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章節

不過氣。

少年換了個方向，松開了一只手，他單腳站在樓頂，一只手抓着欄杆，拉長了自己的身體，幾乎整個人都在空中。他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在實驗的間隙，清晨和黑夜，那三人總跑到下方，而他總是一個人呆在這裏，各自有去處，互相不打擾。他們沒察覺到他的存在，因為他和雲一樣輕，但他知道他們在做什麽，有時那笑聲太大，女孩拉着兩個人在狹窄的走道上跳舞，他就想象自己牽着誰的手，在這屋頂上歡快起舞。

“這很危險。”面容親切的研究員發現他偶爾會跑到屋頂上，這樣對他說：“但我也沒法阻止你，這是你的個性。2號，你會有真正飛起來的那天，所以堅持下去，好嗎？不要死掉啊。”

那段時間，他的身體很不好，接連的實驗讓他日益瘦弱，連同呼吸也沉重起來，差點兒就要被當成失敗對象，是他的研究員力排衆議，将他留了下來，日日夜夜陪在他身旁。沒人知道那些失敗的孩子們去了哪裏，不過少年曾看到過一次，他們給那睡着了的孩子蓋上了白色的被子。

一片灰燼從上空飄落，燒焦的氣味，火焰的餘燼，望着那很遠很遠的地方，少年低頭看着懷中的人。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和蒼空一般的眼睛，可是，這神情他并不熟悉。

“你不是薇薇安。”他這樣說，沒有絲毫不确定。

薇薇安，咬住嘴唇兩次，像是要吞下空中的雲，最後一下又将雲朵全部吐出來，讓它們回到空中，回到平等地屬于世界的地方，自由自在。形成雨後又落下來，再回到空中，反複循環，雲永遠都是雲，不會改變。

見到那坐在輪椅上的金發女孩時，萊西斯想起了過去，還在實驗室的時候，他在樓頂上看到的那三人。想要，所以他進入了房間，對她說你好。

金發的女孩吓了一跳，手緊緊地按着輪椅扶手，警惕地看着他，問他是誰，問他要對她做什麽，問他是不是要殺死她。她說她被抛棄了，被懦弱的父親，殘忍的繼母，沒有血緣的兄長和姐姐。她說她是替代品，“梅耶的替代品”，她喚出了這個名字，萊西斯随即将這名字從自己的記憶中撈了出來。

笑着的女孩，和眼前流淚的女孩，她也能笑出來該多少。

十年如一日，他隔三岔五就會來這實驗室。

掌管一切的實驗員默許了他的存在。萊西斯曾被派去将他帶回來，他卻給了他一個文件袋，裏面都是全新的信息，他不再是二號，他有了名字。

萊西斯，第一個音像是含住了雲，說出這個名字後的輕呼吸，像是要将他吞下。流着淚的女孩這樣叫他，撕扯開一個又一個洋娃娃，将它們扔在地上，痛苦地叫喊。

除了被冷待，她沒有經歷過太多痛苦，頭一次陷入這絕望。

萊斯西想将她拉出這裏，可實驗員說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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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更多人，必須犧牲最少的人。”他這樣說。

可是她那麽痛苦。

她是為了其他人。

可是她那麽痛苦。

她是為了其他人。

“萊西斯，你能飛吧，有一天，能帶着我一起飛起來就好了。”

有那麽一次，任務結束，她說想去碼頭看看。看這女孩這般可憐，新來的工作人員允許了。

碼頭上星星點點，女孩坐在輪椅上，萊西斯從對岸飛來，他抱起了她，兩個人一起翺翔過夜空。

女孩露出了笑容。

不禁想起那一日，能力出現的那一日，少年一如既往呆在屋頂上。下方狹長的小花園中，少年匆匆離開，女孩怔怔地看着他，垂首站在原地。

似乎是哭了。

那時四下無人，二號确認不會有其他人出現，他不想看到女孩難過，他只想再看到她的笑容，所以他決定去到她身邊，卻忘記了自己在樓頂上。

白發藍眼的少年松開了手。

鳥兒飛過上空，墜落的感覺随即消失，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已随着同那鳥兒并肩了。

鳥吓了一跳，要來啄他，少年卻朝它伸出了手，将它擁抱在了懷中，随即松開了它，回身看去。

不可思議，沒有一絲恐懼，沒有一絲顫栗，他好似始終屬于這裏，這片天空。風吹過，溫柔得不像樣，少年朝遠處巨大的雲朵飛去。

他的腦中還有些童年生活的片段，水從發黃的白色管道中低落，在地上積蓄成一堆，鐵黑色的間隙中散發出奇怪的味道，到了雨天的時候，裏面的水湧了出來，葉子漂浮在上面，像是一條船。

