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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玙看她一眼, 翹着二郎腿倒了杯茶:“出什麽事了?”
“蘇相!”她急聲道:“蘇相權大,招致天子忌憚,被杖責三十……”
“你到底在胡說什麽?”蘇玙擰着眉飲了茶水。
她叔父多精明的人,辛辛苦苦爬到位極人臣的位子, 哪裏是說招忌憚就招忌憚的?那個男人雖然不是個好叔父, 但絕對是位為國為民的好官。
她不耐煩地想, 空穴來風,八成是相爺舒坦日子過膩了使的苦肉計,為的就是诓她回頭。昧了靈渺婚書這筆賬她還沒算呢,才不想回相府看他。
說實話這消息聽到耳裏晏術自個也不信, 她撓了頭:“我真沒和你開玩笑, 阿玙, 我聽我爹說……”
她湊過去耳語,蘇玙手上一抖, 杯子落在地上砸成碎片:“你說什麽?私制龍袍?不可能!我叔父不是那樣的人!這是栽贓陷害!!”
晏術苦着臉:“我也相信蘇相為人, 斷不會做出謀逆之事,但相府一個時辰前差點被查封是确有其事……”
頂着蘇玙焦急震驚的眸光, 她硬着頭皮吐出一句:“宦海浮沉, 沾了一個權字,誰能篤定一直居于高處呢?那些老牌世家巴不得看熱鬧, 他們都在傳, 相府這座大山終于要倒了,相爺傷得不輕……”
“你果真沒騙我?”
晏術動了火氣:“騙你我就是——”
不等她說出那句‘小狗’,蘇玙慌慌忙忙奪門而出。
一口氣跑到半路, 相府管家在街上憂心忡忡地攔住她:“少主!”
看他面帶愁容,蘇玙心裏一咯噔。
巍峨壯觀的相府,今日一見竟自輝煌裏映出半分破敗衰頹, 盛極而衰的道理不難明白,權臣遭帝王忌憚,下場凄慘的古往今來史冊上寫了一筆又一筆。
蘇籬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只聽得一聲急切的‘叔父’,那個倔強的孩子終于心甘情願地踏進門。他笑着閉了眼,嘆了聲好孩子。
蘇玙一路跑來氣喘籲籲,模樣很是狼狽,到了跟前看到那身染了血的袍子,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她快步走過去,又急又憂:“陛下真的動手了?”
從前她就覺得叔父官越做越大不是什麽好事,蹦噠地太厲害,遲早有更厲害的人收拾。這不,被收拾了,一把年紀了被杖責三十棍。
她心裏亂糟糟的,到底留了一個心眼,手搭在男人脈搏。表情騙得了人,脈象總不會騙人——叔父傷得不輕。
虛弱的模樣讓蘇玙想起爹爹撒手人寰的那天,忽然就怕的厲害。謀逆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她哆哆嗦嗦道:“你不是權傾朝野嗎?你不是挺能耐的嗎?怎麽就突然攤上這事了!”
蘇籬自诩丢了面子,別扭地不去看她。就這麽趴在床上好一會:“本相是冤枉的。”
“我當然知道你是冤枉的!”蘇玙一嗓子吼出來才驚覺這個男人鬓染白霜,尋常這個年紀的人哪來的那麽多銀絲雪發?她喉嚨一哽:“你真沒做戲騙我?”
良久,男人笑了笑:“你就當我騙你吧。”
“我寧願你是在騙我。”蘇玙坐在床沿難過地吸了吸鼻子:“怎麽回事,和我說說?”
“無非是被世家算計了一道。”
蘇家在盛京不是什麽底蘊深厚的幾百年老世家,蘇籬一個人闖蕩,從少年,到中年,青雲直上,能有今天的成就皆靠天子信任。
如今相府被查出私制龍袍,天子已然生疑,牢不可破的信任出現裂縫,沒能當場下監判罪還有賴于朝臣力保。
蘇玙越聽越覺得她叔父不可能為了她鬧出這麽大的陣仗,不惜拼上一生的清名。過往再多的惱與怨和血脈親情比起來,哪還能硬着心去計較?
“我……”她張了口:“你看我能做什麽,你盡管吩咐吧。”
“別怕,沒你想的那麽艱難。陛下只是暫時罷了我的官,等真相查得水落石出,心向公義的同僚自會為本相洗刷冤屈。”他頓了頓:“不需要你做什麽。”
出了這樣的事,什麽都不能做的感覺非常糟糕,蘇玙看他面色疲憊,忍了忍咽下要說的話:“你好好休息。”
男人閉了眼。
蘇玙看着他沉默的背影,不知看了多久,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站在臺階和管家低聲說了幾句。
府裏出了事,要忙的有許多,幫不上忙總不能扯後腿,不知不覺走出府門,擡頭門上本該挂着的金字牌匾被摘除,空蕩蕩的,很突兀。
看熱鬧的百姓圍在外面不時投來擔憂的視線,想來蘇相意圖謀逆之事早就傳開了。
此案交由大理寺徹查,是是非非,或清白或蒙冤,蘇玙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朝政她不了解,人情她不通達,人脈更是少得可憐。周遭人問話她充耳不聞,就想靜一靜,仔細想想事情的來龍去脈。
然而總有人擾了她的心事。
飛雲社的球員們将人堵在巷子,為首的球頭臉上挂着幸災樂禍的笑:“害得我們輸了比賽,兄弟們,給我揍她!”
