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關切
第二天起來,雨已經停了,四散的烏雲中露出淡藍的天空,薄明的陽光從雲層中透射出來,天地間仿佛度了一層淡金色,令人的心情輕快不少。
嚴簡似乎感冒了,她鼻子有點不通,嗓子也有點幹,可能是昨晚上淋雨着涼了,她也沒顧上吃藥,因為孩子正在哭鬧。
孩子睡醒後,睜眼看見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張嘴便哭了起來,嚴簡和奶奶手忙腳亂地哄了一陣,直到給他喂上早飯,才終于将人安撫住。孩子大口喝着粥,下巴上還挂着一顆搖搖欲墜的淚珠,可見是餓得狠了。他身上穿着奶奶找出來的嚴簡的高中校服,一件就将他從上到下裹得嚴嚴實實的,看着有點滑稽。
奶奶喂着飯,說:“你去上班,孩子留在家裏我幫你照顧。”
嚴簡替孩子抹去淚珠,說:“不用,我先帶他去買衣服和鞋子,問問隊裏怎麽安排,晚點還要去打針。”
他們隊裏就她一名女同志,照顧孩子的任務自然是落在她身上了。據說她沒來之前,這事一直都是隊長老婆做的,一個人當警察,全家都為人民服務。
“那什麽時候送他回去?”
“還不知道,要找到他父母才行。”嚴簡說,“寶寶,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扭頭看向嚴簡,長睫毛被淚水粘成一縷一縷的,口齒不清地說:“我叫xx康。”
嚴簡沒聽清,再問了一遍,還是沒聽清楚,只好說:“是不是叫康康?”
孩子用力點頭:“嗯。”
嚴簡笑了:“那奶奶和姐姐就叫你康康吧。”不是嚴簡裝嫩,孩子如果叫自己阿姨,叫奶奶為奶奶,有點亂輩分。
康康繼續點頭。嚴簡憐愛地摸摸他的小臉蛋:“真乖!”
嚴簡先帶康康去附近的市場買了衣服和鞋子,給他換上了新衣服,打電話給隊長彙報情況,這才帶他去醫院。
到了醫院,她下意識就想往急診去,但又想起白天應該不用挂急診了,直接挂門診就可以了,便又折向門診部。自然沒碰到戚寧安,她想起自己還沒跟戚醫生道謝,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門診部這邊的輸液區更大,但是輸液的沒有急診那邊的多,而且主要是孩子在輸液。嚴簡正帶着康康在輸液區輸液,忽然聽見有人大聲吵吵嚷嚷起來,她心裏一驚:不會是碰上醫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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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醫鬧事故頻發,醫生竟成了高危職業之一,本來學醫是最辛苦的專業,醫生也是最辛苦的職業之一,卻得不到相應的尊重和人身安全保障。這樣一來,整個社會風向甚至都導向了“勸人學醫,天打雷劈”的尴尬境地,實在不是個好現象。
來的人有四五個,都是年紀偏大的女性,吵吵嚷嚷的,嗓門很大,帶着濃重的口音。嚴簡将康康抱到自己腿上坐好,以免驚吓到他。她扭頭朝那邊看過去,有幾個護士和醫生過去勸說,只聽見有人大聲反複叫着一個人的名字,嚴簡聽了三遍才聽懂叫的是“戚寧安”,她心裏一驚:是找戚醫生的?戚醫生遇到麻煩了?
那群人鬧歸鬧,好在沒有失去理智,過了不多會兒,有人來把她們帶走了。喧鬧的大廳又安靜了下來,有兩個護士過來給病人換藥,一邊忙一邊小聲聊天。
“戚醫生真可憐!”
“對啊,他家裏就不能消停嗎?每次都要來醫院大吵大鬧,鬧得戚醫生多尴尬,影響多不好。”
“沒辦法,戚醫生搬了幾次家,換了手機號碼,一直躲着他們,找不到人,只能來醫院鬧。”
“我真是想不通,他家裏為什麽非得讓他回小縣城去,市醫院不強得多?”
“聽說還不是讓他去縣城,是去鎮醫院。”
“我的天!真的假的?到底為什麽呀?”
