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書璃铮的離世好像沒有給書家帶來什麽改變，然而那股壓抑下的沉默爆發的那一天還會遠嗎？

書家書靖昇愣愣的看着他多年不曾碰觸的相本。他一直忙于工作，對于家庭他忽略良多，跟兒女的關系自覺很好。

女兒書璃絮一向跟他親近，他也是最喜愛這個女兒，他為人嚴肅，本就不善于表情外露，在家裏也只有大女兒會不懼他的臉面，喜歡膩在他身邊逗他笑。

人的心都是偏的，這個道理他一直都懂，就像母親一向偏愛弟弟一樣。大兒子書黎嘉也一向很優秀，根本就不用他多費心思去教導。

這一點，他非常感謝他太太趙佳對兒女的教導。

可，書璃铮，這個小女兒……

書靖昇坐在沙發上，眼神空蕩蕩的盯着那張一家五口的照片，剛出月的小女兒，瓷白的肌膚讓人忍不住咬一口，妻子趙佳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意，兩個龍鳳胎兒女一臉燦爛的笑容……

單獨這麽看着，肯定會讓無數人認為這是一個很幸福很溫暖溫馨的家。

書靖昇的手指無意識的在照片裏書璃铮的臉上劃過，眼眶通紅。早先被通知說書璃铮離開了，他一直都處于懵然的狀态，他的女兒，他的铮铮怎麽可能就這麽離開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跟他開玩笑的吧？

寂靜的書房裏，書靖昇捂着眼睛，五十幾歲的大男人終于受不了痛哭起來，壓抑的哭聲在書房裏尤其顯得凄涼。

“铮铮，爸爸對不起你，是爸爸對不起你……”嘴裏反複呢喃着，心頭像是被人割了一塊肉一樣，血淋淋的疼……

都是他的女兒，他怎麽可能不愛？怎麽可能？

可是連他都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這個小女兒在他眼裏的映像開始模糊了？他只記得她幼年一段時期的荒謬，家裏人對她的失望，以及她給書家帶來的蒙羞……

可他怎麽就忘了，他的女兒以前也是個乖巧可愛的，是他們忽略了她。是他們将大部分的寵愛都用在了龍鳳胎身上，才導致她用那種激烈的方式企圖換取父母的注意，可他和妻子都做了什麽？

他們什麽都沒做，只是更加的無視忽略了她……

所以，這是對他們的報應嗎？因為他們不在意了，上天就收回去？

苦澀不已的書靖昇已經糊塗到不記得小女兒出嫁的那一天臉上是否挂着幸福快樂的笑容了，他果然是個失敗之極的父親。

門外的趙佳則是一臉木然的盯着厚厚的門板看着，眼睛紅腫的厲害，她怎麽也有沒有想到，她的小女兒會這麽快就離開了她，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她怎麽就看不見她了？

她在雷家鬧的在兇又如何？她的女兒能回來嗎？

尤其可笑的是，書家和雷家居然找不到她女兒的遺體，也不知道女兒葬在了哪裏，如今孤零零的墳墓上除了一個名分外，什麽也沒有……

趙佳難受的扶着牆，心痛的受不了的跌坐在地上，腦海裏回想的都是劉盈盈的質問。

是呀，她不配做母親……

她能疼愛小絮嘉嘉，怎麽就會忘了還有一個女兒了？

她到底是被什麽蒙了心？

她怎麽會這樣？

趙佳嗚嗚哽咽，幾乎泣不成聲，現在的她早已經沒有了那一身強勢的女強人氣場，有的只剩下傷心和痛苦……

“起來吧。”書靖昇隔了一小會兒打開房門，就看見妻子蜷縮在那挨着牆壁，頭發散亂，衣服也是昨天的。

趙佳呆愣愣的微眯着眼，勉強睜開看着同是眼睛通紅的丈夫，幹涸的嘴唇蠕動，艱難的吐出一句話：“铮铮，去哪兒了？”

“……她，去了一個很幸福的地方。”書靖昇頓時鼻子一酸，扶起妻子。他是真的希望小女兒去了一個幸福的地方。

“去了一個很幸福地方？那裏的人是不是都愛着她，不會再忽略她了？”趙佳急需要一個借口來放開自己，不然，她會痛心愧疚一輩子不得安寧。

其實書靖昇和趙佳都知道彼此對待書璃铮的态度極其有問題，原本想相互質問發洩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

作用都是相互的，若當初書璃铮還年幼他們給予足夠的關愛，也許，今天也就不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是。”書靖昇的心髒狠狠的抽痛着，勉強開口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铮铮過的好就好……”趙佳臉上挂着滿足的笑意，也許在某一個地方，書璃铮過的很快樂。

趙佳的心裏暗示反複回旋在她腦海，到了後來基本上在她心裏落下了這種執念，不是她抛棄了铮铮的，是铮铮不喜歡這裏，去了另一個幸福快樂的地方……

而書黎嘉和書璃絮呢？

“小絮，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有些磁啞的聲音，雖然他從小不是很喜歡書璃铮，可是同一屋檐下那麽多年，怎麽可能沒有感情？而且在他內心深處，始終記得書璃铮是他的妹妹……

