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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大,斜風吹動發尾,她看了眼天空,不由分說拉着少女尋了處遮風擋雨的屋檐站定。
春雨順着檐角徐徐彙作晶瑩的珠簾,她收斂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輕聲道:“小姑娘,別說笑了。你我素不相識,怎麽會是來投奔我的?”
薛靈渺低了頭:“為何以為我在開玩笑呢?我葬了爹爹,不畏艱辛從江南趕來,為的就是投奔你。你說我們素不相識,可我三歲就知世間有一個你。
你是蘇玙,再過兩個月零二十三天就是你十九歲生辰。你生下來後背有塊好看的蓮花胎記,六歲那年摘桃子從樹上摔下來磕破膝蓋,八歲和人鬥蛐蛐一日之內連勝二十七場。
你有個本事很大的師父,拜師是為了請他教你玩。尊師留着長長的白胡子,很多人都不曉得他具體年歲,你也不曉得。還有,你十三歲……”
“等等等等,打住!”蘇玙腦子混亂,不知這些東西她是從哪聽來的,越發覺得此女邪門,她擰了眉:“任你說破天,口說無憑要我怎麽信你?”
“我有婚書。”
“什麽?”
薛靈渺臉頰浮現一抹紅暈,對待未婚妻和對待陌生人當然不一樣,方才那番話已經耗費了許多勇氣,她将全部身家交過去,小聲道:“婚書,你自己看呀。”
婚書?!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蘇玙一臉懵:“你能把話說清楚嗎?”
“就是…就是你我的婚書啊,上面有我們的生辰八字,還有雙方爹娘按的手印。
蘇薛兩家指腹為婚,從我識文習字那天起,蘇伯伯始終和我家維持着書信往來,直到前幾年斷了消息,爹爹又病重……來之前家裏遭了竊賊,信不翼而飛,慶幸婚書無礙。”
聽起來有鼻子有眼,蘇玙拎着包袱猶豫要不要打開。女孩子出門在外包裹裏定然裝有私密衣物,可對方都不介意,她別扭什麽?再說了,她只是翻翻,絕不亂看。
“那我打開喽?”
她問得煞有介事,薛靈渺羞怯地背過身。似是為了緩解撲通撲通的心跳,她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從江南到秀水城,我走了十個月零十八天,也想過你會不認我,但我還是來了。我們…我們是父母之命,婚書為證,是官府承認的合法妻妻,阿玙,我能喊你阿玙嗎?你不會趕我走,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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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什麽?哦哦,對,對。”蘇玙手忙腳亂地将鮮亮繡着小錦鯉的肚兜塞回去:“那個…那個婚書在哪裏呀,我沒找到。”
她聲音聽起來怪異,薛靈渺顧不得多想,緊張道:“怎麽會?明明有呀。你再…你再找找?”
“好好好,我再找找。”蘇玙長舒一口氣。确切來說她還沒開始找,要怪就怪小錦鯉肚兜太可愛了,趕明她也繡一個。
不費吹灰之力翻出一卷裱好的卷軸,她心裏一咯噔:不會吧?不會真有那勞什子婚書吧!
“找到了嗎?”她遲遲不吱聲,少女掌心生出汗:“阿玙,你在做什麽?”
婚姻大事馬上就要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蘇玙不甘心,她憤憤地展開卷軸,而後目瞪口呆,在反應過來看到了什麽,小臉爆紅!
“這……這就是你說的婚書?”她或許該慶幸周遭除了她們沒有別人,若不然屋檐下避雨還要明晃晃拿着春.宮圖,她臉皮似乎還沒那麽厚。
不知內情的少女露出淺淡笑容:“是啊,有什麽不妥嗎?”
不。這很妥。蘇玙這一刻清楚地意識到少女看不見,所以她該怎麽委婉解釋,這不是婚書,而是露.骨淫.亂不幹不淨的春.宮?
想着從見面她就寶貝護着懷裏的包袱,蘇玙胸口發悶,假使婚約是真的,那誠然是有人故意施為了。原因很簡單,無非欺負孤女眼盲。
“阿玙,你不說話,是在想什麽?”
“我……”蘇玙喪喪地嘆息一聲,将那燙手的春宮重新放回包袱,切切囑咐:“收好了,不要給外人看。”
“嗯,知道了。”看不到她臉,猜不到她看到婚書的表情,薛靈渺心亂如麻:“不要給別人看,是不想被人知道有我這麽個未婚妻麽?”
“啊?這……這你要我怎麽答?”她壓根沒看到婚書,她看的是女子赤.身.交纏的春.宮!回想看到的畫面,蘇玙感覺眼睛都要瞎了。不忍告知她實情,煩躁地揉着眉心:“好了好了,你安靜會。”
“好。”少女乖乖巧巧站在檐下,對當前的結果已經很滿意了——阿玙沒有趕她走,這比她設想的好多了。
整理好亂糟糟的心情,眼看要到中飯時間,蘇玙後悔惹上這個麻煩,卻也委實做不到揮袖離去。
她盯着少女側臉看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了她頻頻心軟,心軟地不像自己的因由:別的不說,小姑娘長得太惹人憐惜了,文文靜靜的,看着就想喂飽她。
“餓不餓?帶你去吃飯。”
“我?我還能忍。阿玙餓了我可以請你。”
“你請我?”蘇玙意味不明地笑出了聲。
賣貨郎特意趕在下雨天售賣油紙傘,見了在檐下避雨的兩人不用喊就小跑過來。買了把七十二骨節的大傘,蘇玙回頭看她:“跟上。”
少女抱着包袱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側,耳垂微微泛紅:如果感覺沒出錯的話,阿玙是盯着她看了很久吧?
