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紅日破雲而出, 寂靜的邊城蕩起一陣春風,風拂動柳梢,拂動行人的發, 慢慢地,随着人群的不斷走動, 畫卷有了生機。

小販們推着車子撿了位子停下, 打理好一切,清了清嗓子, 準備吆喝。卻在下一刻訝異地撓撓頭:出什麽事了?怎麽好多人都往同一個方向跑?

東西南北市的石牆各貼了一副告示,不是什麽緝拿大盜的官府文書, 更不是哪家小孩走丢了找不回來尋求大家幫助, 是蘇家纨绔又有新花招了。

花錢招人陪玩, 這事怎麽聽怎麽不靠譜,不愧是膏粱子弟,有錢沒處花,妥妥的敗家子。

人群裏穿着寒酸的書生剛要順從心意譏諷兩句不務正業, 眸光無意落在蘇家許諾的一百兩月銀, 他摸着發舊隐約藏着線頭的袖口,沉默了。

沉默的是大多數。

自诩清高的寒門書生,扛着扁擔的賣貨郎,梳着小辮子的鄰家女孩,背負鐵劍的落魄劍客……

在沉默中, 無數人低頭又擡頭, 細細看向告示上的關鍵信息。

報名僅限三天, 需經選拔,通過選拔者,另贈十兩恭賀費, 招滿三十人為止,誠邀廣大玩家切磋技藝。

不得不說,這條告示的出現引得邊城人心騷動。

蘇家開出的月銀,比一般競技館開出的價格多出三倍,便是養在皎月樓的正式選手一個月都拿不到五十兩,遑論百兩。

三層樓,酒娘無奈地為合作夥伴遞了杯酒,談笑晏晏:“阿玙這是做什麽,挖牆腳嗎?”

“豈敢挖酒掌事的牆角。”蘇玙倚在欄杆素手執杯:“樓裏什麽水平我看得門清,真要挖牆腳,哪用得着貼告示?”

她想要更厲害的人。

話裏的意思清楚傳達出去,雖不好聽,卻是酒娘最放心的說辭。

蘇玙這人在玩樂上心高氣傲,皎月樓的選手不入她眼也屬正常。她吟吟一笑:“三十人,三天招得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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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夠,那就把一百兩改為三百兩。”

酒娘為之一噎,下意識看向對面輕酌慢飲的少女:“薛姑娘實乃有錢人。”

蘇玙仰頭飲卻杯中酒:“好了,該回了,沒我坐鎮,估計阿芝那丫頭要愁壞了。”她來到少女身邊伸手将人攙扶起來:“靈渺,我們走吧。”

她真是到哪都帶着雙目失明的小姑娘,人走後,酒娘把玩着晶瑩剔透的夜光杯:“啧,真有錢。”

蘇宅門口鬧哄哄地排起長隊,家主卻在這時候揮揮衣袖跑了,阿芝手裏拎着銅鑼,生無可戀地敲了敲:“安靜,安靜!”

喊破了嗓子人群該亂還是亂,甚至有人插隊不按規矩來,說了沒兩句當街吵起來。

叫罵聲、哄鬧聲、銅鑼聲以及小丫頭嘶聲力竭的喝止聲,亂成一團糟。

蘇玙一腳踹在那人屁股,眉眼浸着霜雪:“讓你安靜,沒聽見嗎?吵架鬧事者概不錄用,你可以走了。”

猛地被人在後面踹了腳,王二麻子罵罵咧咧從地上爬起:“誰!是誰偷襲老子!”

