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坐在家中的靜室裏,,這是這所貧民區宅邸的少有的幾個可取之處之一,靜匿。

托馬特在搬新房時應了他的要求特地修建的一件靜室,用去了搬家經費幾乎五分之四,雖然算不上造價不菲,但對于他來說,這樣的程度已經足夠了。

夜已深,天色就像他所內視到的景象一樣,黑洞洞的。

正如同天邊的繁星,體內活躍的元素分子正承擔了這一角色,十八松快地在識海中四處活動,元素光點五顏六色多種多樣,活潑地圍繞在他的身邊上下浮動,可愛地讓十八幾乎不忍心吸收他們。

他得到了一個巨大的驚喜——

原本蜷縮在深處伺機而動的那團黑影,也就是原主所剩不多的那些執念,正在快速地散成碎片,他們在虛空中上升漸行漸遠。這同樣意味着,從今往後,十八再也不用擔憂自己的思維會被奇怪的邏輯掌控,這具肉體,從這一秒開始,完完全全地開始屬于自己!契合自己!那些零散的記憶片段斑斓這翻飛在半空中,虛幻的影像和朦胧的聲音玻片,近到十八只要伸手去觸摸,就會盡在掌握。

十八是不會去翻閱的,這就像潘多拉的寶盒,總會吸引好奇的人去打開它,可是如果在打開它之前,主人就知道其中放置着什麽,那還是否會産生那樣濃厚的好奇心呢?

答案是否定的。

在完善的記憶中缺失了那一小段,自然是有什麽原因的,南齊瑾原本和原主那麽熟悉,記憶中關于他的信息支離破碎這一點,已經曾經讓十八懷疑過,刻意地觀察讓他猜測到一個很匪夷所思的“真相”,結合上今天和南齊瑾所産生的沖突,那些搖擺不定的真相更加加重了砝碼。

有些東西,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如果能夠就這樣随風飄去,那麽這些所謂的真相,就永遠只能是一種猜測,猜測是沒有真憑實據的,十八于是不需要為了猜測而去煩惱。

抱着膝蓋歪頭看着那些零碎的記憶越來越透明,越飄越遠,最後化作了乳白色的光點稀散地飄灑在了半空中,十八嘆息了一口,最終還是沒有去把握最後的那絲機會,說他膽小也好,逃避也罷,直覺告訴他,得到了這份記憶,有百害而無一利。

既然如此,又何必執着呢?

南齊瑾雖然不是個東西,但是就從今天的事情上來講,十八還是對他挺有好感的,無緣無故被自己揍了一頓,原因就是自己看他不順眼了很久,實在是也夠冤枉的,只不過從這份打鬥中所得到的益處,已經足夠掩蓋住十八心底那一米米微不足道的愧疚了。

實戰果然是最能夠激發人體潛力的一種存在,十八猶能記得,前一世師傅曾經讓自己與師兄弟們一起觀看過某國雇傭兵的任務錄影,沒有內力支持的普通人類,一切勝負都依靠熱兵器與冷兵器的交鋒,肉體與肉體的搏殺是難言的血腥殘酷,一場不到三十分鐘的視頻,給人的啓發絕對無限寬廣。

那種幹脆犀利的招式,一擊斃命的利落,是依靠內經專研的溫室花朵一輩子也無法想象出來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從無數的戰鬥中訓練出,為了生存自創出的經驗。

而今天,不過是小小施展了一下拳腳,壓抑在瓶頸期的功力就隐隐有了些松動的跡象,雖然還沒有真正突破,但是十八相信,只要再熟悉一下陌生元素在體內蒸騰的經驗,距離第三層的大門,自己已經是觸手可及了。

不知道白天的南齊瑾是沒反應過來還是碰的巧,拳腳都招呼在了隐蔽的腰腹處,雖然十八也傷的不輕,可臉上除了側臉頰的那一塊瘀傷,還真沒有什麽特嚴重的有礙觀瞻的地方。托馬特雖然好奇十八為什麽看起來精神不濟,可那塊瘀傷實在是太好遮擋了,他也只以為十八頭一天在陌生的校區裏求學不太習慣罷了。而南齊瑾被攙回了家,那才是天翻地覆一場混亂。