他曾經喜歡雨天，如今也是，他沒有讨厭的天氣，最喜歡的是此時此刻。

那日，他飛遍了城市，從這頭到那頭，享受着這如夢的一刻。他們最後在一家小賣部外找到了他，他睡着了，臉上帶着微笑，在那之後，他從實驗室中極不起眼的瘦弱二號，成了明星，人們看着他時的樣子，充滿了各種他不明白的情緒。他不明白，也說不上喜歡，只是他不被允許飛離附近，不被允許飛得很高，他不喜歡。

脖頸上的套環随時會發出電擊，讓他從空中墜落，天空離他越來越遠。

那個暴風雨的天氣，實驗室裏亂成一團，實驗員帶着那個金發的女孩逃走了，萊西斯被派去追捕。他們給他戴上追蹤位置的機器，萊西斯追上了那架飛艇，他頭一次飛得那麽快，身體要被撕裂般，他想，他不僅是在完成這任務，更是在逃離讓他做出這些事的人和那個地方。

他浮在飛機外，實驗員打開了機艙的門，面向他。機身遇到氣流墜落了，他帶着實驗員往回走，實驗員從懷中拿出一份文件，給了他。

“萊西斯。”少年念出這個名字。

“我不能逃，我走了，她會亂來。”面對少年準備放過他的動作，實驗員這樣說，用短暫的時間解開了他脖頸上的套環：“你走吧，你的天空不在這裏，對不起。”

少年忽然想到了他最初的實驗員，“你會有真正飛起來的那天”，他還記得。但他現在終于意識到了，他需要并非天空。天空之所以存在，是為了某個人，他的存在也是。

“逃走吧。”懷中笑着的少女拉着他的衣服，叫道：“萊西斯，帶我逃走吧！”

“……你走了，會有更多人痛苦。”他這樣回答，少女的眼中失去了全部的神采。

從此，她再也沒對他笑過。她關上了窗戶和門，她将他放在外面的禮物剪碎或者踩爛，她不斷丢出玩偶支離破碎的身體，萊西斯将它們撿回去縫好又放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從前的實驗室，有二十一歲就能離開的規則。在她二十一歲生日那天，他帶着玫瑰去找她，他下定了決心，要在這天帶她離開。可是她擡手打掉了他采撷的玫瑰，讓他滾開。

“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任何人！”薇薇安對他大吼：“我已經是神了！我只要呆在這裏就好，我哪裏都不要去！”

雨很大，明明是他最喜歡的雨天，他卻覺得自己像是被大雨淹沒了的船。他朝在外面遇到的人發洩，他很少使用飛行外的能力，他知道這個人是那日在便利店遇到的女性，她一無所知的樣子讓此刻的他更加痛苦，他差點兒就要殺死她了。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躲在地下，哪裏都沒有去。當薇薇安再次找上自己，要他将她送到飛艇上去時，他才重新擁有了希望。他最初的名字是二號，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因此在往後，他也不會命名，這被薇薇安說成缺根筋，他并無所謂，但是他明白摧毀的意義。

萊西斯即刻知道這有着類似能力的存在是當年那個金發的女孩，可當看到她時，他的心裏卻想着薇薇安。

薇薇安從空中墜落，無論下方是什麽地獄，哪怕他永遠無法再見到天空也無所謂，他沖了下去。将她接住了，兩人一同墜落。

“怎麽在發呆？”黑發的女性坐在椅子上，海風拂過她的頭發，她臉上沒什麽表情。

她在那裏呆了那麽多年，剛來到外面的世界，還不太适應的樣子。

“天，很藍。”

番外

“那麽，有誰知道，奧菲尼亞大陸是怎麽形成的。”上了年紀的歷史老師上起課來，讓人昏昏欲睡，羅蘭撐着臉看窗外，一個清麗的聲音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我！”

他還沒扭頭看去，教室裏已有人發出竊笑。中學一年級的學生總是會為各種各樣的事發笑，這是孩子的證明，是未被常識和禮節束縛的屬于人的天性。

羅蘭看了過去，坐在教室角落裏的人舉起了手。頭發剪得極短，少年臉龐圓潤，和他人無異的西式着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