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個箱子
不多時,沈嘉嘉她娘回來,一家三口換了素淨衣裳出門。因伯公家在鄉下,沈捕快租了輛牛車。
朱二娘子見了,略有些心疼:“走路就行,白花那冤枉錢。”
冤枉錢既已花了,自然是不必走路了。不過,那牛車也不比走路快多少。
沈嘉嘉提着裝紙錢蠟燭的籃子上了牛車,剛坐定,忽感覺籃子輕輕晃了一下。她低頭一看,只見遮籃子的白布微微隆起,旋即,從白布底下探出一個小腦袋。
紅紅的臉兒,頭上一撮朝天毛,不是那鹦鹉乘風又是誰?
謝乘風抖了抖朝天毛,扭着腦袋左看看右看看。
朱二娘子“呀”了一聲,指着它問:“三娘,它怎麽還活着,你又搗什麽鬼?”
沈嘉嘉嘿嘿笑了笑。
朱二娘子一想便明白了,用食指點着她的腦門:“你呀你!”
謝乘風偷偷跟出來,就是想探聽點消息,他想知道作為人的他到底是生是死,若是沒死,那麽那具身體是否被別的什麽靈魂占據了?會不會,被這鹦鹉占了?
如果一只鳥住進他的身體……
不敢想。
一路上也沒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都是些東家長李家短,要麽就是叫賣聲、撕扯罵街聲,謝乘風有點無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發覺沈嘉嘉正單手把他從籃子裏撈出來。
想他謝乘風,文武雙全,拉的一手好弓箭,平常打架鮮有敵手,如今卻被一個少女單手拎着,實在是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沈嘉嘉本想把乘風藏在袖中,又擔心憋着它,于是将它塞在胸前衣服裏,只露出一個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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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乘風默默地爬出來,順着她的衣服爬上肩頭,立着。
沈嘉嘉也就不管它了。
燒完紙磕完頭,朱二娘子與親戚聊天,沈嘉嘉自找同族的姐妹玩。她今日帶着只新奇漂亮的鹦鹉,大小孩子都圍在她身邊叽叽喳喳的,一時間出盡風頭。
謝乘風很有些不耐煩,站在沈嘉嘉肩頭眯着眼睛裝睡。偏有那沒眼力的,叽叽喳喳不算完,還伸手捅他。
謝乘風惱道:“別碰我。”
“嘻嘻嘻生氣了!”
“……”
沈嘉嘉擡手擋住他,解釋道:“它今日生病了,你們看看就好了,不要摸。”
有人不聽勸,高聲叫道:“我就要摸它,把它給我玩!”說話奶聲奶氣的。
沈嘉嘉定睛一看,是她二叔家的小兒子,喚作七郎,今年不過三歲,小小年紀,性情卻有些霸道。
此時他正被姐姐抱在懷裏,沈嘉嘉擡手想摸摸他的頭,目光随意一瞥,見他兩只袖子髒兮兮的,仿佛積了兩團泥層,鼻子底下挂着一道鼻涕,随着她的目光,他很自然地擡起袖子在鼻端抹了一把。
也不知要擦多少鼻涕,才能把袖子髒成那樣。
沈嘉嘉收回手,玩笑道:“我這鹦鹉是海外貨,值十兩銀子。你現在掏出十兩銀子,我把它給你玩。”
七郎皺眉要哭。
他姐姐笑道:“只給我們七郎摸一下便好,七郎很幹淨的,摸不壞你的寶貝。”說着,便把七郎抱得高了一些,要往沈嘉嘉跟前湊。
沈嘉嘉還沒反應,謝乘風先炸毛了,在沈嘉嘉肩膀上連連後退,差點跌下去,看來是吓得不輕。他一邊退一邊叫道:“走開,鄉巴佬!”
一句“鄉巴佬”,令衆人集體沉默了。
在場大多數人都住在鄉下,按事實來講,都算是謝乘風口中的“鄉巴佬”,哪怕是沈嘉嘉這樣住在城裏的,也不過是平民,還沒有資格罵別人鄉巴佬。
沈嘉嘉的鳥罵大家是鄉巴佬,約等于是沈嘉嘉罵了。
沈三娘,你又能有多高貴?
在衆人不友好的目光裏,沈嘉嘉尴尬地彈了一下乘風的腦袋,說道:“不要胡說。”接着給大家道歉。
然,話已經說了,心已經傷了,無法逆轉。七郎哭着由他姐姐抱走了,姐弟倆心裏委屈,轉頭把這事兒找娘親傾訴了。
“說要十兩銀子才摸一下呢,還罵我們是鄉巴佬!”
沈嘉嘉她二嬸是個暴脾氣,一聽這話,氣得火冒三丈。一巴掌扇在女兒臉上,罵道:“小娼婦!誰讓你巴巴地湊過去自找罵!人家以後可是要攀高枝兒、當诰命的,你算是個什麽東西?!”
把姐弟二人吓得齊齊大哭。
沈二嬸罵完還覺不痛快,出來打算去茅廁,途中有個鄉親将她拉到一旁,悄聲問道:“喲喲喲,你那侄女沈三娘,可是越來越俊俏了——可有婚配?”
