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何淑妃早早醒來,偌大的宮殿冷冷清清,說話都似有回聲。

其實先前陛下來她的屋來得也不勤快,每月兩次罷了。但是陛下離宮之後,莫名地讓她覺得屋子好似更空曠了。

早前還以為崔貴妃失寵了,沒想到這次去避暑,陛下還是帶了她。

大概崔家在陛下心中還是頗有分量的,崔貴妃被一番敲打之後,也沒有那麽張揚放肆仿佛六宮之主一般了。

何淑妃閑得發慌,就算是獨守空房也不會有人來,總得找點事做打發時間,她抄經也抄了一籮筐了,可太皇太後待她依然不冷不熱,不見有什麽青眼相待。

何淑妃想了想,望見窗外枝頭繁茂的花葉,道:“收拾一下我的畫具,今天去禦花園畫畫吧。”

方才辰時,日頭尚不猛烈。

陛下不在,何淑妃也沒甚心思打扮,可萬一遇着其他妃嫔,也不能被人看了笑話,是以穿了一件淡白色雲天水漾絲緞裙,外面是仙鶴紋的缂絲薄衫,戴了一套白玉頭面,素淨雅致。

打扮齊整了,便帶着漱心宮的宮人往禦花園去。

她走過一道拱月門,突然聽到了一串女子銀鈴般的輕笑。

撥開繁茂的花枝,便瞧見一群小宮女正挎着竹籃子,正在摘花,為首是一個身着檀紫色女官服的美人,陽光落在她光潔姣美的臉龐上,一雙眼珠子被照得像琉璃珠一樣清澈明淨,浸着溫柔的笑意,整個人美的像是在發光似的。

一個圓臉稚幼的小宮女站在她面前,委屈地吧嗒吧嗒掉眼淚,着急地說:“姑姑,姑姑,毛毛蟲掉到我頭上了。嗚哇!”

她一哭,旁邊的人便笑得更快樂了。

懷袖也想笑,可是為了自己端正的形象,只得強行忍住,忍着笑說:“噤聲,宮廷之內,不得喧嘩。”

她輕巧地把蟲子給摘了,拍拍小宮女的臉:“給你拿掉了,別哭了。”

小宮女還皺着臉,哭得一抽一抽:“姑、姑姑,你的手才摸了蟲子……啊,謝謝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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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淑妃還是第一次見到懷袖私下的模樣,沒想到這樣活潑,以前還以為她是個十分沉悶古板的人,就未曾見她笑過,今次一見,方才發現不同,懷袖眼角眉梢都像是流露着一股快活勁兒。跟那枝頭叽啾鳴啭、歡快蹦跳的雀鳥兒似的。

她沒立即上前,而是悄悄地望了一會兒,可真是好風光,懷袖是個大美人,她身邊的小姑娘也個個都是小美人,着實是賞心悅目。

這蕭叡一走。

懷袖舒舒服服地睡了個好覺,沒有人跟她擠她的金絲楠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她可獨占一整張床,也無需被人摟在懷裏不敢随意動彈,她可随心所欲地一覺睡到大早上。

神清氣爽。

晚上不用操勞,睡得時間更多了,每日睡到天蒙蒙亮時自然醒,打扮齊整、精神充沛地去尚宮局點卯上值。

皇帝不在,這只名為皇宮、圍着皇帝運轉的巨獸自然要安伏下來休眠,等待他的主人歸來,沒有先前那麽忙碌。

懷袖一下子輕松了許多,她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帶帶學生,借以教學之名,使喚小姑娘們給她幹活,屆時她檢查一下就行了。

雖說也不是沒活要做,但是跟先前蕭叡在的時候比,那真是神仙日子。

她吃飯都比先前吃得香。

前日苗氏陰陽怪氣地擠兌她,話裏話外地嘲諷她近來屢次辦事不利,是不是失了聖心,是以這次陛下行幸避暑,才不帶她了。

苗氏這人可太會說話了,她想聽什麽就說什麽,不過是為了攬權,懷袖便把事情丢給她,讓她能幹去,到時候陛下回來,苗氏邀功時,必有她一份贊賞。

這下便更空了。

她看花園裏的花開得正好,左右不摘也就是落紅成泥,往年她也會帶着小宮女一起摘花,做花茶喝。

今年正得閑,便也領着小姑娘們來摘花采露。

“懷袖姑姑早。”