蘇玙猛地被推倒在地,手蹭在青石磨破了皮,她內力被封眼下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叔父被天子杖責,相府籠罩在謀逆的陰霾,這些勢利小人先前百般逢迎,這會倒是露出險惡嘴臉,她爬起來沖上去,一腳狠狠踹翻人高馬大的球頭,後背挨了副球頭偷襲的一棍。
一個人對付十二個身強體壯的練家子,想也知道落不了好。以傷換傷的打法聽起來就疼,奪了棍子打得漸漸沒了章法,骨子裏的狠勁被催發出來,像一只走到絕境的孤狼。
她啐了口血沫:“輸不起的一群慫蛋!”
“你說什麽?!”
“說你們是孬種!打就打,怕你們不成!”從小到大她何曾怵過和人打架?用不了內力那就不用,反正她一肚子火不知給哪發。
寧晞手持長劍路過巷子時被接連的痛呼吸引注意,她側頭看了眼,呼吸便是一滞:“阿玙?”
“給我打斷她的腿!讓她以後再不能蹴鞠!”
蘇玙罵罵咧咧地爬起來,顧不得被打得鼻青臉腫,一棍子揮過去:“斷你祖奶奶的腿兒!虎落平陽也不能被你們一群狗崽子欺!”
她喊得大聲,寧晞快步走過去,果斷逼退飛雲社的人,她不作遲疑地扳了蘇玙肩頭:“阿玙?真的是你!”
看清她臉上的傷,寧大小姐心裏騰地竄起怒火,當即按了她脈門,花容失色:“你的內力呢?!”
蘇玙正在氣頭上,磨着後槽牙,有點窘迫,又實在氣得牙癢:“阿晞,替我狠狠教訓他們!”
寧晞長劍出鞘!
……
“事情就是這樣,霍曲儀封了我的內力,擄走了靈渺,叔父勢頹……”蘇玙嘶了一聲捂着流血的嘴角:“你輕點。”
寧晞忍着心疼,放輕動作為她上藥,她以為自己這段時日過得足夠迷幻,沒想到蘇玙經歷的還多。且不說四海首富的霍家,好端端的相爺怎麽就惹上謀逆的麻煩?
朝堂上的事說風就是雨,瞬息萬變,也保不齊功高震主,天子真的起了忌憚之意。
所謂權臣,一朝身在雲端,一朝跌落泥土,常有的事,不稀奇。稀奇的是遇到這事的人是蘇籬。蘇籬怎樣的人物?妥妥的老狐貍!狐貍怎會輕易露出尾巴被逮個正着?
沒有根據的事,寧晞不敢貿然開口,她轉了話題:“霍家主內力深不可測,你這一身內力,除非她親自解開。”
平安客棧,臉上的傷抹好藥,蘇玙柔若無骨地趴在桌子,慶幸心上人不在,看不到她這副鬼樣子。她嘟囔道:“內力被封的确會束手束腳,可我總不能求着霍曲儀高擡貴手,那多沒面子。
我答應了靈渺努力做出一番名堂,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論文我比不過她,論武比不過霍曲儀,霍家主說我是十足廢物,仔細想想也沒錯。叔父出了事,我一點忙都幫不上,打架還要靠你幫。”
“霍家主武功天下第一,作何要和她比?”寧晞知道她只是思緒混亂一時灰心喪氣,等她緩過來,又會鬥志昂揚。
簡單說了一刻鐘,蘇玙放下卷起的褲腿:“不想了,慢慢來,一口吃不成胖子,你也別擔心我了,好好備考,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寧晞動了動嘴唇,看着她消瘦的臉頰,昔日的情意和揮不散的愁緒彼此交纏,她鼓起勇氣道:“我也有一事想說給你聽。”
“何事?”
她斷斷續續地将山洞那晚的魚.水之歡傾訴于口,糊裏糊塗失了定力要了對方的處子之身,她慌得很,心亂如麻。
蘇玙聽得面色古怪:“你确定不是被人賴上了嗎?”
寧大小姐神色一僵:“她圖什麽呢?”
“圖你年輕貌美腰力好?”
“……”
蘇玙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換在平時絕對要好好調侃一番,如今煩心事一樁樁堆在心裏,心情不佳,只拍了拍寧晞肩膀,一瘸一拐地去收拾包袱。
寧晞回過神來問她:“這是要做什麽?”
“打點一下行李,叔父強勢慣了,一朝倒臺,我怕他胡思亂想,進府陪陪他。”
她倏爾苦笑:“說起來我的确荒唐,就這麽讓靈渺跟着我,來了盛京無家無業一直住在客棧,霍曲儀對我不滿,也在情理之中。”
整理好銀票,她拐出門喊了從邊城跟過來的人們,每人付出了雙倍的月錢,三十人的玩家小團體就此解散。
看着她,寧晞心底暗自唏噓,蘇相那等人浸淫權勢久了一朝跌落會不習慣,眼前這人不也同樣如此麽?
叔侄倆性情裏存在的相似之處教蘇玙怨了蘇相多年,患難見人心,蘇玙的心還和年少時一樣柔軟。
“他再怎麽說都是我叔父。”蘇玙折身回房,走動間牽扯傷口,她蹙着眉頭:“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為了他,為了靈渺,也為了我自己,我想多學點本事。”
她拳頭緊握,盯着傷口滲出的血水,自言自語:“拔了牙的老虎就不是老虎了嗎?前路迷惘,就是蹚,我也得蹚出一條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琢玉之初,靠山先倒,嗐,蘇相接下來要飙演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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