不一樣。”

于瑜:“怎麽不一樣了?”

方繹收回視線:“剛才給我打電話要幫忙找貓的人是韓婷。”

于瑜不解:“她是警察,找東西肯定專業,怎麽不讓她幫忙?”

“她貓毛過敏,”方繹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尋貓啓事,上面印着祖宗的照片,“這貓跟當年長得一模一樣,還是那麽溫柔清秀,要是韓婷看見了,肯定能認出來,再來跟我搶撫養權。”

于瑜很想給方繹介紹一個眼科醫生:“這特麽能叫一模一樣。”

“這都胖成什麽樣了還清秀呢,”背着祖宗,于瑜還是敢說實話的,“看這眼神傲慢得,不可一世的樣,哪裏溫柔了?”

他們都知道方繹是把這只貓當成老婆養的,雖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倒也不必眼瞎成這樣吧。

方繹換了件衣服準備出門,突然想到了什麽,在找貓的微信群裏發了條消息,讓他們用眼睛找就行,不要貼尋貓啓事了。

微信群裏,孫小錢回了消息:“我已經在飯團街上貼了好幾張了,我這就去撕掉。”

可惜已經晚了,韓婷出來吃晚飯,先是被電線杆子上的懸賞金額吸引了,八萬塊,真有錢,把她賣了都沒人家這貓貴。

韓婷有點想賺這個錢,站在電線杆前仔細看了看。

再一看上面的照片,跟方繹那天拎的貓有點像,貓的名字叫梅梅。

再看下面的電話號碼,還真是方繹的。

韓婷用手機把上面的貓的照片拍了下來,這八萬塊錢,她一定要拿到手,她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

她自己還好,沒多少開銷,主要是她還得從s市接個小孩回來,上學、吃穿、看病,都是錢。

于是她晚飯也不去吃了,準備專心投入到找貓事業中,哪怕把這一帶翻個底朝天,她也要把那只貓找到。

韓婷一邊找一邊想,方繹怎麽給他的貓起了個這麽俗氣的名字,梅梅,簡直跟她的名字土得不相上下。

韓婷自娛自樂地想着,它叫梅梅,她叫韓婷,要是這貓随她的姓,是不是得叫韓梅梅。

她用蹩腳的英語念了一段青梅竹馬小戀人的經典對白。

“My name is Hanmeimei。What's your name?”

“ My name is Li Lei。”

韓婷邊走邊樂,看見前面牆角蹲着一只貓,趕忙停下腳步喊了聲:“韓梅梅?”

“梅梅。”

那貓起身,韓婷才看清,不是方繹那只。

韓婷喊完,低聲重複了一遍:“.梅梅。”

她對這兩個字的發音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聽過,又好像沒聽過。

反正她不叫梅梅,她的小名、網名、筆名也跟梅字沾不上半點邊。

韓婷在飯團街上找了一會,遇到不少找貓的人,估計方繹丢貓的事這整條街都傳遍了。

有人為了得到他的人,有人為了得到他的八萬塊錢,總之大家都在找貓,喊聲此起彼伏,忽遠忽近。

“梅梅,梅梅,梅梅~~”

韓婷的耳朵都快産生幻聽了,乍一聽還以為誰家丢了妹妹,在滿世界地找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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