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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周黎去扯他的袖子,正無奈想哄他兩句,沈照握住她的手,說:“就在這裏拍。”
周黎一驚,轉瞬反應過來。
她也是糊塗了,怎麽就沒想起來問沈照!財神爺這麽有錢,說不定自己就有私家園林呢?那她還去擠什麽旅游景點啊?
周黎一喜,雙眸亮晶晶地注視着他,問:“你有園林嗎?”
“沒有。”沈照。
周黎頓時失望地“哦”了一聲。
這前後反差也太大了,沈照哭笑不得,摟着她的腰肢,故意說:“這麽喜歡園林啊?那我給你修一個。”
“就修個阿房宮吧,”他沉吟道,“藏嬌。”
周黎撇了撇嘴,嘟囔道:“沒文化,什麽阿房宮藏嬌啊,那叫金屋,金屋藏嬌。”
沈照笑凝着她,一本正經說:“金屋藏嬌可不行,太不吉利了,我這輩子還想着和黎黎且以深情共白呢。”
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周黎瞅了他一眼,壓着微微翹起的唇角,不讓他太得意。
“我幫你約。”
沈照去打了個電話,沒多久回來,告訴周黎約到了。
本城香火最旺的古剎将在下周一閉寺修繕一天。
周黎既吃驚又不吃驚。
想想她小時候,這種程度的特權也是有的,但平平無奇這麽多年,習慣平凡了,陡然多出這麽多自由,倒是有些不習慣。
她心中頗為不安:“這臨時閉寺修繕,會不會麻煩到別人?”
沈照抱着她,笑:“我不是別人。”
他眨了下眼睛,說:“我是你的打工人,有事打工人服其勞,你還擔心麻煩到我,你這老板做得還挺客氣。”
行吧,那她就心安理得消受了。
正這麽想,男人話鋒一轉,在她耳邊低聲問:“那黎黎,你偶爾是不是也該心疼心疼你的打工人?”
周黎臉一熱。
她還不夠心疼他啊?她現在都怕他縱那啥過度了。
她紅着臉睨他:“照哥,你懂不懂養生啊?”
男人聞言,做出一臉疑惑地樣子:“什麽養生?”
他一臉清心寡欲,略顯無奈地看着她:“黎黎,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只是想讓你陪我出席周五的晚宴。”
周黎:“……”
這反手甩鍋,這個人做得是真的絕!
就這,還想讓她陪他出席晚宴呢?
那種觥籌交錯的場合,她從小出席到大,見慣各種寒暄應酬,原也沒什麽,只是經過這許多年的落差,心境自然要複雜許多。
沈照應酬不少,但想來也知道她,所以從不開口跟她提。除了西山雲頂暖房宴那一次,她自己撞上去。
現在他忽然開口,周黎想了想,還是沒有一口回絕,輕聲問:“你想我去嗎?”
“想。”沈照點下頭,說,“我在國外念書時運氣還算不錯,遇見個伯樂,他當天會攜夫人出席。”
周黎一聽就明白了。
沈照從小親情淡薄,連沈蘊和周雯茵,他都未曾有過帶着她鄭重相見的打算,難得提出,想來那對夫婦在他心中有着比較重要的地位。
她點頭:“好。”
沈照眉眼一揚,就低頭親了她一口。
周黎抿着唇笑,又聽他道:“對了。”
周黎:“什麽?”
他盯着她,若有所思道:“跟你好之前,我養了整整二十七年的生。”
周黎:“……”
她就知道。
沈照:“所以比起養生,我覺得你更應該操心我是不是——”
雖然知道這人嘴裏說不出什麽好話,但他說到一半不說了,故意吊人胃口,她還是忍不住出聲,問了一句:“什麽?”
