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染指

“……”

周黎瞪着手機, 好一會兒無言以對。

更慘的是，她将屏幕往回拉了拉，發現那個表情包慢吞吞吐出來的字還真的是——睡、睡、平、安。

沈照竟然還真沒有胡說八道！

簡直要被這個諧音梗害死了……

周黎煩躁地呼出一口氣。

不過幾秒後, 她又淡定了，眉目舒展開來。

她現在是銀行小客服啊。

就算她真的撩了小哥哥又怎麽樣？

沈照又不知道, 撩, 他, 的，人, 是, 她, 周，黎！

這麽一想，這就完全不是個事兒。

而且一想到現在自己披了張假皮，可以為所欲為而不用丢自己的臉，周黎心裏還挺激動的。

就仿佛忽然間發現自己擁有了某項特異功能。

她盯着沈照最後一行字——

【你這撩的尺度還挺大。】

看了幾秒後, 她慢吞吞在對話框裏輸入：【你喜歡就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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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都說我在撩你了，那就給你看看什麽叫撩咯。

她心裏這樣想着，唇角翹了翹。

不過幾秒後, 她忽然想到什麽, 神情漸漸垮下來，又一個字一個字删掉了。

她怕。

沈照會删了她。

他不喜歡別人對他有非分之想。

周黎輕輕呼出一口氣, 摁熄屏幕，将手機随手揣進包裏。

這時才發現，偌大的報告廳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只有居湉湉還在低頭打字，手指飛快跳動着，臉上挂着甜甜的笑, 旁若無人。

周黎垂了垂眸，心裏其實有點羨慕。

她也想要甜甜的愛情。

“要一起去吃飯嗎？”居湉湉回完消息，轉頭問她，眼裏神采奕奕的。

周黎點頭：“好啊。”

兩人一起走去食堂，遠遠的，就發現食堂前的廣場上圍着一群人。

“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這麽熱鬧？”居湉湉嘟囔一聲。

周黎擡頭瞅了一眼，沒什麽興趣，随口道：“獻血吧。”

還下意識往旁邊走了走。

居湉湉走在周黎身邊，目光緊緊盯着人群，過了一會兒，說：“好像不是诶，有人舉着手機在拍照。”

“那獻血是挺光榮的，”周黎想也沒想說，“拍照發朋友圈吧。”

心裏卻想着：沈照也不發個朋友圈，也不知道他的傷好了沒。

不知道在微信上和他說自己跳槽了，從銀行跳到了醫藥公司，現在感恩節大回饋，代表公司送他一管祛疤膏，他會不會相信。

“不對啊！”

居湉湉忽然低叫一聲，不輕不重驚了周黎一下。

她轉頭，只見居湉湉指着人群：“那不是蔣彤她們嗎？好像是在吵架……”

居湉湉說着就往人群走去。

周黎跟在她身後。

離人群越近，尖銳的吵鬧聲越清晰。

周黎下意識皺了下眉。

心想，有什麽事不能私下裏說，非要在外面就鬧起來？

不嫌丢人哦……

她跟在居湉湉身後，兩人還沒擠進人群，就聽見一道淩厲爽利的女聲從裏面傳出——

“給大家看看哈，這個叫李曉欣的賤人，勾.引別人的男朋友，上趕着做小三兒！還四處耀威揚威，是臉都不要了是吧？”