從後視鏡裏看到自己烏黑油亮的眼眶,南齊瑾觸着酸痛的臉頰,肺都要氣炸了。

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這樣冒犯過他,不說那些看在南将軍的面子上對他畢恭畢敬的外人,就是今天張牙舞爪的十八,從前也只有被自己欺負的份兒,要說喜歡他,南齊瑾扪心自問,以前是真沒有這種感覺的,和他在一起,只不過是沉浸在那種被依賴被需要被崇拜的虛榮中而已,但是這種感覺,他同樣能夠在外面的女人身上得到,所以相對而言,南懷素對他來說,并不是無法割舍的一部分,可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态度就變得越來越奇怪了,也許人就是這樣,日久天長地在一起生活,除非心底有深深地恨意,否則終有一天,會産生出別樣的感情。

南懷素之于他,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而這跟雞肋,擁有他所要付出的成本太小太小,這使得南齊瑾縱使在心底厭煩過無數遍,但還是沒有真正抛棄他,相當于一起度過了五年的長跑,漸漸的,南齊瑾就會發現,自己對南懷素,開始擁有越來越多的耐心,在南夫人和兩個弟弟打壓他時,也會偶爾出手為他解個圍,而那個時候的南齊瑾,将這份感情歸類為親情。

盡管南懷素暗示過無數次,南齊瑾還是沒有和他真正的發生過性關系,就好像在追求純潔的柏拉圖,南齊瑾更加沉浸與那種在情感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在這個南将軍說一不二的南家,軍事化的家庭教養讓他的精神非常壓抑,而每當這個時候,南懷素就是最好的解壓武器,他不吵不鬧,即便南齊瑾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對他拳打腳踢,但在過後,他還是會毫無原則地諒解這一切,就好像,愛一個人就要為他付出全部一樣,挨打這種事,在原來的南懷素心裏,只是一種微不足道的對愛人的付出罷了。

和南齊瑾在一起的那段記憶,對南懷素來說,縱使有過屈辱有過不甘,但是被那層名為愛情的糖衣緊緊包裹過後,就變成了烈性的毒藥,南齊瑾一直認為,中了那種毒藥的人,從來只有南懷素一個人。

“呵……呵呵呵呵……”

就好像一直沉寂在那裏的保險絲忽然被接通,黑暗中,南齊瑾捂着額頭低低地笑出聲音,在安靜的車廂中回蕩着,實在有點滲人。

坐在後座的崇祯疑惑地和管家對視了一眼,管家善解人意地伸手拍了拍南齊瑾的肩膀關心了一句:“南少爺,您這是怎麽了?”不會被打傻了吧……這可關系到自家小姐的終身幸福,不是鬧着玩兒的……

南齊瑾止住笑聲,擡起頭盯着後視鏡中一臉擔憂的崇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雙眼漆黑到在昏暗的車廂中幾乎讓人無法凝視。

再一次和南懷素的見面,就這樣以幾乎決裂的結局收場,自己的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一直以來中了那種無藥可救的毒的人,真的只有南懷素一個人嗎?

呵呵,誰知道呢?

崇祯了然地看着眼前這一幕,在南齊瑾再一次垂下頭之後,面無表情地側向車窗盯着星際公路兩旁耀眼的繁星,心如止水。該問的和不該問的,該知道的和不該知道的。

難不住懂的抉擇的聰明女人。

南将軍的禮物讓十八的荷包幾乎告罄了,生活質量受到了威脅,這可不是個小事情。

好在他手頭已經有了生財有道的來路,十八熟門熟路地上了虛世界,刻意将小米寄存在機器人托管所,這種跟随在身邊的監視器,即便塑造地形象再可愛,還是不得不讓十八心生芥蒂,更何況,這一次的事情,确實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古地球文化出版社在虛世界很有些名氣,十八在金城随意打了一輛公用車,司機就熟門熟路地開到了那條古樸的青石板巷中,車程四十分鐘,刷去了十八整五百元,十八淡定地看着遠處的車尾燈,心想這虛世界的物價居然比蘇格拉底還要高……