他嘴角噙着笑,盯着她,一字字道:“餓,壞,了。”
周黎:“……”
沈照自小被塞到沈家,沈家破産後,又随周雯茵出國。他年紀小小就到了國外,周雯茵又是那麽個瘋性子,他更在十九歲這麽小的年紀碩士畢業,想想也大概能猜到他那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他會将遇見誰稱為運氣不錯,周黎自然就對那對從未蒙面的夫婦心生好感。
後來她聽沈照打電話,說的英語,喊對方“Professor Brian”。
布萊恩教授。
周黎在網上搜了搜,美國最有名的一個布萊恩是S大商學院的教授,世界top級別的經濟學家,随意一個頭銜出來,就是普通人一輩子無法望其項背的高度。
沈照本碩都是在S大念的,周黎由此推測,布萊恩教授應該是沈照的老師。
周五下午,沈照帶周黎去西山雲頂。
兩人在一起時,沈照大多自己開車,用那臭流氓的話來說是,興之所至,調.情也方便。
今天難得是江述開的車,車子在西山雲頂最裏面的一幢別墅前停下。
周黎其實也只來過一次這裏,還是去年年底的時候,為了問鄭羽換回顧蓉的镯子,知道她來這裏參加神秘大佬的暖房宴,跟過來的。
只記得冬天的夜裏,呵氣成冰。別墅裏燈火輝煌,衣香鬓影,觥籌交錯。
她孤注一擲地走進,卻在外面遇見了獨自風露立中宵的男人。
周遭昏暗,他擡眼問她:“這才幾天沒見,又忘記我了?”
明明也就半年前的事,卻恍如隔世。再來到這裏,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兩人走進,別墅裏忙忙碌碌的阿姨們喊他“先生”,喊她“太太”。
沈照神色自若地輕點了下頭,周黎卻有些不習慣,雖未表現出來,心裏總歸有些別扭。
怎麽就“太太”了呢?
那不是還差幾個月嗎?
沈照也沒說什麽,只是原本交握的手指動了動,有意無意摩挲着她手指上的鑽戒。
周黎當然懂他的意思,他這是在提醒她,她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
周黎好笑,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沈照又咬着字,笑着喊了一聲:“沈太太。”
周黎無語。
沈先生眼底笑意浮動,自言自語道:“這三個字怎麽就這麽好聽呢?”
他又道:“沈太太,不如讓他們先忙,我們上樓歇會兒?”
不知怎的,沈照提起上樓,周黎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上次在這裏的社死現場。
當時鄭羽問她和沈照睡過了嗎?她嘴欠說,快了。一轉頭看到沈照站在身後,當場社死。
後來她躲進洗手間,滿心以為滿血複活了,結果剛出來,又聽見鄭羽和另一個女人的對話,說她和沈照一塊兒消失好久了,這會兒估計是已經迫不及待上樓——睡了。
所以沈照再提上樓,她就有些尴尬。
沈照倒是不知道還有這茬,見她沒動,想到什麽,笑道:“放心,知道你怕甲醛,這房子除過好幾次甲醛了。”
周黎回過神來,打消了自己腦子裏不怎麽純潔的畫面,握住他的手,兩人一起上樓。
這別墅占地極廣,疏闊大氣。樓下是宴會廳,二樓有一個書房,書房推門出去是一個露臺,一棵桂花樹剛好到露臺的高度。
有風拂過,帶起細碎的淡黃色花瓣落下,飄飄渺渺。
周黎忍不住一怔,這才4月,怎麽就有桂花了?
推開落地門,一陣淺淺淡淡的桂花香氣拂入鼻中,若有似無。仔細一看,地上竟真是桂花的花瓣。花瓣小,顏色也淡。
沈照走在她身後,笑說:“這是四季桂花,花開四季。”
周黎轉頭,說:“可是只有九月的花最好,香氣也最馥郁。”
沈照:“還真以為我是為了賞桂花呢?”
周黎樂了:“你不賞桂花,你種它幹嘛?”
沈照笑凝着她:“我在複刻我們當年的時光。”
周黎對上他的視線,想起當年周家的宅子。那時她卧室旁邊有一個小書房,推窗出去就是這麽個露臺,樓下一棵桂花樹剛好長到露臺的高度。
他來到她身邊時是九月,滿城桂香的月份,外面的桂花開得正好,每逢風起,淺淡的黃色花瓣簌簌落下,帶來一陣陣馥郁的花香。
他們就坐在書桌前,有時候她低頭寫卷子,他就支肘在一旁看着她,午後的時光浸染着令人着迷的桂花香。
他從來不是愛花花草草的性格,可是從此以後,他對桂花再無抵抗力。
就像她。
本是一身冷硬,遇見她,自此潰不成軍,束手就擒。
周黎凝視着他漆黑深湛的眸子,忽然就懂得了他所有的從未言說。
她拉着他的手,與他四目相對。又一陣微風拂來,帶起缥缈的桂香,她驀地踮起腳尖,主動湊到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男人的身體微震。
周黎退開,仰頭對他說:“桂花的香氣是帶着甜味兒的,像是裹着一層薄薄的糖霜。”
周黎眉眼一彎,笑問:“甜嗎?”