沈二嬸冷笑道:“她呀?你就別想了。”
“哦?”
“我們小姑子的兒子,你想必沒見過,那是一表人才,書讀得極好。明年考舉人,後年考進士,三娘就等着他金榜題名後就成親呢!”
“啊?倘若真中了進士,配個高官的女兒也夠了,何必,何必……”何必娶一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姑娘?
“呵,這你就不懂了。三娘可是讀過書的,咱們這些人啊,在她們眼裏都是鄉巴佬,村貨,可不能癡心妄想!”
叽叽咕咕……
倆人在那裏說的暢快,渾然沒發覺立在牆角另一頭的朱二娘。
朱二娘并非有意偷聽,只是剛巧撞到了,聽到他們挖苦女兒,她又急又氣,又很不能理解,想要站出去辯駁幾句,奈何她是個嘴笨的,就算去也是自取其辱。
實在聽不下去了,她轉身捂着眼睛快步走開。
沈嘉嘉發現她娘很不對勁,眼睛紅紅的,悶悶地坐着,周圍人聊天,她在神游。
“娘,我想回去了。”她說。
“啊?那就回家吧。”
就這樣,一家三口晚飯也沒吃,匆忙趕着牛車回去了。
路上,朱二娘也不隐瞞,把自己聽到的那些話,挑挑揀揀地與沈嘉嘉說了。
謝乘風被迫聽了一番鄉巴佬們的恩怨情仇,亂七八糟的,他想把耳朵割了。
朱二娘說完,有些猶豫,“你表哥……”
沈嘉嘉嘴一撇,“娘,我年紀還小呢,不着急嫁人。”
“你都十七了,可不小了,”朱二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娘給你準備了好多的嫁妝,沒人敢看輕你。”
沈嘉嘉聽到這裏,噗嗤一笑。
朱二娘奇道,“你笑什麽?”
前面駕車的沈捕快也回頭看她。
沈嘉嘉說:“娘,你以為二嬸為何對我咬牙切齒,真的只是因為我的鹦鹉罵七郎一句鄉巴佬?”
謝乘風心想,我可不是你的。
“那你說是為什麽?”朱二娘問。
“二嬸一直想把七郎過繼給爹爹,她呀,是怕我成親時嫁妝太厚,把家産都帶走。你還拿嫁妝說事。”
一番話說的夫妻二人都是一臉恍然。
沈捕快說,“過繼什麽,你娘還年輕,還能生。”
朱二娘紅着臉呸了一聲,“當着孩子的面,別胡說八道。”
牛車吱吱呀呀地進了城,此時已是日薄西山,赤金色的陽光溫溫柔柔地潑灑在人間,人人身上都鍍了一層光。從城門到家還有一段路,沈捕快擔心她們母女饑餓,便停下車在路邊買了幾塊糕餅來吃。白面與紅糖做的糕餅,表面撒了些芝麻瓜子,不算精細,卻也香甜。沈嘉嘉懶洋洋地靠在她娘身上吃糕餅,兩塊糕餅下肚後,便到了家。
朱二娘心情早已轉好,笑道:“我今晚不需當值,想吃什麽,娘親給你做。”
“娘你做什麽我都愛吃,我給你打下手。”
“不用,你爹給我打下手,你回屋休息。”
沈嘉嘉捧着謝乘風回到自己房間。
這是謝乘風第一次進入女孩子的閨房,他不好到處亂看,便低着頭。
沈嘉嘉掰了一小塊糕餅遞到他面前,“餓了嗎?”
謝乘風低頭啄糕餅上的瓜子,一邊吃一邊點評:“糖放多了,有點膩。”
沈嘉嘉轉身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罐子,抓了一把帶殼的瓜子放在桌上,“嘗嘗這個,生的。”
謝乘風低頭看着瓜子,有些不滿意:“你不給我剝我怎麽吃。”
沈嘉嘉只好磕開瓜子,把瓜子仁弄出來給他。
謝乘風嫌棄地扭頭:“沾了你的口水,不吃。”
沈嘉嘉有些不耐煩,一甩臉:“愛吃不吃,我又不是你的奴婢。”
謝乘風感覺有點猝不及防,“你是狗臉嗎,說翻就翻。”
她不理他。
謝乘風假裝環顧四周,一邊偷偷觀察她的臉色。他見架子上放着些書本,沒話找話地問:“你平時都看什麽書?”
就在這時,沈嘉嘉爹娘房中突然傳來哭聲。
沈嘉嘉慌忙起身跑出去,謝乘風從桌子上跳到椅子上,又從椅子上跳到地上,這才倒騰着兩條小短腿,跟了上去。
沈嘉嘉一頭闖進房間,看到她娘跪坐在地上,面前放着個箱子,箱子開着,裏面被翻得有些亂。
沈捕快正在嘗試将她扶起來,一邊溫聲說道:“你先起來,地上涼。”
沈嘉嘉也連忙上前去扶她娘,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朱二娘淚眼婆娑地看她,“三娘,嫁妝……嫁妝全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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