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談

一家人也不忙着說話了，反正飯也吃了個差不多，除了林媽媽還要收拾飯碗什麽的，其他人都跑到了林語之前的房間——現在是讓給楚城的房間了。

門一打開，就看到楚城正掙紮着想站起來，床頭放的書什麽的被他掃了一地，看到出家人打開門，拿着蠟燭的樣子，被吓了一跳。

林志忠上前扶起他，然後又把他扶到床上繼續坐着，檢查了一下說：“沒事了，體溫正常，不過你躺了一個多月，估計得休息一段時間。等有力氣了再下地走路。

沒想到，這一休息，就休息到了入秋。

連林志忠都無法解釋，為什麽楚城檢查出的結果是一切正常，但為什麽他整個人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弱下去。

他就那麽躺着，偶爾林語扶他到前院裏面坐坐散散心，偶爾走一下，保證身上的肌肉不要萎縮，但時間也不能太長，太長他就會全身發汗。

才一個多月過去，他的感覺就像醫院裏面的末期病人一樣，眼看着一點點變成一具骷髅一樣。原本淩厲俊逸的五官，現在哪裏還看得出什麽，只覺得一眼看過去，就心裏難受。

林語就算一開始是打算随緣的，到最後也不由得覺得太慘，加上秋天，山上地下的有不少收獲，也對照料楚城稍微上了點心。

楚城因為大病的關系，也不太能開口說話，但是只要林語說到局勢什麽的，他偶爾憋久了，說一兩句，居然對局勢預估的跟未來走向差不了多少。

林語就這麽慢慢的通過相處，對這個人的戒心也放下了大半——時間久了，一個人是什麽性格，大約也了解的差不多了。

何況他現在這個樣子，哪裏知道能熬到什麽時候，林語出于同情，除了偶爾去後山找吃的——那些水果什麽的都已經到了成熟期了，而且還有荠菜苦苦菜什麽的野菜可以挖。

家裏這時候不缺蔬菜，但是新鮮荠菜摘回來，後山還有兔子什麽的，林志忠跟着村裏面的人學了挖陷阱，目前一個兔子沒抓到，但是家裏人拿稻谷換了幾只兔子，因為是用陷阱抓的，所以沒怎麽受傷，但是母的人家是不會賣的，這村裏的人現在也手很緊，有兔子能養起來，兔子特別能生，如果能生出幾窩小兔子，一年到頭都有兔肉吃了。

所以家裏也就拿了荠菜包餃子吃，再炒一個麻辣兔肉，菜的嫩滑，肉的鮮香，吃的一家人看着廁所裏那頭正在長秋膘的豬瑟瑟發抖。

所以，為了吃的，林語偶爾也會跟林志忠上山下河地摸東西吃。這不只是為了吃，也是為了看清楚地形，以方便之後萬一要逃命用。雖然現在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但是林語內心的警戒也從未徹底放下。

除了做這些，就是照顧楚城了，經常扶着他散散步，林媽媽每天給他炖着粥，現在不能沾葷腥，只能在素菜上下工夫。

日子就這麽不鹹不淡地過着，林語眼見着楚城一日瘦過一日，在瘦到極限的時候，楚城大概自己也感覺到什麽了吧。那天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從早上就很有精神，然後扶着林語在院子裏面走了一圈。中午大家一起吃飯，他也掙紮着出來了，吃了兩碗粥和一堆平日裏面不能沾的菜。

林家人都很哀傷，在這末日，大家都是兔死狐悲，看着一個人熬過了高熱，一點點熬下來，卻到了秋天正豐收的時候一點點瘦下來，到現在病入膏肓，不是不嘆息的。

林語也是，按照他的估計，他們大約是能在村子裏面過一個冬天的，但是明年開始，變異人都開始展露出能力，豆豆雖然現在跟自家越來越親熱，但是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子，那個姓白的青年人很憨厚，林家人不會打獵，他倒是經常上山弄點小東西送給林家。他心裏一直很記得林家人的恩情。

但就這兩個人，也不知道變異的等級是什麽。C級或者B級是能保護一個小山村，但是這個村子現在過的太好，除了開始的大批量死亡，現在可算是茶飯無憂，到時候，只怕很多人都會搶奪這個亂世裏面的淨土。

開始還以為楚城是變異人，結果看這個樣子，根本就是病了，也罷，連林志忠都不再限制他想吃什麽，證明已經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了，何必想那麽多。

林語就是帶着這樣的心情去對待楚城的，所以當楚城要求林語扶着他去後院坐坐的時候，林語也非常好心情地帶他去了。

兩人在月亮底下坐了好久，楚城笑了一下，那皮包骨頭的樣子任你之前是多帥，現在也只剩下凄慘和可怖了。他大約也意識到了，笑了一下就收斂了，幽幽地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啊？”