男人幽黑的眸子深深凝視着她,下一秒,他擡臂,無聲将她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甜。”
周黎含笑依偎在他的懷裏,耳邊是風拂過的聲音,帶來男人低沉的輕喃。
她竟不知哪個更輕更柔。
沈照如今住在墨香苑,東西大多在那邊。這別墅本就大,這樣一來,更顯空蕩。倒是書房裏還像個樣子,放了不少的書。
原以為都是金融類的書,隔行如隔山,周黎目光一掃而過,卻發現順手的那一排裏放滿了文學和哲學類書籍,英文的是原版,其他語種的就是漢譯版,像是彼特拉克的《歌集》。
她倒是驚訝,看向沈照:“想不到照哥忙着賺錢,文學素養倒是沒落下。”
沈照笑道:“早年間非常沒自信,生怕見了你沒有共同話題,聊不下去。”
周黎才不信他呢,照哥怎麽會聊不下去?
只要照哥想,他能“撩”出個一百零八式來好麽!
再說兩人在一塊兒以後,也沒見他跟她談詩詞歌賦人生哲學啊,還不是個流氓。
最多就是個假裝自己有文化的流氓。
周黎撇撇嘴,随手從書架裏抽出一本《歌集》,一面道:“那照哥知不知道,彼特拉克23歲那年遇見勞拉,此後20年為她寫了366首情詩,就是這本……”
她随手翻着,話沒說完,書裏的夾頁掉落出來。
她一怔,正要彎身去撿,男人動作更快,先她一步撿了起來,周黎晃眼一看,只見到上面墨色的筆跡,似寫着一行一行的英文單詞。
沈照笑着收好,對上周黎的視線,倒也坦誠:“這可不能給你看。”
周黎看着他,心頭微微一動:“該不會……這是你寫的詩吧?”
沈照挑眉,卻沒否認。
周黎震驚了,盯着他,半晌,憋出一句:“我,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如假包換的臭流氓,沒想你竟是個不折不扣的文化人!”
沈照:“……”
“那可是十四行詩啊……”周黎喃喃道,“我都不會寫,你竟然會寫!”
那絕對是非看不可了,周黎這回不依他了,就去搶他手上的紙張。
沈照也不知道是逗她還是真不想給她看,就仗着身高優勢,來回換着手地舉高。周黎就墊着腳尖,圍着他轉。
最後周黎轉累了,他倒是笑得愉悅極了,眸子裏都是笑意,眸光璀璨,像星河閃爍。
周黎瞪他,可真是又氣又不甘心,忽然就不管不顧地一蹦,跳到了他身上去。
沈照怕她掉下去,條件反射地擡手去托住她的臀,不料周黎反手一探,就将他手裏的紙張給奪了過去。
她雙手都沒抱他的脖子,只用雙腿圈着他的腰,将那頁紙拿在手裏,耀武揚威似的垂眸睨着他。
她這樣胡鬧,沈照可不敢掉以輕心,只得雙手小心抱着她,哭笑不得:“你對我可真是有辦法啊。”
周黎就彎着唇笑,篤定他不敢松手讓她掉下去,她像是炫耀戰利品似的,拿着那張紙在他眼前晃了一圈,這才慢條斯理地打開。
“讓我來看看你寫的什麽。”
沈照無奈地阻止:“別看。”
周黎問:“為什麽不看?”
“會社死。”沈照沖她眨了下眼睛,“社死的感覺,黎黎知道吧?”
周黎:“……”
作為日常奔赴在社死第一線的周黎黎,她可太知道了好麽。
沈照:“黎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周黎:“……”
周黎抿了抿唇,輕哼:“原來你這不是寫給我的啊。”
沈照輕哂:“除了你,我還能寫給誰?”