在出發之前,十八就遺憾地發現,即便是到了以精神活動的虛世界,他臉上的遇上也顯得非常的明顯,十八仔細思考了拿一塊白布蒙住臉這個辦法,後來想想還是行不通,他如果真的這樣做了,一定會引起百分之兩百的回頭率的,他可不想做明星,所幸他所攜帶的光腦裝載了人性化的微調程序,将鼻子按扁一些,皮膚調黑,臉頰那一塊的淤青盡量調整到了和微黑的膚色幾乎等同的色調,用通訊器的鏡面随意照了一下,完美。

十八忽然的造訪讓所有人都沒有心理準備,開門的還是上回那個小姑娘,而這一次,她對十八的态度明顯要恭敬的多,也許是被刻意叮囑過了,她立刻用通訊将胖主編叫了出來。

十八對她還蠻有好感的,畢竟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肉呼呼會抖動的胖主編完全無法承擔起讓他賞心悅目的重擔。

胖主編詫異的叫聲讓距離女孩兒通訊器兩米遠的十八聽得清清楚楚,慌忙地挂斷了電話,院內立刻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十八朝聲源看去,除了胖主編,還跟出來一個年輕人。

還是個熟人!

十八這一刻無比的慶幸自己為了面子而進行的臉部微調,人的五官是很神奇的,一點點小小的變動,就足以讓一個人的相貌氣質産生天翻地覆的差別,雖然看上去和從前長得沒什麽兩樣,可是如果将自己從前的照片和現在的進行比對,可以說如果不是萬分熟悉的人,絕對無法輕言斷定這個十八,與從前那個奶油小生相的,就是同一個人。

貓一樣尖利細長的瞳孔,顯然也是經過微調的,可是絕對瞞不過十八的眼睛,來人是那一次和瑪麗去聯邦警局領光腦時碰到的那個聯邦檢察官——喬生!

喬生大概對十八有點印象,這自然沒什麽疑問,軍方的高級官員,都是經過了重重的選拔才脫穎而出的,各方面都必須全面發展,記憶力自然不能例外,但他顯然也沒有一眼認出在哪裏見過十八,眼裏時不時的閃過些困惑,大概是在奇怪,這麽眼熟的人,為什麽自己就記不起來了。

胖主編顯然也很疑惑,他伸着脖子辨認了好久,才只能安慰自己南先生大概是在離開的這幾天去享受了難得的日光浴,要不然……沒理由一下子就變得那麽黑。

他帶着喬生走到十八面前,躬下身和十八打了聲招呼,手指着身邊的喬生介紹着:“南先生,冒昧向您介紹我今天的客人,他是聯邦軍方的高級檢察官,他姓喬。”

十八朝喬生點了點頭,态度不甚熱絡,喬生眉間一挑不以為意,胖主編聳聳肩膀,又朝喬生說道:“老喬,我猜你肯定不認識南先生,他可是古地球文化研究的佼佼者!就上會你和我推薦的那個鶴先生——啧啧……”

胖主編搖搖頭,癟着嘴贊嘆道:“不是他對手!”

喬生聞言眼睛一亮,貓般的瞳孔更為尖細,甚至在其中隐隐泛起了異樣的光芒,十八抿了抿嘴,擡頭勉強朝他勾勾嘴角:“你好,初次見面,我姓南。”

“姓南?”喬生似乎想起了什麽,不敢确定地再次打量了十八一眼,輕輕嘶了口氣,“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南先生,您和古地球城的南将軍,有親戚關系嗎?他們家的小少爺,長得和您像極了——”

“你在像我搭讪?這招式夠老土的。”十八裝作不以為意地撇撇嘴,“我要是和南家有關系,又何苦來出版社辛苦賣力?不過我活了這些年,你倒不是頭一個說我長得像他的,說多了我倒是還有些好奇,究竟能有多像?”

“額……”喬生似乎不大擅長處理別人的疑問,也是,兩回見面,他都像自閉症兒童一樣把嘴閉得緊緊的,不過這一回,他倒好像在努力克服自己的缺點了,“要是讓我細說……我還真的指不出來……就是那種感覺,讓人覺得非常相似。”

他頓了頓,又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不過您不用在意這個,南家那個小少爺是個一無是處的纨绔子弟,真的和您相比,想來他還不夠格,您不必去在意無關的人。”

啊~一無是處的纨绔子弟?

十八咧開一嘴白牙森森地朝喬生露出一個笑容,硬生生把喬生驚得後退了一步:“那還真是多謝你誇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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