“唉!還不是怕老了沒人照顧。”
……
嚴簡聽她們議論了幾句,總算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也覺得匪夷所思,原來是戚醫生的家人在鬧,他家人不想讓他在這裏上班?這可是新市最好的醫院了,別人想進還進不來,心裏不由得對戚寧安有些同情,碰到這樣不支持自己的家人,想必很痛苦吧。
打完針,嚴簡帶着康康回到局裏,一屋子鋼鐵硬漢對着康康卻有着別樣的柔情,拿了糖果玩具哄他開心,年輕活潑的同事還和康康做游戲。
隊裏已經拟定好了下一步計劃,一方面聯合廣東警方抓捕人販子上線,從人販子入手找尋康康的家人,一方面從基因庫入手尋找,這是最直接省事的方法。
隊長陳偉虎對嚴簡說:“小嚴,你帶孩子去驗個DNA,上傳一下他的資料,說不定他的家人已經錄了DNA信息,這樣找起來就方便多了。”
“是,陳隊。”嚴簡抱康康去了樓上鑒定中心抽血驗DNA,接下來就是靜待結果了,據說明天就能出來。
下樓來的時候,發現辦公室裏氣氛非常熱鬧,大家都興高采烈的,就跟過節似的。嚴簡意外地問:“有好事?”
鄧軒興奮地說:“對,有好事,王金玉的女兒找到了!”
“真的?怎麽找到的?她女兒在哪裏?”嚴簡喜出望外,這确實是一樁大好事。
二十多年前,王金玉嫁給同鎮的一個農民,生了兩個女兒,丈夫重男輕女,想要個兒子,為了避免罰款,小女兒出生一個月後,就被丈夫偷偷賣掉了。王金玉脾氣剛烈,跟丈夫離了婚,從那時起就全國各地尋找小女兒,報過警,采過血樣,上過尋親節目,然而多年來一直都沒有結果。
這個案子轉到打拐辦來也有好幾年了,嚴簡認識王金玉,不到五十的她比六十多歲的人還蒼老,如今有了結果,不能不說是大喜事一件。
鄧軒說:“最近匹配上的DNA數據,女兒被賣到無錫去了。”
嚴簡臉上露出輕松的笑容:“那太好了,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希望康康也能盡快找到自己的父母。”
鄧軒安慰她:“不用擔心,會很快找到的,現在不比當年,科技發達,剛丢失的孩子尋找父母的成功率還是比較高的。”
父母找尋被拐賣的孩子困難,是因為孩子還小的時候沒有主動找尋父母的能力,通常都是父母單方面的,無異于大海撈針。孩子通常都是成年後知道身世有了自主能力才會去尋找,時隔久遠,人物皆非,找起來也比較困難。而像康康這樣的丢失不久的,父母肯定都在積極主動尋找,只要孩子這方也主動,成功的幾率非常大。
嚴簡點點頭:“希望如此。”
鄧軒拿出相機給康康拍照:“小夥子,來,叔叔給你拍個帥照。”這是工作的基本流程,每個孩子都要拍照存做資料,說不定他的父母就是根據這個照片認出他來。
嚴簡聽見鄧軒自稱康康的叔叔,平白比自己長了一輩,忍不住悄悄腹诽了一句,也懶得去糾正。她幫康康理好衣服,放到攝影燈下站好,讓鄧軒給他拍照。
康康被大燈照着,有些怯怯的,嚴簡在一旁逗他,這才讓他配合拍完照。這孩子最近颠沛流離,輾轉了很多地方,見到的都是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本能地怯懼,所以多數時候都表現得非常乖,加上身體不舒服,很少展露笑顏,看着怪叫人心疼的。
鄧軒收起相機,一邊檢查照片一邊小聲地說:“我明天要去廣東出差,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晚上一起去吃個飯吧。”
嚴簡一聽,愣了一下:“是為了康康這事去的嗎?”