李曉欣？！

居湉湉周黎兩人聽到，不約而同看向對方。

面面相觑，兩人皆從另一人的眼睛裏看到了震驚。

下一秒，居湉湉一個用力擠進人群，憑借着常年運動的體力優勢，拉着周黎，兩人就一起擠到了前排。

只見人群正中，一個身穿紫色大衣的高挑女人，一手扯過李曉欣的頭發，用力一拽一拉一松，李曉欣尖叫了一聲，就被她得扯得摔倒在地。

女人此時轉過身來，周黎二人看清她的臉。

只見她長相豔麗，妝容精致，粟色的長發微卷，披落在肩頭。

周黎視線在她的臉上停留了幾秒，淡淡移開目光。

李曉欣摔倒在她細長的高跟鞋下，身上雪白的大衣蹭得髒污，眼眶通紅，卻沒哭，一張妝感厚重的臉看起來倔強而屈辱。

她試着自己爬起來，高挑的女人也沒攔着，卻在李曉欣就要站起來時，忽然用力踹了她膝蓋一腳。

李曉欣被踹得跪倒在地。

眼淚終于屈辱地落到了地上。

“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終于有幾名男生看不下去了，想上前去阻攔。

高挑女人身後跟着兩名黑衣男人，看起來像是保镖，立刻擡手将人攔住。

倒也只是隔着一定距離，擡手，沒有碰觸到學生。

顯然，女人的目标只有一個，沒打算節外生枝。

“我想做什麽？我想幫她一把啊。”女人的視線徐徐掃過衆人，揚聲道，“她不是愛上趕着給男人送炮麽，她不要臉，那我幫她一把，讓她徹底沒臉咯。”

“你也挺有本事的啊，”女人居高臨下看着李曉欣，“我鄭羽長這麽大，你還是第一個敢來搶我東西的。”

“你說秦文翰有什麽好啊？一個小白臉兒，你看上他什麽了？”

“你是不是覺着他有錢啊？他給你買什麽了？包還是化妝品？”

女人此時徐徐彎下身，伸出食指，挑起李曉欣的下巴。她的指甲是略暗的紅色，像帶毒的血一樣。

她盯着李曉欣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告訴你啊，那都是老娘的錢。”

李曉欣死死咬着唇，含淚別開目光。

同學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

李曉欣一向是要面子的，最不喜歡別人風頭壓過她，在同學面前一向趾高氣揚，咄咄逼人。

可是現在，忽然出現一個比她更加趾高氣揚咄咄逼人的鄭羽，就仿佛是食物鏈一樣，在人群最為密集的食堂前廣場，當着全校學生的面，将她的尊嚴踩得粉碎。

鄭羽緩緩站起身來，身後的保镖立刻遞上一張濕巾。

她擡手接過，不疾不徐地擦了擦自己剛剛觸碰到李曉欣皮膚的手指，而後嫌惡地将用過的紙巾遞給身後保镖。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說了句：“幹垃圾。”

衆人忽然就：“……”

保镖去扔垃圾。

鄭羽轉頭掃了眼李曉欣，語氣輕蔑：“別怕，不要你還錢。這點嫖資，就當是我替秦文翰付的。”

李曉欣一手撐着地面，頭發散亂，擋住了她的臉，看不清神情。

她的五指用力蜷曲，指甲劃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鄭羽淡淡看了她一眼，輕撩了下頭發，擡步離開，質地極好的大衣在空氣裏掠起一陣涼風。

正要走出人群時，她卻忽然停下腳步。

轉頭，視線越過中間的幾人，落在周黎的臉上。

停留了幾秒後，她腳步一轉。

居湉湉雖然覺得李曉欣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但如此嚣張、将人踩在腳底的做派她也實在難以茍同。

此時見鄭羽忽然調轉目标，朝着周黎走來，下意識扯着周黎的手，想拉着她避開。

周黎卻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肩頸筆直，面無表情，迎視着鄭羽的目光。

“是你啊。”鄭羽停在周黎面前，豔麗的紅唇扯出個敷衍式的笑，“變化挺大，我差點沒認出來。”

“嗯，”周黎點了下頭，誠實地說，“你眼光變化是挺大的。”

鄭羽怔了下，旋即反應過來，輕嗤了一聲：“你說秦文翰啊……那不是沒辦法麽，驸馬爺不給染指啊。”

頓了下，鄭羽擡了擡下巴：“一起吃個飯？”

周黎目光越過她，落在她身後：“怕是，你得先去喝杯茶。”

鄭羽順着她的視線轉頭，看到大步趕來的四名校園保安，毫不在意點評了一句：“你校安保可以啊，還挺維護學生權益。”

頓了頓，她又問周黎：“那我的權益，誰來維護？”

周黎想了想，真心實意道：“派出所。”

鄭羽：“？”

這事兒周黎剛攢了經驗，她也不吝啬，分享道：“派出所可以為你倆調解兩次，兩次不成就走人民法院訴訟。”

“……”

