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收留 離開繡紡

接下來的幾日,梅娘都刻意刁難阿沅,沒錯也給挑出錯來,更是當着其他繡娘和女工的面斥責她。

盡管如此,阿沅愣是沒喊一聲苦。

梅娘答應過劉管事,讓阿沅服軟。可現下這小娘子卻是沒有一絲服軟的跡象。

心思沉了沉,走到阿沅的身旁,壓低聲音說:“你這是何必呢?你這樣樣貌的,離開了繡紡,不管去了哪,都不會有安生日子過。既然如此,還不如乖乖的留在繡紡從了劉管事。你要是清白身子跟了他,他還能納你當妾,以後吃穿也不用再愁,更不用再寄人籬下看人臉色。”

阿沅低着頭做活,不回話。

梅娘繼續道:“這年頭,賴子多,壞人也更多,你要是被你小姨家趕了出來,屆時你想後悔也晚了。”

阿沅停了手中的夥計,擡頭看向梅娘,神色平靜:“我現在還能活得下去,我就會按着自己的活法活着。”

梅娘見她還是這麽的冥頑不靈,頓時惱怒:“看來你還是苦頭沒吃夠,那麽你就繼續熬着吧!”

梅娘扔下這話,轉身離開。

看着梅娘的背影,阿沅呼了一口氣。

好在明天就該發工錢了,再熬一日就成了。

繡紡的繡娘工錢是月結,但女工沒幾個錢,所以東家難得發慈悲,十日結一次工錢。

因此今日中午,一個個女工滿心期待的排着隊領工錢。

一日的工錢是六文。阿沅得了五十五文,有五文錢被故意給克扣了。

知曉胳膊擰不過大腿大腿的道理,所以阿沅也沒有理論過。拿着五十五文錢,不在耽擱,回房就開始收拾東西。

正是午休時辰,屋中的其她三人都在。見阿沅收拾東西,都有些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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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妹絲毫沒有被厭惡的自覺,開口問道:“阿沅,你這是做什麽?”

阿沅收拾好了東西,看了她一眼,冷淡道:“離開繡紡。”

王二妹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後驚訝的瞪大了眼眸,大聲道:“你要離開繡紡?!”

阿沅沒有搭理她,把東西放在了盆中,就走出了屋子。

阿沅的行李不多。一套衣服,一個盆一副碗筷,一雙舊木屐,這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因剛剛王二妹的聲音傳到了外邊,所以其他屋子的人都擠在屋檐下看熱鬧。

怪不得旁人奇怪,畢竟大家夥都是擠破了頭都想要進繡紡做工的,怎麽還會有人想要離開?

阿沅抱着盆從屋檐底下走過。

有人把這事告訴了梅娘。梅娘怔了怔,讓人先把她攔下,然後匆匆的去找了劉管事。

劉管事聽了那小嬌娘要走,先是面色一沉,但随即嗤笑了一聲。

不以為意的道:“有傲氣,我喜歡。讓她走,她遲早也會認清現實回來求我的。”

劉管事家中有三個妾,都是從繡紡中相看來的。

其中有一個也是一開始倔強地離開了繡紡,但後來不過是小半月就屈服了。

這邊阿沅被攔了一會後,梅娘過來了,意味深長的問:“想清楚了?”

阿沅點頭,面色堅定:“想清楚了。”

梅娘冷眼看了眼她盆中那幾樣寒碜的東西,嗤笑道:“要是後悔的話,随時回來。”

阿沅也不回她,只問:“那我能走了嗎?”

梅娘點頭,吩咐攔着阿沅不讓走的兩個繡娘:“讓她走。”

兩個繡娘讓開了道,阿沅在一群人的目光之下出了繡紡。

離開繡紡,阿沅并不輕松。

如今她又沒有活了,只能先回姑姑家。只是難免會遭陳老太太的白眼,而且估計也就只能住兩三日。

她得趕緊的找活幹了。下回,她得想辦法把自己的臉遮掩住才成。

擡起頭正要離開,卻見姑姑七、八歲的大女兒一直在繡紡前焦急的徘徊。

阿沅喊了她:“大花,你怎麽在這?”

聽到聲音,大花驀地轉回身。見到阿沅,趕忙的跑了過來:“表姐,阿娘讓我來告訴你,讓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阿沅微怔:“怎麽回事?”

大花:“表姐的阿娘和後爹找上門來了。”

聽到這話,阿沅面色一僵,懷中的盆一松。

盆和裏邊的東西“哐當”落了地,砸到了自己的腳上,卻似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阿沅知道他們遲早會找到姑姑這裏來,只是沒想到半個月就尋來了。

大花:“阿娘把他們趕出來了,但阿娘說只要他們一打聽就知道表姐在繡紡,所以讓我跟着隔壁的阿叔阿嬸來鎮上找表姐。”

大花不知道阿娘為什麽要讓表姐躲着。但看阿娘焦急的臉色,再看表姐的反應,便以為表姐在家時被打罵,所以才逃了出來的。

阿沅回過神來。忙蹲下來,快速的撿起地上的東西,放入盆中。

再而蹲着與大花說道:“你回去告訴你阿娘,說我會自己找個地方藏起來的,讓她不用擔心,過些天我再回去。”

她絕不能被她阿娘和繼父找到!