不動聲色地捋了捋耳邊長發,手不經意碰到眼前白紗,一顆心不受控制地搖擺不定:她會喜歡嗎?
柳下初逢的小插曲,看得出來蘇玙确實愛玩,但知道了她們的婚約關系,也會關心她餓不餓,不再輕浮地戲弄她,遠沒有蘇伯伯信裏說得那麽糟。
人無完人,薛靈渺很早便懂了這道理。只要阿玙不離不棄,她肯定加倍對她好。
“想什麽呢?”蘇玙不滿地扶穩她胳膊,領着人繞過前面的水窪。
“啊?給你添麻煩了嗎?”
“算不上麻煩。”蘇玙笑她:“你如果一直陷在這樣迷幻的狀态,我都要懷疑你是怎麽從江南走來邊城的了。”她頓了頓,出聲妥協:“前路不平,挽着我的手吧。”
“我……可以嗎?”
“随便你。”
這人是她的未婚妻呀。想通其中的關節,薛靈渺快速将竹杖換到左手,右手挽過她臂彎,回想爹爹去後她艱難地在黑暗裏瑀瑀獨行,她天真地笑了笑:“阿玙,我不是在做夢吧?”你真會接納我嗎?
她每說一個字蘇玙都痛悔一分,眉毛糾結地皺起,天知道她為什麽要理會這個大.麻煩,好好的做纨绔難道不快活嗎?
問出的話沒有得到答複,少女矜持地挽着她,暗暗在心裏打氣:沒關系,她有的是耐心。
笑容收進眼底,蘇玙內心感嘆這人太容易滿足了,小心翼翼避免了不必要的親密,聞到散在風雨的淡淡花香,她搖搖頭,甚為苦惱:該怎麽做才好呢?
酒樓,二層樓雅致的包廂。飄香的飯菜呈上來,她将筷子遞到少女掌心,不放心道:“一個人用飯,沒問題吧?”
“沒問題!”她答得又急又快,一下子失了穩重,意識到這點羞愧地低下頭:“我是說,你不用為我操心太多,我已經習慣了。”
她動不動就低頭,實在和蘇玙自信張揚的人生信條不符,眉峰微蹙:“擡起頭來。”
“啊?”少女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在的方向:“怎麽了?”
蘇玙無所謂地端起小瓷碗:“沒怎麽。我是說,你挺胸擡頭的樣子真好看。”
意想不到的誇獎砸到頭上,薛靈渺下意識挺直身子,端正在飯桌前,她心思比常人敏銳,聯想到之前的表現,一下子懂了她話裏的深意:“我知道了。”
十幾年來隐藏在骨子裏的卑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蘇玙不過随口一提,而後專心用飯。
薛靈渺飯量淺,吃飽後安安靜靜等在一旁。聽到落筷聲,她摸出錢袋,喊來小二結清銀兩,花了錢她也開心:“這是我第一次請人吃飯,還是請的你,感覺很奇妙。”
她的笑容過于幹淨純真,看着她,蘇玙竟不知如何是好:是分道揚镳狠心把人抛下,還是作死地領進家門,做好飯桌上添一副碗筷的準備?
想想就煩。她頭疼地敲了敲腦殼。薛靈渺顧自沉浸在初次請客吃飯的愉悅體驗:“對了阿玙,忘記問你,你還喜歡彈琴嗎?”
“彈琴?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話脫口而出,蘇玙神魂一震,這才想起眼前的盲女極有可能是她不靠譜的老爹為她定下的未婚妻——連她背後的胎記、膝蓋的疤痕、年少的消遣都曉得,哪怕沒有婚書,也足以證明并非無親無故了。
“不喜歡了嗎?”少女似是有些失落,很快振作起來,她撚磨着存在指腹的薄繭,問:“那你現在都喜歡什麽?”
“先不說這個。”
窗外雲銷雨霁,蘇玙硬着心腸道:“我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蘇家財力不複當年,我連祖屋都賣了可想而知有多不争氣。你跟着我不會好的,你再考慮考慮,要不要跟我走?
我脾氣不大好,臭毛病特別多,連只貓都養不活,就知道鬼混……”
她向來不是自我貶低的性子,說到這份上已是極限,她看着少女,多希望她腦子能清醒點。
這話和拒絕沒兩樣,薛靈渺很清醒,她努力讓自己笑得不至于太難看,身子抑制不住顫抖,消沉的嗓音恍惚要低入塵埃:“你說你不好,我又能有多好呢?”
簡直瘋了,蘇玙恨死了這不合時宜的心軟!她生無可戀地站起身:“罷了,咱們也不要妄自菲薄了。
醜話說在前面,收留你可以,至于能在家住多久,得看你的表現。記住,到了我的地方就得守我的規矩,我是不會慣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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