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天陰沉沉的。

待韓清漾穿戴整齊要出門的時候,卻飄起了細雨,如牛毛般的春雨頃刻将整個皇宮攏在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裏。

多子撐起了油紙傘,“主子,您慢些,仔細腳下打滑。”

韓清漾不着痕跡的對着一旁的多福使了個眼色,便随着多子一同走進了雨霧裏,已是暮春時分,氣候和暖,即使下了雨,倒也不覺得冷。

春雨貴如油,禦花園裏的草木得了雨水的滋潤,愈發顯得蒼翠挺拔,各類名貴花種争奇鬥豔。

韓清漾穿的素淨,原想從在側前方引路的素練身上套出些什麽來,可見素練只埋頭趕路,再加上她又是太後的心腹,想來問也是問不出什麽來的,索性也就作罷。

待到了永壽宮的時候,多子還想着跟韓清漾一道進去,卻被素練給攔住了。

韓清漾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便自顧進去了。

殿中燃着檀香,倒是吹散了些水汽。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關上,将殿中最後一絲亮光給帶走了。屋子裏瞬間就暗沉了下來。

韓清漾恭敬的行了禮。

除了那一日選秀之外,這還是兩人頭一次正式的見面。

太後垂着眸子,看着跪在不遠處的韓清漾。

太後不叫起,韓清漾就這麽跪着,反正這麽些年他都跪習慣了,一時間殿中掉針可聞。

良久之後,太後才緩聲道:“起來吧。”

韓清漾知道周炎宗跟太後關系不好,他又一心抱着周炎宗的大腿過活,所以也沒那心思跟太後說些場面話,只垂首立在那兒,看起來倒是一副乖巧模樣。

“你可知哀家為何找你來?”

太後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韓清漾輕聲道:“臣妾不知。”

太後又道:“上前幾步,擡起頭來。”

韓清漾照着做了。

太後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美人,除卻身量比之一般女子高了些,倒也真瞧不出其他異樣之處,瞧那纖細的腰肢,瞧那緊致白嫩的肌膚,還有那張足以魅惑人心的臉。

若不是魏芷芙臨走前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她,只怕她到死也不敢相信把周炎宗那頭野狼崽子給哄的團團轉的人竟然是男兒之身。

“你就沒什麽要跟哀家說的?”

其實要說的有很多,比如身為姬妾他卻一直沒來永壽宮給太後請安問好,盡盡作為妃嫔的責任,又比如這一回他居然越俎代庖跟着周炎宗一起進殿上香,再比如他更不該恃寵而驕,日日勾着周炎宗等等。

随便哪一條拎出來都是重罪。

韓清漾是個識時務的人,他知道太後挑周炎宗上朝這個時間将他請過來,定沒什麽好事。

所以也就沒必要藏着掖着了,他福了福身,“是太後命人請臣妾過來的,怎的倒反問起臣妾來了?”

太後一掌拍在了矮幾上,力道之大,震的茶盞裏的茶水都濺了出來。

“大膽。”

韓清漾倒也不懼,目光直視過去。

座上的婦人容顏震怒,頗有威嚴,即使塗了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的細紋。

“太後有事便只管吩咐,一會兒臣妾還得回去伺候陛下用早膳。”

太後譏笑一聲。

“你還知道搬出陛下來壓哀家?不過你這恐怕是要打錯算盤了。”她眸色一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哀家倒是挺好奇晉王怎麽舍得送一個皇子過來,反倒是将公主留下了?”

韓清漾面上的溫和之色一斂,唇角掀了掀。

他朝着太後走了過去,眸色慵懶,語調陰沉,一改方才做小伏低的姿态。

“我與陛下同床共枕多日,太後以為陛下會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陛下之所以沒有殺了我,反倒是對我疼愛有加,太後難道就不想想是為什麽嗎?”

兩人的臉貼的很近,太後清楚的看到他眸子裏的張狂和戲谑。

韓清漾側臉在她耳旁輕聲道:“那是因為我技藝精湛,伺候的陛下很是開心愉悅。”他輕笑一聲,站直了身體,“太後若是無事我便先回去了,免得一會兒陛下找起來,于太後也是無益。”

太後先前在周炎宗那吃了虧,現在脖子上還有一道紫青掐痕,現在又被韓清漾這麽□□的挑釁,叫她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她将杯盞扔了出去。

“砰”的一聲後,從兩旁竄出了六七個太監,朝着韓清漾圍了過去。

“哀家倒要看看,皇帝會不會為了你這個賤|人,跟哀家翻臉。”

韓清漾一察覺到不對勁,就往後退了去,眼看着人圍了上來,右手悄悄的按在了左手戴的那個嵌着寶石的手镯上,跟着一個轉身就藏在了太後的身後。

太後只覺脖子一緊,一道極細的絲線勒住了她的脖子,她當下就慌了神。

韓清漾面露冷色。

“自我到了大周從來未曾主動招惹過太後,可太後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我,真當我韓清漾是好惹的嗎?”