“……現在說這些，有用嗎？”書璃絮倒是不覺得自己過分了，因為從小她就不曾将書璃铮放在心上過，書璃铮的離開，也就給她的心湖泛起了一點水花，過後依舊平靜無痕。

“是啊，有什麽用呢……”幾近不可耳聞的嘆息響起。

“我回去看看爸媽，走了。”書黎嘉又怎會不知道書璃絮有時薄情起來，涼薄的能讓人發寒。

默默的看着書璃絮，轉身離開的書黎嘉心裏沉痛，其實他一早就意識到書璃铮在家裏詭異的處境，也注意到家人對待她的态度很有問題。而在年少的他還沒有想明白時，他已經離開了這個家出外求學，一年見那麽幾次面，他也着實沒有精力去關系這些，久而久之自然淡忘了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如若不是書璃铮突然離世，他或許……

深呼吸的書黎嘉忽然覺得他以前覺得無比溫馨的家庭原來還充滿着如此暴力的一面，這種冷暴力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已瘋了吧？

而書璃铮卻能依舊保持着平淡的心态面對他們這一家子，是該說真不愧是書家人呢，還是因為被傷透心而徹底抛棄了他們？

無論哪一種，在看來也必定是經過了漫長的求而不得吧？

“真混蛋。”也不知道是在罵誰，書黎嘉腳步不停的經過書璃絮離開。

書璃絮看着書黎嘉離開，耳邊響起他剛才呢喃的那句話，皺了皺眉，站在窗前看着他離開，心裏嘆氣。

想到最近爸媽的變化和雷鳴熙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咬咬牙，下樓跟傭人打了招呼也跟着出去。

書璃絮承認，她一直都不喜歡書璃铮，小時候還挺可愛的一個人，怎麽到上學的時候就變成小太妹一樣，後來又裝模作樣的變成乖乖女，安靜窩囊極了。她生平最讨厭的就是不為自己着想不為自己争取的窩囊廢！

而書璃铮在她眼中無疑就是這種人。可書璃絮卻不知道書璃铮在背後做了多少争取，只不過十幾年來卻得不到她一心渴求的東西罷了。

“喂？赫古，我回家一趟，晚上不回家吃飯。”

“怎麽了？”俞赫古放下手裏的文件，示意下屬出去。

“自從璃铮去了以後，家裏一直都奇奇怪怪的，我回去看看爸媽。”書璃絮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好像即将有什麽要失去一樣。

“…………好，我知道了。”俞赫古心裏暗想，不僅僅是書靖昇一家變得奇怪，就連剛剛回國的司仲巯都變得神經兮兮的。

“對了，早上西子過來了，璃铮的事情好像對他打擊很大，你們多多注意他，過一陣子介紹給人給他吧。”書璃铮一直都不是雷鳴熙的心裏人，這是他們都知道的事情，但好歹相處了那麽久的妻子，若真的一點都毫不在乎，那雷鳴熙簡直禽獸不如了。

“嗯？”俞赫古也不笨，他一早就知道雷鳴熙心裏愛着的人是他妻子，書璃絮，不過是看到小絮一直都規規矩矩他才沒有多說什麽。而且西子一直都是他最好的兄弟，這個兄弟也一直對他和小絮很好，也就沒有必要為了這點事而疏遠他。

“給他介紹個女人，相信他很快就會沒事的。他一個大男人沒了一個女人難道還會死了不成？”書璃絮越想越覺得生氣，口氣也不好起來。

“小絮，你怎麽說話呢？”俞赫古當初是愛書璃絮，也喜歡她的溫柔體貼，爛漫可愛。可，時間久了，愛這種東西也不知不覺間消散，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即便沒有愛情，他對這個家依舊有責任，加上他和小絮從小到大的情分，他不可能做出傻事背叛。

可，并不代表着他能無條件寵慣小絮的任性和情緒化。

“我怎麽說話了我？不就是璃铮死了麽？以前不關心，現在人不在了就在那做戲，個個一副沉痛的樣子，不覺得虛僞嗎？”書璃絮一想到自從書璃铮死了之後，爸爸媽媽那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真可笑。

“爸爸媽媽從前對她不聞不問的時候幹嘛去了？現在表現給誰看？”書璃絮隐隐覺得媽媽趙佳似乎在補償着什麽，三十幾年對她的關懷備至一下子消失了，她怎麽受得了？

“小絮，死者為大！”俞赫古皺眉打斷書璃絮的話，他其實也對書家這樣的行為嗤之以鼻，人都去了能補償什麽？但卻不能讓小絮說出這些話，尤其是她說的那個人還是她的妹妹。

“……呼，赫古抱歉，是我激動了。”書璃絮一時激動，也意識到她的話有多傷人。

“你回家之後小心說話。”

“知道了。挂了。”書璃絮不等俞赫古說話就直接挂斷，雖然心裏仍然有些憤憤，發洩過後卻好了許多。

日子照舊一天一天的過，并不會因為少了一個人而停止。可有些東西卻默默的發生着巨大的改變，一絲一絲的毫無察覺的變化着。

雷鳴熙年近４０歲依舊守着他和書璃铮曾經的家，毫不理會雷媽媽給他安排的相親，一直單身，不管雷媽媽如何威逼利誘，始終如一的守着他失去的那份愛，他在贖罪。

書靖昇和趙佳之間因為書璃铮的問題，心裏各自都有着隔閡一樣，平淡如水的度日，親密度遠不如從前，兩人之間就這般過着吧。

書璃絮或許一早就知道她和俞赫古之間感情已經發生了變化，她不是沒有抗議過不是沒有想過離婚，可她舍不得。經過這麽多年，她對俞赫古的感情越發深厚，毫無疑問她是愛他的，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女人沒有了愛情，她還有家庭還有孩子能支撐，就算苦她也願意承受。當初她的選擇也沒錯，看，即便俞赫古已經不愛她了，卻依然守着這個家，這已經比很多的人都要幸福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