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謠言很快傳入蕭叡耳中。

他自認保密得極好, 他身邊知道他與懷袖之間關系的人絕不會往外洩漏,但慎重起見,還是上上下下排查了一遍, 仍未查到。

那會是誰傳出去的?

……懷袖自己嗎?

蕭叡一面使人查, 一面靜下來想想,覺得似乎也不壞。

都已經傳出來了, 且他們之間确有私情, 幹脆順水推舟地認下來吧。這也怪懷袖自己, 誰讓她先前為了氣他,故意傳自己要出宮嫁人那事,不知嚴慎宮女們的口舌,這種事便不能開口,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防之不及。屆時他再重治一下罷。

近來懷袖多有躁動, 大抵是因為沒有名分, 這去避暑山莊一趟回來,他發現自己卻比想的更加中意懷袖, 要麽就趁此機會給懷袖一個身份吧?事已成舟,又不怪他洩密,懷袖除了封嫔妃之外,也無別路可選。

正巧玉莊又進了一匣子玉雕首飾,蕭叡把玩着一支雕作荷花狀的玉镯,想,給懷袖封個什麽份位好呢?

懷袖如今是正四品尚宮,同為正四品的後妃是貴嫔。

然則,貴嫔哪有尚宮的實權?太低了。

往上擡擡的話, 便是修儀、淑儀、昭儀,封個昭儀也算過得去了,其上雖還有夫人和妃。

昭儀不好聽,封個妃吧,但在目前後宮中也僅次身份最貴的四妃了。夠重了。

蕭叡猶豫了下,她想到懷袖封妃之後見到四妃還得低一頭,便覺得不舒服。現今懷袖雖只是尚宮,可不必聽嫔妃命令。在他心中寵愛的分量,四妃九嫔全加起來也不如一個懷袖,但懷袖只是個平民女子……只可惜後宮中無皇後,若有皇後,他擡舉懷袖的話便沒那麽顯眼,現今卻不行。

不能越過四妃去,不規矩,若是高了,外面的人必要說他沉迷女色,倒顯得他很荒-淫似的。

原本睡自己的女官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蕭叡鋪開一張澄心堂紙,研墨濃濃,卻想,要給懷袖一個什麽封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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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癢難耐、興致勃勃地在紙上寫下幾個自己覺得好的封號:柔、謹、婉、端……

連寫了幾個,都覺得不甚好。

或去問問懷袖本人吧。

蕭叡如此想着,不知怎的,總覺得懷袖并不會高興。事已至此,只能商量對策。

夏日天黑得晚。

過了申時,天還大亮,蕭叡想去找懷袖,今日便早了些去慈寧宮去給太皇太後請安。其實他與祖母并無甚感情,他幼時在宮中無人問津,自他有記憶起,太皇太後便已經燒香禮佛,閉門靜養。

但如今宮中只剩這位長輩最尊貴,他身為皇帝,必得以孝治國,以身作則,是以晨昏定省從不敢怠慢,每日要去請安一次,至少在面子上,他将孝之一字做得端正。

今日到了慈寧宮。

與往常一般,蕭叡陪着太皇太後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話。

太皇太後向來慈祥和藹,臉上總帶着笑,今日卻有些愁眉不展,手上握着一串佛珠,不停地撥動。

蕭叡上前問:“祖母有何憂心之事?孫兒可否可否為您解憂?”

太皇太後便道:“……近來宮中有些尚宮不檢的傳聞。”

蕭叡眸光閃爍,心裏一個咯噔,皺了皺眉,怎麽這事都傳到太皇太後耳中了。

太皇太後輕聲道:“若哀家沒記錯的話,懷袖先前是你母後的宮女吧?”

