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回

陳悠然好快明白過來。

“那袁淨壺,是你的誘餌?”她說道。“你根本沒有認出我們!”

“即使在天工坊中,也很少有人能看破洛時寒親手制作的人皮面具。”桓墨說道。“但她自然是例外。”

陳悠然想了想,冷笑說道:“她是你的姘頭!那苦瓜臉蛋,也虧你這名門公子看着不惡心。”

桓墨皺眉,雙指一彈。

“禁聲。”

陳悠然雙唇登時被無形的力量閉上。只聽輕歌靜靜說道:“江陵城的管理人,果然好氣派。只是,你也能把我禁聲嗎?”

他擡頭看着江陵将軍,眼裏是陳悠然前所未見的神光。

“哪怕借助天工坊法器的秘術加持,你也不如你堂兄。他至少敢與我正面相搏。”

激将法對這人可不會見效,陳悠然暗想,這桓墨,本是冷如冰的人。

果然,對方只是輕輕一笑,縱身落到陳悠然身前。

他舉劍指向她喉間。

“在觸碰到你們身軀的一刻,壓制你們的力量便會消退。”他說道。“即使我不做甚麽,它也沒法定住你們太久,尤其是你,傅輕歌。”

“但我和堂兄不同。他是家族的門面,我卻是作實事的裏子。我,不會給你一絲機會。”

迅速地,他繞過陳悠然,幾個閃身,已到傅輕歌身側。後者雙手雖仍能活動,卻也已不比平時靈便。

“用不出氣機的你,不外如是。你甚至比每當遇上性命之危,有機會激起龍氣,爆發非人神力以脫險的陳悠然更脆弱。在修為和知識以外,你只是一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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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悠然已是全身動彈不得,只口尚能言:“大言不慚!難道你就不是凡人?”

桓墨回首,對她露出一副教她至今想起,仍然戰栗不安的微笑。

“我當然是凡人。”他柔聲說話時的神态,竟與堂兄全無二致。“你是怪物,而他是天才。相比起來,除了會辦事,我一無所長。”

“但在我背後,站着整個桓家,一整座由歲月積累起來的龐然大物。”

他指向陳悠然。

“你,站在它的陰影下。”

“一百年不到的積累?和謝家、王家比起來,當真笑得人牙齒也掉。”

“陳氏存世雖過百年,五世之內,卻無一人登三公之位。若非你父親娶得貴人,以你的家世,根本不配作桓氏嫡長房的兒媳。”

提到母親,使陳悠然心弦一顫。“你提我母親幹甚麽?”

桓墨瞧着她,眼角流露着淡不可見的憐憫。

“你竟然不知道!”他冷嘲道。“日後你再去探索吧。但現下時間無多,決不容你借機拖延。”

“她已經成功了。”

輕歌的聲音響起。

桓墨立時後退一步,揮劍直削輕歌喉間。

兩柄長劍急掠如虹,勢如破竹,剎那間将他持劍前臂折斷。

他的雙眼已睜大。

緊接着,他看着赤紅長劍回轉,在傅輕歌前臂上猛削一記。随着一聲悶哼,傅輕歌能動了。

劍仙雙指一劃。

“豎!”

然後,桓墨目睹自己被斬落的手臂掉落時空裂縫。那急起的開口來得快去得快,轉眼已不見影蹤。

同一時間,與飛螢火同來的木劍依樣葫蘆,割破陳悠然小臂。陳悠然吐納過後,反手就是一劍,堪堪在桓墨頸邊削出深痕。

此時她雙腿已能活動,于是一個打滾,揮劍疾進,卻見江陵将軍足下一點,縱上高牆,險險避過輕歌往上急撩的劍光。

他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眼,左手抛出符咒,炸開一團團障目迷霧,一瞬間,身形已化虹遠離。

輕歌卻沒選擇再行進擊。

陳悠然看着他半膝跪地,一抹口鼻,鮮血已是止不住地長流。

她跌撞上前,試着扶起他,卻險些被桓墨遺下的青鋼劍絆倒。她不忘拾起輕歌脫力後離手落地的赤劍。

“我想不到他懂得化虹遁術,不然不該讓他跑掉。”

輕歌強行禦劍至此,損耗顯然極大,這會兒已是灰白了臉。

“也罷。我既已送走了他的右手,他也不敢去找桓玄。江陵将軍的位置是一個殘疾人能坐的嗎?”