懷袖給這個小丫頭摘了毛毛蟲,又給那個小丫頭把戴歪的發簪正一正,忽地聽到身後有人喚她,回過頭瞧見了何淑妃。

懷袖立即行禮:“見過淑妃娘娘。”

她一行禮,帶着身後一群小美人呼啦啦的行禮,大夥也不打笑了,瞬間收起頑态,規矩正經地作揖。

何淑妃道:“姑姑多禮了。”

何淑妃好奇地問:“懷袖姑姑好雅致,你這帶着人摘花,是做胭脂還是做香蜜怎的?”

懷袖答:“是想做花茶。”

何淑妃笑了笑:“是麽?我也愛喝花茶,到時懷袖姑姑做好,可好分我幾錢嘗嘗?”

懷袖道:“我做的粗陋,自己玩着喝喝倒也罷了。娘娘是金貴人,怕苦了娘娘的嘴巴。娘娘要的話,我讓內務府給您送些江南新進貢的花茶。”

這入嘴的東西,怎麽敢随意給人,萬一有什麽閃失,責任可在她身上。懷袖婉拒了何淑妃。

何淑妃碰了一顆軟釘子,臉上的笑意薄了幾分:“那勞煩懷袖姑姑了。”

這個懷袖可真是棉花做的不倒翁。

四平八穩,滴水不漏,後宮之中,上至貴妃下至美人,沒見她得罪誰,也沒見她讨好誰。

她主動放下身段結交,也不見懷袖承情過哪怕一次。

懷袖讓開路,何淑妃帶着宮女們離開。

她走出一小段路,回身多看了一眼懷袖,見到懷袖正在摘花,衣袖因她太高的手而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上面套着一只扁圓的翡翠镯子,乍一看不起眼,可那通透的藍綠色,她總依稀感覺曾在哪見過。

是在哪呢?

想不起來。

何淑妃秀眉緊蹙,自顧自地沉思搖頭,繼續往前走了。

何淑妃在一處臨水涼亭搭起書案,鋪開宣紙,壓上玉兔鎮紙,選好一朵好花,調配好顏料之後就開始畫了。

她畫的工筆花鳥,仔細地畫好線,瞧着大致有了一個秀致的輪廓,應當能畫出一幅不錯的畫來。

何淑妃沾了一筆朱砂,正在塗色,眼角瞥見秋莺研墨的動作,不知怎的,突然憶起來了——

陛下曾陪她一道畫畫,那樣尊貴的人,不但贊賞她的畫好,還親手幫她研墨。

陛下挽起袖子露出手,大拇指上總戴着一只扳指,那翡翠的玉色和風格與尚宮懷袖腕上的镯子極是相似。

“娘娘。娘娘?”秋莺低聲提醒道。

何淑妃回過神,低頭一看,她方才走神,一不小心再紙上畫了一大筆,整幅畫全毀了。

懷袖已回到尚宮局自個兒住的獨門小院。

她取出竹編簸箕來,将摘來的茉莉、薔薇等等可以做花茶的花兒鋪上上面,細細地鋪平。

她耐心地教着雪翡雪翠該挑選怎樣的花做花茶,又要怎麽做,做好以後怎樣保存,用什麽罐子保存最好,到時泡茶時用什麽水泡最适合,用什麽杯子裝最雅致。

有些是她自己想的,有些是蕭叡教他的,當年伺候先皇後,一開始她就只是個灑掃的小宮女。

蕭叡對她說:“你看你這樣,何時才能被選中去當宮學生?真是個土妞,什麽都不會。”

于是手把手地教她,她這才因為夠伶俐,會伺候人,被皇後娘娘看重,後又進了尚宮局。

懷袖的花茶才曬上去,還未曬好,不日便收到了蕭叡使人八百裏加急送回來的信:

宮中可還安穩?若無甚要事,朕準你來避暑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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