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北市,賽馬場。春風拂動柳梢,等候已久的纨绔們耐心要被消磨盡,逐漸露出煩躁神色:“怎麽回事,她到底來不來?說好要來都什麽時辰了,不會失約吧?”
邊城四少騎在馬背面面相觑,人是他們邀請的,蘇玙也說了會來。玩扇子的那人出口穩住場子:“再等半刻鐘,她不來,咱們就先開始。”
有了固定的期限,其他人哪怕心有微詞也不好再言。何況賽馬場有蘇玙在才能玩得盡興。
等待的空閑裏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拉開話匣子,男人八卦起來也怪為鬧騰。七嘴八舌,說的無非邊城大街小巷都在傳的事,恰巧也有蘇玙有關。
纨绔行事有纨绔的分寸,再兇再不講理的公子哥心裏都裝着一個怕字。發瘋之前誰能惹誰惹不得,只要不是糊塗人,肚子裏都揣着一筆明白賬。
邊城最大的官在将軍府,寧将軍官居正二品。尋常遇上将軍府的人,稍微懂眼色的都曉得如何行事——即便有争執,能避則避,以和為貴。
可寧晝傷了,傷得很重,起碼三個月下不來床。
連夜闖入将軍府打傷将軍嫡子的,正是蘇玙。說來荒唐,兩人打生打死,起因是一只貓。
論到蘇玙此人,萬貫家財都能眉頭不皺地敗光,活生生能把先人氣活的敗家女,金貓銀貓擱在眼皮子底下恐怕都懶得看上一眼。
到底什麽貓值得她對好友寧晝亮起彎刀?衆說紛纭。
經此一事,衆人對蘇纨绔說打就打的性子有了相當明确的認知。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狠起來自己人都照揍不誤。
人群裏也有看不慣蘇玙行事嚣張肆無忌憚的,白衣少年郎涼薄一笑:“沒有寧大小姐,蘇玙哪來的威風可逞?不就是仗着将軍府做靠山,這下好了,但願逐日兄無恙,提早看清蘇玙乖張狠辣并非可交之人。”
此語落下,周遭氣氛為之一滞。
纨绔堆裏冒出個高人一等的輕狂書生,四少扯了扯嘴角:“話聽着怎麽就這麽難聽呢,拐着彎罵誰呢?來,要本公子好好瞧瞧你是何方神聖!”
馬兒上前踢踏兩步,男人裝模作樣看去,驚咦道:
“雲缺賢弟不在書院好好讀書,跑此地做何?需知烈馬發起瘋來,可不看你肚子裝着多少子曰詩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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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刀子,話甚是諷刺,纨绔們應景地大笑。
少年郎厭惡地歪過頭:“三哥喊我來的。”
言下之意若非兄長盛情相邀,必恥于同纨绔為伍。
穿着清一色賽馬服的纨绔有不少徑直氣樂了:當真讀書讀傻了,一句話得罪幾十號人。
纨绔們眼裏向來只有自己人和外人,撇開內部矛盾,蘇玙再怎麽鬧,那也是邊城名聲響當當的纨绔,和他們在一個陣營。
都是自己人,哪容得外人指手畫腳?今日雲缺看不起蘇玙,來日也能飲酒烹茶數落他們的不是。
扪心自問作為纨绔他們招誰惹誰了?世間之大各人有各人活法,非要劃出一條道來要所有人一樣,那不強人所難嘛。看不慣,還不懂憋着?
自己人看自己人,與丈母娘看女婿有異曲同工之妙。蘇玙自是極好,競技場上沒有因他們拖後腿生出蔑視,私下求教也知無不言。
唯一不好大概是女兒身。是女子,就不能勾肩搭背同往‘逍遙池’搓背泡澡。何況還是朵帶刺的玫瑰花,好看,更紮手。
自己人都被踩進泥坑了,纨绔們似笑非笑琢磨稍後如何在賽馬場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好好做人。
彼時雲溢騎馬從另一頭走來:“諸位瞧瞧,我帶誰過來了。”
“哎?是寧大小姐?”雲缺遠沒了先前的高傲,此刻局促地行上前來,拱手行了一禮:“見過寧姐姐。”
寧晞手持馬鞭,一身勁裝,來的不早不遲。方才的話她遠遠聽見一半,仔細想想也曉得這些人的态度。她仰慕蘇玙,不喜有人念叨蘇玙不是,是以連個正眼都不願施舍。
一句攀交情的‘寧姐姐’遭到不留情面的無視,圍觀的人幸災樂禍,雲缺臉色讪讪,壓下眼底癡迷的情愫,默默站在兄長身邊。
“阿玙呢,你不是說她會來嗎?”
雲溢便要解釋,四少齊聲道:“來了!”
明豔女子身着绛紅色衣衫策馬踏風而來,寧晞眼裏光芒乍現,抑制不住欣喜之情。
她來得很快,畫面逐漸清晰,在确定她懷裏擁着少女後,手背繃出一條條青筋。
周遭溫度直降,隐有森森涼風從脊背吹過,纨绔們不争氣地打了個哆嗦,待看到馬背上眼睛蒙着白紗的小姑娘,心裏直呼糟糕。
蘇玙把小姑娘帶來賽馬場是幾個意思?還被寧大小姐撞見了,今日怕是難玩痛快。
至于看熱鬧?