說着,他笑了幾聲,随即低下頭去,抹起臉面上血污來。

“他也算想有自知之明,要殺你,得用上天工坊所造馬車的靈效。”

陳悠然打量着道路遠處光景,尚幸,那馬車沒再折返。

“他怎想到你無須動用真力,只憑意氣就可禦劍?一眼可見,赤螢火不是你的本命劍。”

“我不信本命不本命那套。對我而言,劍就是劍,即便一草一木在手,也是我意志的投射。”輕歌低聲說道。“如果我有法子早些出手,就好了。”

他畢竟修為深厚,好快便站起身來。

“這樣下去不成,他已見過我們的面皮。得想個辦法在消息傳開前,找出他再處理掉……甚麽回事?”

不要看我啊,陳悠然對上輕歌錯愕目光,心想道。

但她無法自控。低着眸子,她已瞧見了快将從鼻孔中溢出的藍光。

“方才被定住時,它已想脫困而出。我想,它大概沒不穩定到這種程度……”

這話她倒是相信的。然而龍氣能壓下去,不代表這期間亂沖亂撞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就能輕易恢複。

她往後倒去。

許久許久後,她被檀香頂端的燒焦氣味刺着鼻子,醒轉過來。

室內燈光昏暗,被窩裏暖和得讓她不願醒來。然而她想起輕歌,還是強打精神,上半身坐起來,只見腿上蓋的被面卧着頭黑棉團似的小貓。

那貓兒被她驚醒,爪子磨擦着她的腿,輕輕起來,喵了一聲。

然後,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

男子約二十三四歲,眉眼溫婉,肌膚似玉石的光澤,一身白長袍罩在寶藍衣衫外頭,頭頂檀木高冠,其上鑲着兩顆黑珍珠,恰如一雙明眸光亮。

“你醒了。”他笑了笑,說道。“請稍待,容我去叫小姐的朋友進來。”

他出去時的腳步雖輕快,卻沒了急躁。過不多時,他推着輕歌走進室來,手裏還捧着一小碗湯藥。

兩人同在,陳悠然才發現這看似城中小小醫者的男子,美貌竟不輸輕歌。

這卻也讓她想起了桓玄。她沒去接湯藥,眼色只管瞧傅輕歌。

“你剛才在街上暈倒,我沒了方寸,恰巧這位大夫到城外采藥回來,把你救來此地。”

輕歌背負着久違的長條包袱,所用布料,卻與大夫身上衣衫同源。

“別要擔心行跡之事。這位大夫作的是江湖生意,凡遇傷病,絕不問宗門來歷,也決不通報與官府知道,是信得過的人。”

陳悠然掙紮着施了半禮。“只怕來時被人瞧見,連累了大夫。”

男子還禮,臉上笑意溫煦。

“請小姐安心養傷,別為幽蘭費心。練氣士、山裏人,甚至分屬諸王旗下的軍士,我們醫館也治。誰若想要我們為他們作診治,就不會幹涉我府門內的事。”

張幽蘭嘴角一翹,美若繁花。這男子,果然并沒改錯名字。

這外表好看的大夫為她診察一輪,卻是全不含糊。陳悠然注意到他身懷功底,卻沒說破,只對輕歌打了個眼色。

輕歌點頭,拍了拍背上包袱。

“大夫,她的內息好轉了嗎?她适才走火入魔,真氣亂沖亂撞,我恐防她的經脈已有了損傷。”

“恰恰相反,我察覺她氣力太衰,經脈卻遠較尋常練氣士為寬。這趟昏厥,性質更類近于脫力。”

傅輕歌與陳悠然互望一眼。“好端端的,怎麽會無故脫力?”

張幽蘭盯着陳悠然腕上不住躍動的經脈,沉思半晌。

“在下看來,是氣海出了差錯。”他判斷道。“因着某種不知情的狀況,她氣海處形成了一個漩渦,不斷把真氣吸噬進內同時,也産生相應的反勁,沖擊變得空虛的周身脈絡,使得她昏迷過去。”

“在下家裏,曾有些治這情形的心得。但不知道小姐練的是甚麽類型的功法,足以于體內形成強猛至此的沖擊?”

暖室陷入沉默。張幽蘭靜待回音,長長的睫毛抖動着。

那不免讓陳悠然想起了一個人。每當她以為自己學藝進境遲緩,勢必使天縱奇才的對方煩厭,她卻總只靜靜地任其自流,從來沒有過催促。

與她同度的時間,總好像是停滞的。

“我們不能說。”此時,輕歌替她開口答道。“大夫想必明白,我們的處境頗為兇險。不是信不過您的為人,只怕讓你得知了來歷,一旦有事,會連你也扯進去。”

張幽蘭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嘴唇半開着。

“醫者的命運,本來就與病人環環相扣。”他低聲說道。“拿起銀針一刻,病人的痛苦醫者會感受到,病人的悶醫者能領會到。假如病人遭逢不幸,醫者也必心如刀割,形同自身遭劫。”

他站起身來,與輕歌對視。

“但我尊重你們的決定。就算不清楚小姐功法的細節,我也能把她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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