校園保安把鄭羽和李曉欣一起帶走了。

人群慢吞吞散開，然後過了幾秒，像是大家一起忽然反應過來似的，争先恐後擠進了食堂。

周黎和居湉湉看着瞬間爆滿的食堂，一臉艱難。

最後，兩人臨時決定去學校門口吃螺蛳粉。

居湉湉問：“剛那女人，你認識？”

周黎點了下頭：“小時候她來過我家幾次，不過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她名字。”

居湉湉驚呆了：“那你說她眼光變化挺大，我還以為你倆以前很熟。”

周黎低頭攪拌着剛上來的螺蛳粉，頭也沒擡說：“沒有，就她諷刺我，我順嘴諷刺回去而已。”

“那你腦子轉得還挺快。”

周黎謙虛道：“都是基本技能，不足挂齒。”

“……”居湉湉神情僵硬地望着她，“這還，基本技能？”

“那，”周黎失笑，“我總會遇見以前的熟人啊，熟人是個善良體貼的還好，像鄭羽那樣的，那難道我得捂着臉躲她嗎？”

居湉湉想了想，無法反駁。

再想想又覺得挺心酸的。

這得經歷過多少，被諷刺過多少，她才能做到像今天這麽雲淡風輕面不改色地怼回去啊。

居湉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黎黎。”

“嗯？”

“剛剛鄭羽當那麽多人和你說話，你說……李曉欣會不會以為鄭羽是你找來報複她的啊？”

周黎手一頓。

“然後更慘……”居湉湉又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可能。

“什，什麽？”

“李曉欣因此對你懷恨在心，在調解的時候故意挑撥，跟鄭羽說自己是你的好朋友，你倆還一起睡過秦文翰……”

周黎手一抖。

不，不至于這麽毒吧？

……

李曉欣當衆被手撕的視頻毫無懸念傳到了網上。

由于鄭羽出場過于嚣張霸道，竟帶着保镖公然進學校去欺負一個女學生，視頻一出來立刻引發了網友萬千聲讨。

然後再一次牽扯出大v們關于貧富對立的激烈反思。

就這麽辯了幾十分鐘，（應該是）鄭羽團隊反手甩了一波實錘上來。證實秦文翰吃軟飯，在正牌女友鄭羽出國期間，一面花着鄭羽的錢，享受着鄭羽帶給他的資源，一面出軌多名女大學生。

李曉欣就是其中一個，知三做三。

鄭羽有錢自然就很會，各大營銷號大v帶節奏，立刻帶動起微博上為數衆多的正室群體，鋪天蓋地聲讨起渣男賤女來。

——怎麽着？花着人家的錢，睡着人家的男人，罵着人家仗勢欺人，還挺爽是吧？

——沒當衆揍你、扒你衣服是正牌女友的素質，要換我，保镖都到了，還跟你廢話呢？

——這次我站正牌女友，不為瓜，只為垃圾分類。

……

周鴻安一向是沖在吃瓜第一線的，即使在外地出差也不落下。

回來那天晚上，一家三口還在飯桌上，周鴻安連自己最熱衷分享的旅行見聞都先按下不表了，就興致勃勃地和周黎顧蓉讨論起來。

說完還感慨了一句：“想不到那小丫頭都長這麽大了。”

顧蓉對這些事一向不怎麽感興趣，聽到這裏倒是問了句：“哪個小丫頭？”

“就鄭蓉她女兒，小時候跟她媽來過咱們家幾次。”

顧蓉對當年的事就更加不感興趣了，沒再說什麽。

周鴻安想了想，忽然看向周黎，冒出一句：“你是不是還和她有聯系？”

“？”周黎愣了下，“誰？”

“鄭羽。”

周黎皺了下眉：“您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沒有嗎？”周鴻安自言自語說了一句，“我還以為是你告訴她的。”

“……”

她看起來有這麽閑？

“那就奇怪了，”周鴻安分析道，“像秦文翰這種海王，按理說一般不會翻車啊，要翻那也是一車全翻，誰也跑不掉，怎麽最後就只揪出你同學一個？”

顧蓉聽這話，意味深長一笑：“喲，你在這方面還挺有研究？”

周鴻安一聽，頭皮一緊，立刻自證清白：“夫人，我對你可是一心一意忠貞不二，黎黎可以作證！”

周黎：“……”