爹娘帶自己女兒回家,天經地義。他們要是強勢把她帶回去,便是反抗也只怕改變不了什麽。

她不能說出繼父對她不軌的事。若說了,信不信是一回事,只怕以後別人都會用異樣的目光看她。

看着大花離開,阿沅也離開了繡紡。只是看着兩條岔道的街道,卻恍了神。

離開繡紡,也不能回姑姑家,她現在還能去哪……?

時至雨季,天說變就變。。

阿沅離開後不久,天色逐漸暗沉了下來,不久後便下了傾盆大雨。

夏日穿得單薄,若衣服一濕,定會貼在身上。好在阿沅躲得快,只是濕了一些。

因怕被認出來,所以用帕子把自己的半張臉給包了起來。

躲在屋檐之下避雨,目光不自覺的隔着雨幕望向斜對面不遠處的打鐵鋪。

幾番想要沖進雨幕跑到打鐵鋪去,但雙腳卻愣是不敢挪動一步。

她與那個男人只有三面之緣,算不上認識。可在這鎮上,除了繡紡那些人外,她就只知道他了。

且比起繡紡的人,阿沅更信那個男人。

說出來或許沒人會信,她除了姑姑外,連親阿娘都不信,但反倒相信這個才見數面的陌生難人。

阿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

只是走着走着就來了這裏。大雨下了多久,她就在這裏站了許久。

站了約莫有半個時辰了,同時也想了許多。

想過去求鐵匠收留。

可又想到無緣無故的,他為什麽要收留她?

也紅着臉想過幹脆問鐵匠要不要她做媳婦。

可……她只是敢想想,定然是不敢問出口的,只能傻傻的站在屋檐下。

或許她會在天黑前鼓起勇氣走進打鐵鋪。但也有可能在雨停後離開這裏,尋個破屋破廟先躲着。

剛下過雨,空氣中摻着寒意,冷得阿沅抱着胳膊微微發抖。

站得久了,阿沅也跟着迷茫了起來。兩眼無神地看着面前淅淅瀝瀝的雨簾。

因大雨,街道上完全沒有了行人。

一些莊稼人懂看天,因知曉今日有雨下,所以村子裏邊的人也沒有到鎮上。打鐵鋪地方也比較偏,平時人就少了,更別說是今天這樣的天氣,因此躲雨的人也很少。

原本三三兩兩避雨的人,見雨下了許久都不停,也就冒雨歸家了。

天也不早了,零星幾個商家見沒有生意,都紛紛開始關門。

霍擎也準備關門。正在關門時往外邊瞧了一眼,見不遠處斜對面的屋檐下站了一個人。

因只有一個人,所以格外的顯眼。

霍擎微微眯起了眼眸。

——隐約覺得那身影有些熟悉。

但因清冷的性子,霍擎沒有多留意,收回目光後,關了鋪子。

等阿沅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打鐵鋪已經關門了。

怔怔愣愣的看着大門緊閉的打鐵鋪,好似天意都已經給了她答案。

頓時挫敗地蹲了下來,抱着膝蓋,把臉埋在了手臂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勢漸停。

光線忽然暗了,似有人站在了她的前邊。看着地面的阿沅,下意識地擡起頭。

先看到的是一雙穿着男鞋的大腳,再而往上看到的是一張熟悉而冷漠的臉。

霍擎眉頭微蹙的瞧了眼她身旁的東西,再看了眼她:“從繡紡出來了?”

阿沅點了點頭。忽然有人與自己說話,不知為什麽,就忽然紅了眼眶。

阿沅不知道自己這副樣子,就和那被人扔在路上的貓兒是一樣的。

霍擎左右瞧了眼無人的街道,随即面色冷漠地問:“你不回去,來這做什麽?”

阿沅咬着唇,眼巴巴地看着他,模樣可憐得很。

唇瓣微微顫抖了好半晌才開了口:“我沒、沒有地方去……”

聲音隐約有些哽咽,還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心酸。

她怕被找到,即便手上的銅板能讓她住幾日客棧,但怕阿娘和繼父也住在了客棧,所以不敢去。

清水鎮只有兩家客棧,很容易碰上的。

而且她花了這點銅板後,她以後又要怎麽過活?

霍擎沉默的看着她,半晌後,他沉聲問:“那你想怎麽樣?”

阿沅低下頭,不敢看他,聲音帶着幾分無助:“能不能先收留我幾日……”

說到最後,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若不是被逼到絕境,阿沅也不想不知廉恥的找一個男人收留。

霍擎耳力極佳,一字不漏的聽了進去。

眉頭蹙得更厲害。

冗長的沉默,阿沅似乎是知道了答案,不敢看他,端起一旁的木盆起了身。

“我明白了,打攪了。”低着頭說完了這話,從他的身旁走過去。

阿沅路過霍擎身旁的時候,沉默許久的霍擎開了口:“三天。”

阿沅腳步驀地一頓,擡起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霍擎轉了身,往打鐵鋪走去的同時,漠聲道:“自己跟上來,五步開外,別讓人看見你入了我家。”

阿沅有些沒反應過來,怔怔愣愣地看着已經走得有些遠的高大背影。

——他這是答應收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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