“你什麽意思？”因為他是個要死的人了，林語也沒平日那麽戒備。一句話問出來，其實差不多等同于承認的意思了。

果然，楚城一副認定了的樣子，也不再糾纏。只是說：“難怪我看你那天，我說有人變異你都不怕呢。你是不是也變異了，難道你的變異能力是預知？”

“……切，無聊！”林語翻個白眼說。

楚城笑了一下，不再糾結于這個話題，他其實內在是很自傲的人，所以他繼承了爺爺的公司，選擇的是設個套子給那堆人，寧願硬碰硬，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願意委曲求全，等到羽翼豐滿了再反擊。

這會兒他也覺得自己大勢已去，看着林語還是原來那副活潑的樣子。大約是因為最近這段時間日子過得舒心吧，他臉上甚至還多了點嬰兒肥的樣子，看上去多添了一絲少年的稚氣，那白皙的膚色在秋月的光芒下，仿如珍珠一般，散發着淡淡的美麗光暈。

這樣生機勃勃的少年，這樣美麗的月色，這雖然歷經災難卻依舊讓人不忍離去的世界，在一瞬間，這複雜的心情不斷沖擊着楚城的內心。他感嘆着，瞟到自己的如同枯枝一般的手，心就慢慢沉下來。

換成一般人，若知道自己不久于世，只怕這會兒早就要崩潰了。但楚城畢竟自小經歷坎坷，冷靜和克制早成了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這會兒看着林語，看着他自由自在的樣子，一會兒之後，只覺得身上又開始漸漸發冷。

他終于說：“林語，這段時間拖累你們家了。”看到少年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多年來的經歷，他哪裏不知道，少年一開始對他是防備的，只是看着他日複一日病重，才慢慢放下了戒備。這會兒這個白眼的意思很簡單，不過就是救他不稀罕他的感謝。不過雖說這樣，楚城也是非常感激的。他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這世界，沒有人有義務對你好。

于是微笑着，繼續說：“我死了之後，你把我往村口扔了就算了。別浪費精力。我覺得，這日子，不會那麽簡單就回歸平安的。”

“還用你說，我自己知道！”林語轉過頭不看他，末世的時候看過再多死人，到底不如親眼見着一點點衰弱更加震撼人心。何況他平日經常扶着楚城說話，楚城是個寡言但并不無趣的人，因此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兩人的感情還算不錯，這會兒見他交代遺言一般，林語的眼圈是真的紅了。

楚城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繼續說：“現在物資不緊張，村裏面沒什麽沖突，是很好的。可是你想過之後的日子麽？明年還會局勢這麽好麽？那麽多變異的人，你真的相信這個村子能運氣好，不被人盯上？”

“你什麽意思？”林語皺着眉，轉過頭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楚城咳嗽了一下，他今天已經講過太多話了，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不管你存了多少底牌，你千萬不要沉迷于現在的假象，一定要警惕，多留點後手，不是壞事。”

這些話說完，仿佛力氣被抽幹淨了一樣。楚城的背一下子軟倒在凳子上，幾乎坐不穩。林語被他的話驚了一跳，他最近是有些逃避，很少想明年該怎麽辦，如果物資缺乏怎麽辦。他如同鴕鳥一樣享受現在的生活，一家人開開心心，不愁吃穿的日子。

但是其實他知道，這種日子并不會持續很久，或者說，并不是如同眼見的這般安逸。只是這些生活如此美好，就如同一個夢一般，讓林語根本不想想之後的一切。

這會兒楚城的一席話，句句都戳到了他的軟肋。不過林語也不及多想，剛聽到那些話，就看到楚城倒了下去，他趕緊一把扶起楚城，一邊大聲喊林志忠。

床上捂了三層棉被，楚城在被子裏面瑟瑟發抖，林志忠檢查了一遍，皺着眉說：“奇怪，我原本以為他今天要熬不過去了。但是現在檢查結果，他好像好了很多。”

這話一出口，頓時一家人都驚訝了。瘦的像個皮包骨一樣，眼看着熬不過今晚的人，現在卻檢查好了很多，這也太天方夜談了。

“那他怎麽一直在發抖啊？”林爸爸趕緊問出了大家一致的疑惑。

“不知道。”林志忠搖頭，自從今年夏天以來，原本被盛贊為醫學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的林志忠，越來越多次覺得焦頭爛額。太多症狀他檢測不出來，太多狀況他完全不懂。連現在被他宣判可能熬不過今夜的人，才過多久，他再次檢查，就發現身體除了極度缺乏營養，但是其他一切正常。

但伴随着猛然回升的，确實極度的怕冷的症狀。

這些如同迷一樣的反應，讓林志忠覺得大為感興趣，醫生都有怪癖，看到疑難雜症那是一定要好好捉摸，但偏偏還檢查不出來，真是讓林志忠抓耳撓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