他語氣輕松,絲毫沒有在害怕。

“讓他們都退下,否則我現在就宰了你,能讓大周太後給我陪葬也算是值了。不過我死或是不死那還說不準呢,說不定陛下心疼我,舍不得讓我死呢。”

太後連忙喝道:“都給哀家滾出去。”

待到人都退出去之後,韓清漾将那天蠶絲的暗器收進了镯子裏,“太後還是好自為之吧。”

他不過是個被送來大周的棄子罷了,一無所有,自然也無所畏懼。

門被打開了,借着外頭照進來的光亮,太後瞧着那立在廊下的背影,雖瘦削,卻格外的筆直,如松似柏。

她頹然的跌坐在椅子上。

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了影壁之後。

......

睿親王跟在周炎宗的身後小跑着。

“要臣弟說啊,這些個大臣們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皇兄是大周朝的王,自然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況只是帶個心愛的妃嫔上個香罷了,又不是幹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有何可大驚小怪的。”

周炎宗寒着一張臉,聽了這話神色稍緩。

心愛的妃嫔?

他是對柔妃動了心了?

在這之前他沒有愛過人,自然也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

兩人一道進了養心殿。

睿親王倒也不拘束,坐下之後便伸手去拿碟子裏的糕點,指尖碰到糕點的時候又想起上次周炎宗居然小氣到連糕點都舍不得給他吃便存了份小心。

他偷偷的瞥了一眼周炎宗,見他似乎不在意,便大着膽子拿了一塊,扔進了嘴裏。

周炎宗喝了口茶,心情倒也沒方才那麽煩躁了。

“你說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倒是讓睿親王來了精神,他搓了搓手上的糕點屑,坐直了身體,又端起了茶盞喝了一口,這才鄭重其事的開了口。

“《詩經》有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周炎宗寒聲道:“說人話!”

睿親王縮了縮脖子。

“最簡單的判斷方法就是你摸着良心問自己:你想睡他嗎?”

周炎宗嗆了一下,咳了兩聲。

“就這麽簡單?”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是愛上他的柔妃了,他無時無刻都在想這件事,甚至在這之前他還連着夢見柔妃好幾個晚上。

睿親王擺了擺手。

“自然不是這麽簡單的。你得是只想睡他,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誰都不行,唯有他才能安撫你躁動不安的內心,狂熱的身體還有那蓬勃而起的欲|念......”

他說的動情,伸手撫着自己的身體,一臉癡迷的樣子。

周炎宗揉了揉額角。

“行了,不必說了。孤就是随口一問。”

此地無銀三百兩。

睿親王忽的湊了過來,賊兮兮的笑道:“皇兄就跟臣弟說實話吧,你是不是愛上我那新嫂嫂了?大家都是男人,臣弟都懂的。”

周炎宗一腳踹了過去。

“滾!”

睿親王揉着被踢疼的腿,蹦跶着往後退去。

“臣弟也是見皇兄動了氣,所以特特抛下府裏的姬妾美人來陪皇兄解悶的,皇兄不感激便算了,做什麽要動手腳踢人?”

周炎宗作勢擡了擡腳。

睿親王吓的一哆嗦,抄起桌上的那碟子桃花姬便一溜煙的跑了。

周炎宗擰着眉頭,忽的已經退下的睿親王又回來了,他将那碟子桃花姬放回了桌上,神色正經,不複剛才嬉皮笑臉的樣子。

“有些話臣弟知道皇兄不愛聽,可臣弟卻不得不說。臣弟知道皇兄喜歡柔妃娘娘,可喜歡便喜歡吧,自古英雄愛美人,倒也無可厚非。皇兄既是大周的帝王,就該明白,帝王需得無情,王位才能做得安穩。況他也是皇家裏出來的人,豈是外表看起來那麽簡單的,皇兄切莫......”

話還沒說完,茶盞就扔了過來。

騙財騙色這種事倒是好說,最怕的就是被騙走了心。

睿親王叫着“皇兄饒命”便跑開了。

他說的這些話,周炎宗不是沒想過,可是他最近發現自己有些失控了,比如此刻他就在想韓清漾在做什麽?明明兩人分開只不過片刻功夫啊?況且一會兒兩人還要一起用早膳呢,怎的無端就想了呢?

他無比煩悶的靠坐在了寬椅上,長腿交疊的搭在書桌上。

汪壽進來收拾的時候,他到底沒忍住問道:“柔妃現在何處?”

“回禀陛下,太後一早讓柔妃娘娘過永壽宮說話,想來此刻正在永壽宮呢。”

汪壽的話音剛落,就見周炎宗滿臉霜色的站了起來。

“不知死活的老東西。”

他起身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吩咐下去,永壽宮的人一律給趕出宮去,永世不得入京,近身伺候者杖斃。”

汪壽見周炎宗動了怒,忙應了是。

周炎宗剛走至門外,就見韓清漾撐着油紙傘,笑意盈盈的立在臺階之下。

春雨濛濛,美人容顏昳麗,巧笑盼兮。

周炎宗也顧不得細雨,大步走了過去,将人攬進了懷裏。

“太後沒為難你吧?”

男人的懷抱溫暖而熟悉。

方才永壽宮的事,韓清漾心有餘悸,這會子雙腿還輕微打着顫,從永壽宮到養心殿,一路走來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只撲進男人懷裏的一剎那,委屈和後怕洶湧而來,眼淚瞬間模糊了眼睛。

“有陛下在,我沒有受委屈。”

作者有話要說:  披着小白兔外衣的.韓清漾張牙舞爪:陛下要是敢欺負我,我就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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