人剛爬起來,蘇玙沒客氣地又給了他一腳,還是同一個地方,力道比之前重了不少。至少這一腳下去,王二麻子掙紮了一番才呲牙咧嘴地站起來。

“醒了嗎?滾吧。”

“蘇、蘇大小姐?”王二麻子當即給了自己一巴掌:“得罪得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行了,別礙事。”蘇玙丢出一粒碎銀子:“給你娘買只雞補補。”

王二麻子兇是兇了點,還不講理,但他是個孝子。得了銀子,他感恩戴德地朝蘇玙磕了個響頭,麻溜跑了。此後三天都來蘇宅門口幫忙維持秩序,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當下,所有人看着蘇玙以及她身邊容色清絕的盲眼姑娘。場面靜下來,阿芝松了口氣,總算回來了。

人群自發讓出一條路,蘇玙擡腿走上臺階:“我呢,要有本事不給人添麻煩的,自認能在玩樂一道和我比較一二的站在右邊,依規矩報名,三天後由我親自選拔。

諸位能來是給蘇某面子,不讓你們白來,走前每人都能領十個銅板,可說好了,要替我宣傳。我,蘇玙,誠邀玩中好手,這事越多人知道越好。

若有人直接将高手推薦到我跟前,我就再贈他一兩銀,你們以為如何?”

哪怕沒能耐也能白撿銀子,哪能不好?

張屠夫率先叫好,之後所有人都扯着嗓子高聲道謝。長而混亂的隊伍頃刻被分為兩隊,有自忖能力不夠徑直去領十個銅板的,也有人咬着牙打算試一試選拔。

報名的人很多,但真正敢站在蘇玙面前說一句‘可試一二’的,不多。

午後,靈渺去後院喂兔子,她想也沒想丢下報名記錄表跟在她身後,阿芝看了捂嘴偷笑,笑得蘇玙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人非木石,家主對待主子的态度比起以前好了不止一丁半點。她不好湊熱鬧,走着走着便停了下來,去門口操持報名之事。

不算長的石子路,少女單手撐着竹杖,另一只手被蘇玙默默握在掌心,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風吹過她們的衣角,畫面甚是溫馨。

“怎麽不說話?”

“在等你說呀。”少女彎了唇:“你跟過來做什麽?”

蘇玙不好意思說習慣了,嚣張挑眉:“跟過來不行嗎?這條路又不是只準你一人走。”說完她覺得口氣沖了些,捏了捏掌心溫軟的指節:“阿喵,謝謝你。”

“謝我做甚?我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嗎?”不過是出個主意而已。

“謝謝你願意陪我胡鬧啊。”蘇玙感慨道。

靈渺笑着回握她的手:“我是阿玙未婚妻呀,胡鬧又怎樣?若真是胡鬧,那些人就不會堵在門口搶着報名了。世人為名為利用盡手段,你不過是為了開心,這算不得什麽。你開心,我也開心。”

肥肥胖胖的兔子聽到主人的聲音支楞起耳朵,蘇玙望着她的側臉笑意更深。扶着小姑娘坐在低矮的木凳,她遞了新鮮的胡蘿蔔過去:“吶,喂兔子吧。”

陽光溫柔的午後,少女手拿胡蘿蔔投喂眼睛紅紅皮毛雪白的兔子,蘇玙一身錦繡長裙懶散地坐在一旁的高凳。

她的打扮向來都是随心所欲,精致糜頹,很矛盾,帶着致命吸引。像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動她心,像是轉身又能為了某件事奮不顧身。

這樣的人,一旦認真,那是相當有魅力的。

譬如此刻她看着嬌弱的小姑娘,眼裏流露出的喜歡幾乎要将人融化。

少女的俏臉不知何時暈染出好看的緋紅,她拿着胡蘿蔔,指尖輕輕發顫:“阿玙……能不要看我了嗎?”

“我哪有看你。”

“明明就有。”

蘇玙不承認,她不好再說,只是看起來魂不守舍,随着心事飄遠胡蘿蔔慢慢偏移幾寸,長耳兔被關在籠子,有幾次險些急得要咬人。

“笨不笨?想什麽呢?”蘇玙終于看不過去,不忍心再欺負她:“瞧你,喂兔子而已,看把這小東西急得。”

“那你來喂呀。”