蕭叡沉聲道:“……是。懷袖原是朕母後身邊的大宮女,後進了尚宮局,朕見她能幹,便提拔她做了尚宮,統領六局。”

太皇太後又撥了半圈佛珠,才緩緩道:“原本只是個宮女子,你收用便收用,倒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她是伺候你母後的宮女,無母賜,對你名聲不好。”

蕭叡道:“此事朕必會查清。”

“她這年紀,本當婚嫁,卻被你留在宮中,你又太器重她,出行總愛吩咐于她,她遭人嫉妒,方才被人調嘴弄舌。”太皇太後道,“哀家見她此次去請順王,頗為順王所喜,你知道,順王的子嗣之事哀家憂慮已久,哀家想讓她給順王做個侍妾。不論能否留嗣,都會着人榮養于她。”

蕭叡說不出一聲好,他在袖中握緊拳,按捺住暴躁的情緒,輕笑一聲,道:“朕覺得,這還是得先問問皇叔的意願才是,只怕惹惱了他。”

從慈寧宮出來,蕭叡的袖子上都被熏上了淡淡的佛香,如此平心靜氣的香味卻并不能安撫他的郁躁。

一個小太監腳步匆匆地走來,先與張磐耳語,張磐再上前禀告蕭叡:“陛下,尚宮已查到抓出了造謠之人。”

蕭叡便道:“過去看看。”

長春宮。

崔貴妃正在調香,她聽芍藥講了近來宮中關于懷袖的傳聞之後,放下細長銀勺,饒有興趣、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本宮早覺得她谄媚陛下了,想來也是,以往的諸位尚宮得登尚宮時都年紀不小,她二十便當上尚宮,能沒點貓膩嗎?”

“不愧是兩朝女官,陛下一登基,就知道要找新靠山。”

又問:“這都傳到咱們耳中了,阖宮上下許多人都知道了吧?懷袖有何動作?”

芍藥道:“聽說她正在一邊申令封口,一邊查是誰起傳的呢。”

崔貴妃看熱鬧看得開心,樂呵道:“也不知這是誰傳出來的,我倒要等着看。”

“你說那個懷袖現下是什麽神情?不知是不是還是那張枯木臉,哈哈哈。”

這還在笑話人,突然有小宮女匆忙來告,說尚宮來了,有事要與崔貴妃商議。

崔貴妃傻眼:“與、與我何幹?”

崔貴妃一頭霧水地去見了懷袖,又一頭霧水地聽着懷袖從她的院子裏揪了個小宮女出來,說是此人最先造謠,證據确鑿,有理有據。

崔貴妃這會兒回過神來了,道:“本宮可沒有指使過她,這賤婢……”

懷袖笑笑:“我自然相信貴妃的為人,指使貴妃的院子是該好好打理打理了。我的名聲是小,陛下的名聲卻不容有失。”

蕭叡恰好剛到長春宮。

他遠遠便瞧見一群女人圍在一塊兒,還有好幾個宮女跪在地上。

懷袖似在與崔貴妃對峙。

崔貴妃又氣又羞,百口莫辯,滿臉通紅,她聽見響動,轉頭見到蕭叡來了,拖着迤逦裙袂,快步走向蕭叡,委屈地道:“陛下,陛下,這真與臣妾無關,不知是哪個賤人栽贓誣陷于我!”

“您要信我,陛下,臣妾真的是清白的。”

崔貴妃嬌柔地依偎上他,似菟絲草攀上松樹。

蕭叡低頭看了她一眼,再看懷袖。

懷袖仍是那身檀紫色女官服,在衆女之中看上去如此沉悶刻板,她未施粉黛,臉色冰冷,脊背挺得筆直,似規尺一般。

懷袖嚴正與他施女官禮:“參見陛下。”

然後當衆細細與他禀告了自己的調查結果。

日已西沉。

疲憊的天光披在她身上,已近夜涼,懷袖義正言辭地道:“我與陛下并無私情,此事純屬子虛烏有,憑空捏造。”

“我乃先皇後近身大宮女,陛下規賢矩聖,品性高潔,皎于雪霜,怎會做出此等不孝無禮之舉?難不成是在懷疑陛下的道德不檢?”

她的聲音像結着一層冰,在這夏末仍舊悶熱天氣裏,卻叫所有人都感到顫顫寒意。

連崔貴妃都有一瞬間怕了她。

蕭叡臉色難看至極,他只覺得仿佛當衆被人一巴掌抽在臉上。

戾氣如尖錐破囊般流瀉而出,旁人都吓得兩股戰戰,深深低頭。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溫柔淳厚的陛下這般發火。

崔貴妃臉色發白,松開手,跪下來。

蕭叡一言不發地望向懷袖,懷袖竟不低頭不閃躲,不怕死地冷冷回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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