笑話,蘇玙的熱鬧豈是那麽好看的?再說了,寧大小姐也不是好相與之人。
勒馬人前,來不及寒暄,蘇玙回身抱少女落地。
沖這細致勁,纨绔們眼睛瞪得個比個的圓:太陽簡直從西邊出來了,一向沉迷玩樂的蘇子璧這是要近女色了?
仔細端詳,不愧是蘇玙看中的人,栽在她身上一點都不虧。
寧晞神情複雜,阿玙前腳為了盲女夜闖将軍府打得胞弟重傷,後腳就敢帶人來賽馬場,這是生怕她不惱嗎?還是說阿玙存心要和自己反着來?故意氣她呢!
“亂看什麽?”蘇玙虛攬着小姑娘細腰,眼神尤其不客氣。
衆纨绔被她看得縮了肩膀,急忙收回視線。此人連寧晝都敢打,打他們根本不在話下。沒人想挨打,是賽馬不夠爽嗎?
邊城四少有默契地用餘光瞥了瞥寧大小姐,但願還能爽起來,可別到最後兩個女霸王鬧翻天,他們遭了池魚之殃。
寧大小姐在外人面前素來注意形象,她同蘇玙阖首輕笑:“阿玙好興致。”
蘇玙眼神好,一早看到了她,之所以不理會皆因心裏還別扭着。她反感寧晞拿她當私有物霸占的行徑,反感一件事特意囑咐了她依舊我行我素。
打了寧晝不過是懷着一口惡氣的警告,寧晞若聰明,就該知道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她不輕不重地哼了聲,權當回應。寧晞對她多縱容,被當衆落了顏面風度依然在。
沒想到少女會跟來,她從腰間扯了一塊玉佩當做賠禮:“阿晝莽撞,我代他向你道歉。”
玉被不容拒絕地塞進靈渺掌心,硌得慌。
知道她一遇上寧晞就和老鼠見了貓似的——分明她自己就是只十二分乖巧的小貓,又奶又慫。蘇玙被這設想逗笑,提醒道:“不想收,可以退回去。”
“她應該道歉。”靈渺倔強地揚起小臉:“玉佩我收下了,只是,不要再有下次了。”
她口吻過于認真,仔細聽還有一分規勸意味,寧晞暫且忍了這口氣,守在兄長身側的雲缺卻忍不得,冷笑:“區區盲女,也敢對寧姐姐放肆?”
“四弟,休得無禮!”擔心蘇玙發難,雲溢有意無意地擋在傻弟弟身前。
少年不認同:“三哥,你剛才聽到了,是小姑娘對寧姐姐無禮!”
看不到周圍有多少人,看不到他們隐晦打量的眼神,勢弱的少女不願丢了未婚妻面子,勾着蘇玙小拇指,挺胸擡頭,不卑不亢:“你錯了,是寧晞對我放肆在先。”
“誠心的致歉一次就夠了。”寧晞看向一直未作聲的蘇玙,笑得雲淡風輕:“我向來放肆,為了阿玙,情願做出改變。”
還不懂得争風吃醋的少女得理也讓人,表達了己身觀點,幹脆閉嘴。
空有一身戰鬥力的寧大小姐,無奈一拳打在棉花,對方不痛不癢,淺笑嫣然地挽了那人臂彎,看得她醋海翻騰。
圍觀的纨绔們看慣了後院是是非非,再看忙着擺弄蘇玙手指的小姑娘,一個沒忍住差點笑出來——這是從哪冒出來的小可愛,豈不知對面的寧大小姐都要恨死她了嗎?
“行了,還玩不玩?”蘇玙五指收攏拒了小姑娘無聊的消遣。
她不愛和寧晞攪在一處很重要的一點是寧晞總能憑一己之力壞了興致。沒興致還怎麽玩?久而久之,她寧願拉着寧晝玩。
這點寧大小姐自己也清楚,當下不再多言,随衆人躍上馬背。
“阿玙帶着薛姑娘,能贏嗎?”
“不勞阿晞費心。”蘇玙聲色冷淡,繼而将全部注意力放回懷裏的少女,柔聲安撫:“賽馬而已,不要怕,我會抱緊你。有我在,摔不了。”
“我信阿玙。”她對未知的一切都感到稀奇,感到恐懼,若獨自面對定要吓得面無血色,但和阿玙去冒險哪怕摔了也無妨。因為知道有人會扶她起來。
不止是賽馬,漫長人生路,她們都會相互扶持,若現在怕了,以後怎麽辦?
準備就緒,賽馬場年輕的面孔洋溢着這個年紀最閃亮的鬥志,小姑娘含蓄低頭,放輕松地倚靠在未婚妻懷裏,在侍者一聲令下前,她道:“阿玙,你盡管向前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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