“我喂就我喂。”蘇玙不由分說地握着她的手,肌膚相貼,靈渺微低了頭。

她很喜歡這樣安靜的暧.昧時刻,會給她一種被阿玙暖心呵護着的感覺。在遇到她之前,她的天地是寂靜的,在遇到她之後,哪怕寂靜中也會淌出一條流動的河流。

阿玙是個閑不下來的人,她喜歡玩,而且只喜歡玩。陪在她的身邊,靈渺感受到了以往都不曾體驗過的刺激,起初她覺得惶恐,現在,她開始享受。

她的未婚妻,是個哪怕看不見都會帶給人濃濃安全感的鮮活存在。

她或笑或鬧,薛靈渺都喜歡。想着想着,她伸出手。

蘇玙握着她手靜默地投喂兔子,兔子咀嚼胡蘿蔔的聲音透着清脆,和春風混在一起,莫名的讓人覺得溫暖。

那只手再次摸了過來,一點點的描摹着她的眉眼、輪廓。

“我好想……”少女的嗓音輕柔低啞,眷戀與奢想從唇齒流洩淌開:“我好想見阿玙一面。”

蘇玙擡眸,一眼,看清了她的渴求。

脆弱與嬌媚同時從少女身上散發出來,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使她在短暫的一瞬,脫離了少女本身的天真,賦予一份心驚肉跳的知性美。

蘇玙最讨厭有人對她動手動腳,但現在……她的喉嚨動了動,由着她的未婚妻不厭其煩地用掌心表達對她的想念。

“阿玙……”靈渺小姑娘難過地撲進她懷抱:“太讨厭了,我看不見你。”

像是嘗到了未成熟就從樹上摘下來的青.果,酸酸澀澀。抱着她,安慰的話到了嘴邊,一個字也吐不出口。蘇玙只能抱她更緊。

……

現在大街小巷傳得最厲害的便是蘇家招人一事,短短半天功夫就傳出了秀水,可想而知到時慕名而來的将會更多。

邊城有頭有臉的家族都得了囑咐,紛紛禁止族中子弟陪蘇玙鬼混,命令的下達,不止蘇玙沒了玩伴,其他纨绔更是閑得皮癢。

在邊城不和蘇玙鬥雞賽馬蹴鞠投壺,那還當什麽纨绔?玩得不盡興,一點滋味都沒有。

蘇玙敢在家門口花重金招人,其他人還真沒這膽子。一沒膽子,二沒家財萬貫揮霍幾輩子都不愁錢花的未婚妻。

這日纨绔們紮了堆,兩杯酒下肚,約定好去蘇家幫忙。他們不能和蘇玙玩,其他人和蘇玙玩,他們總能看着吧?家中長輩再霸道,不能連當個看客都管。

為選出一批真正有能耐的,金璨領着一衆纨绔自發來到蘇宅,自告奮勇地當了報名者的對手。意思很明确,想從蘇玙這裏拿錢,得先贏了他們。

蘇玙樂得看熱鬧。

連續三天,統共六百四十二人報名,而經過層層比試選拔,脫穎而出的有四十二人。

四十二人中,蘇玙親自下場檢驗水平,又淘汰了十二人。

報名到選拔,耗費七天時間選出三十名優秀玩家,以這樣的人數,舉辦蹴鞠賽都綽綽有餘。

有了專屬玩家團體,蘇玙繼續玩得風生水起,‘饞’得邊城衆纨绔口水都要流下來。

回到家,金璨一臉郁悶地推開書房門,問出憋在心裏的問題:“為什麽我們不能和蘇玙玩?憑什麽!”

“憑什麽?”金老爺慢條斯理地将送往盛京的密信折好:“憑她叔父是當朝相爺,你叔父撐破天是五品京官,相爺不願唯一的侄女學壞,當爹的也不想你無所事事虛耗光陰。”

說教的話金璨自動屏蔽,揣着滿肚子震驚退出去。

某一日,想拜師想瘋了的金少爺鬼鬼祟祟堵了蘇纨绔,在街邊嘀嘀咕咕說了不少話,若用三句話概括精髓,大抵是:

師父,你知道大家為何不敢和你玩嗎?因為你叔父是相爺!相爺不準你和我們學壞,你快找他麻煩去吧,吵贏了咱們接着玩!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9-03 18:30:41~2020-09-04 20:43: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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