顧蓉懶得搭理他，不過也沒為難他。

周鴻安見好就收，再不敢提什麽熱搜。

……

周黎沒住學校，也不知道之後這事具體怎麽處理的。只從居湉湉口中得知，鄭羽和李曉欣一起去了趟派出所。

李曉欣回宿舍後就收拾行李，說是回家了。

“避風頭吧。”居湉湉猜測道，“畢竟很丢臉，而且弄到了網上，如果鄭羽繼續用輿論逼她，搞不好她不能按時畢業。”

居湉湉感慨：“渣是男的渣，慘還是女的慘，這個社會，女性始終是處于弱勢的。”

周黎覺得整體而言可能是這樣沒錯，但這件事，那可能，還真不好說。

鄭羽能饒了秦文翰？

她的預感一向還挺準的，沒幾天就在沈曦那裏得到了證實。

周六，周黎照常去西山雲頂給沈雨萱講莎士比亞，結束的時候，沈雨萱送她出門，兩人在二樓樓梯口聽見客廳裏傳來聲音。

“表哥，救救我吧，鄭家母女就是瘋子！現在我工作也沒了，她們這是要逼死我啊！”

“你那工作本來也是人家的關系……男女分手，那以前送的東西可不得要回來麽。”

“表哥，我喊你一聲表哥啊！”

“那你就是喊我大爺也沒用啊，你覺得我這樣的，鄭蓉能把我放在眼裏？你直接讓我替你去死還容易點。”

“……”

“您替我和照哥說說？”

“你照哥不問世事很多年了……”

“……你看，要不讓他再問一次？”

“那，你照哥首先得要有個媳婦兒，并且這個媳婦兒得願意幫你。”

“……”

周黎覺得這場面挺尴尬的，她不好繼續站在那裏偷聽，于是又和沈雨萱回了房間。

打算等着秦文翰走了她再下去。

“叔叔不會幫他的。”

回到房間，沈雨萱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周黎愣了下，片刻後，意識到沈雨萱說的是沈照不會救秦文翰。

她點了下頭：“是啊，你叔叔都不認識他。”

“認識的。”沈雨萱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聽見叔叔問爸爸了。”

周黎心頭微動，輕聲問：“什麽？”

“叔叔問爸爸，翰叔有沒有女朋友。”沈雨萱眨了下眼睛，繼續道，“爸爸說，不知道，沒興趣。”

“……”周黎問，“那你叔叔怎麽說？”

“叔叔就說，他還挺感興趣的，希望爸爸能和他一樣感興趣。”

“……”

“爸爸就去打了個電話，後來告訴叔叔，翰叔的女朋友叫鄭羽。”

周黎睫毛一顫。

電光火石之間，耳邊回響起周鴻安的話——

我還以為是你告訴她的。

像秦文翰這種海王，一般不會翻車，要翻那也是一車全翻，誰也跑不掉，怎麽最後就只揪出你同學一個？

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很荒唐，卻很強烈。

周黎看向沈雨萱：“什麽時候的事？”

沈雨萱偏頭想了好一會兒，最後搖了下頭：“不太記得是哪天了。”

周黎心口此時激烈地跳動着，忍不住追問：“雨萱再想想？比如那天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像是下雪下冰雹什麽的……”

“……”

沈雨萱又歪着腦袋想了會兒，不确定道：“那天叔叔買了件新衣服吧。”

周黎心頭一動，立刻問：“是不是一件暗藍色的襯衫？”

“忘了。”沈雨萱搖了下頭，“叔叔每件衣服都很好看，不對，是叔叔自己很好看，所以他的每件衣服才跟着很好看，我一般都注意他的臉，不注意他的衣服。”

周黎：“……”

小孩子也如此真實。

沈雨萱又道：“我就記得那天爸爸吃小龍蝦，讓叔叔吃，叔叔不吃，說會把他的新衣服弄髒。爸爸讓他去穿個圍裙，叔叔說，圍裙也會把他的新衣服弄髒。爸爸就問叔叔怎麽不幹脆把新衣服裱起來，叔叔說……”

“他說什麽？”周黎輕聲問。

沈雨萱：“他說可以的話，他想把自己一起裱起來。”

周黎：“……”

這，到底是個，什麽絕世自戀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