“對,這次嫌犯提供的線索應該能揪出一個團夥來,陳隊派我去出差。吃飯呢?”鄧軒锲而不舍地問。
嚴簡抽了一張紙擦鼻涕,委婉拒絕:“還是算了吧,我要帶孩子,不方便。”
鄧軒又一次被拒絕,有些小沮喪,自從去年春節聯歡晚會上碰到他媽之後,嚴簡就開始有意識地躲着他了,劃出了一道界線,不像從前那樣跟他那麽親近。
嚴簡身世特殊,缺乏安全感,所以也很敏感,鄧軒父親是市局的領導,母親是稅務局的領導,家庭條件跟她家是雲泥之別,她從沒想過要高攀,她知道鄧軒的心意,只能不作任何回應。
嚴簡是一名打拐女刑警,她的主要工作是接待報案、記錄和資料錄入,再有就是安排照顧被解救的人員,一般出差是輪不上她的,這也算是同事們對她的照顧,畢竟女警出差、抓捕罪犯沒有男警那麽方便。所以現在她便一邊值班一邊照顧康康。
按說兩三歲的孩子最不好帶,好動,坐不住,不過康康病了,身上不舒服,就不怎麽愛動,吃了飯和藥就睡了,嚴簡将他放在值班室的小床上睡着,自己在外面忙。她打開電腦錄入着康康的資料,忽然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陳偉虎拿着一疊紙走進來,說:“小嚴也感冒了?要多喝水,扛不住就吃藥。”
“謝謝陳隊。我沒事。”嚴簡抽了張紙擤了一下鼻涕。
陳偉虎說:“注意點比較好,換季的時候容易感染流感。這些□□你幫我貼一下。”
“好的。”
嚴簡沒把這感冒放在身上,結果到了晚上,打噴嚏流鼻涕的症狀更為嚴重了,嗓子跟火燒似的又幹又疼,實在扛不住,便沖了一劑板藍根,怕把感冒傳給奶奶和康康。
然而吃了藥并沒有好轉一點,早上起來她覺得有點頭暈,一摸額頭還有點燙,便找了個口罩戴上,帶着康康去醫院繼續打針。康康已經不發燒了,只是咳嗽症狀加劇,醫生說這樣的症狀差不多要持續一個禮拜左右,所以還得去醫院輸好幾天液。
還是去人民醫院看兒科,排隊進去之後,發現看病的醫生是一張熟悉的年輕面孔,戚寧安從口袋裏掏出聽診器在手裏捂了一會才給一個嬰兒看病,聽完之後又溫柔地問了一下詳情,這才低頭去寫病歷。
嚴簡看他坐在這裏,不由得有些高興,看樣子他的家人并沒有影響到他的工作。她輕車熟路地取了一支體溫計給康康量着。
前面的人走了之後,嚴簡趕緊抱着康康坐了下來,将病歷和體溫計遞上去:“戚醫生,又見面了,那天晚上謝謝你。”
戚寧安一開始沒認出她來,因為她戴着大口罩,看完體溫計後打開病歷本,看着上面的名字,又擡頭看到了看了看嚴簡身上的警服,伸手捏了捏康康的小臉蛋:“是你啊,好點了嗎?”
嚴簡咳了幾聲,說:“他不發燒了,就是還咳嗽,昨天是劉醫生給他看的,說是今天還要打針。”
戚寧安拿出聽診器,放手心裏捂了一會,掀開康康的衣服給他聽了一會兒,然後說:“肺部依舊有啰音,還是要繼續打針。挂號了嗎?”
嚴簡一愣:“挂了呀。”
“我是說你。”
“哦,我沒有。”
戚寧安拿起一支體溫計,甩了甩,遞了過來:“先量一下有沒有發燒。”
嚴簡驚訝地看着他,明白過來他的想法,接過了體溫計:“謝謝!”
戚寧安低下頭給康康寫病歷,說:“先到那邊去等吧。”
嚴簡便抱着康康坐到了靠牆的椅子邊等着,看着戚寧安,心裏驚異不已,沒想到他會主動給自己看病。她本來并沒有打算看醫生,如果要看病,應該挂別的科室,畢竟這裏是兒科,不過戚寧安顯然替自己省了這個步驟。
嚴簡心裏有些高興,為戚寧安這突如其來的關切。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求收藏求留言。
謝謝尊尊、困成熊貓、醉了醉了的地雷,破費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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