周黎立刻抓住邏輯要害了,理直氣壯問:“那寫給我的我為什麽不能看?”
沈照無奈一嘆,坦白道:“寫來也不是給你看的,這玩意兒主要是以備不時之需。”
“以備不時之需?”周黎茫然地看着他。
沈照見她這滿臉無辜的模樣,真是又氣又無奈:“果然……又是在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周黎眨了下眼睛。
沈照将她放到地上,從她手裏重新收回那張紙,夾回書裏,放到書架。
這才不疾不徐回身,問她:“還記不記得你是怎麽拒絕別人告白的?”
他這麽一問,周黎總算想起來了。
視線落回那本《歌集》,她的眼睛漸漸清明起來。
那年她十八歲,剛考上A大。
那年A大的軍訓安排在部隊,那個夏天格外的熱。周黎現在回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扛過那半個月的。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太陽底下暴曬,最慘的是,她被這麽暴曬了半個月,好幾個同學前赴後繼地暈了過去,第二天可以不用來,她竟然半點兒反應都沒有,直挺挺就扛到了最後。
她至今覺得,她在那半個月軍訓裏的表現,着實愧對她“周公主”的名號。
結束那天有彙報演出,晚上還有個文藝演出。
夏天的夜裏褪了暑氣,幾個學院聯合,新生們圍坐在地上,演出安靜的空隙,隐約能聽見遠處蟬鳴和蛙叫的聲音。
大一的新生正是熱情洋溢的時候,同學們積極踴躍地上去表演,或是跳舞,或是唱歌,或是秀個樂器。
外語學院的女孩子給外界的感覺都是好看而多才多藝的,周黎她們班果然不負衆望,女生一個接一個上去,最後只剩下了居湉湉和周黎。
那天正好兩人也坐在一起,居湉湉見大家都有拿得出手的才藝,有些為難:“可我的特長是跑步,我總不能現場表演一個100米沖刺跑吧。”
居湉湉問周黎:“黎黎,你的特長是什麽?”
周黎累半個月了,當下只想原地躺平睡覺,她打了個哈欠,恹恹欲睡地說:“睡覺。”
“哈?”
“我可以現場表演一個三秒入睡。”
“持續時間16小時。”
最後,因為場地無法讓兩人充分展示特長,這兩人愣是沒上臺去表演。
周黎坐的位置靠樹,她又厚着臉皮往旁邊挪了挪,最後獨自一人霸占了樹幹,私下裏給居湉湉表演了一個三秒入睡。
持續時間直至演出結束。
結束後,居湉湉搖醒她。
周黎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眼,天還黑着,困倦地哼哼了一聲,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居湉湉簡直震驚了,正要重新叫醒她,一名高高瘦瘦的男生走了過來。
男生是經濟學院的,名字叫齊斯年,因長相帥氣,開學時還作為新生代表做了開學演講,一時成為他們這屆的風雲人物,幾乎是女生夜談會必定會提起的一個人。
居湉湉和周黎入學後被分到同一個宿舍,軍訓這段時間也見過齊斯年幾次,知道他是周黎的高中校友,同校不同班,後來一起考上了A大。
周黎在外語學院,齊斯年在經濟學院。
趕巧兩個院在一起軍訓,又一起完成了今晚的文藝演出。
這似是人為又有命定的緣分,真是讓人想不多想都難。這半月來,大家私下裏都在說,周黎和齊斯年是一對。
見齊斯年走來,居湉湉又用力搖了搖周黎:“黎黎,醒醒,結束了。”
周黎累得渾身沒半點力氣,眼皮就像是被人用膠水粘在了一起似的,根本撐不開,哼哼了兩聲。
居湉湉無奈,輕輕擰了她一下,湊在她耳邊,以方圓兩米以內的人都能聽見的“氣音”喊道:“周黎,你心上人來看你了!”
像是被什麽激了一下,前一秒還睡得昏天暗地的周黎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一雙眸子帶着剛剛從睡夢裏掙脫的脆弱,茫然地在黑暗裏逡巡。
然而身邊只有居湉湉和齊斯年,不遠處,同學們在不甚明亮的路燈裏散開。再遠,光暈像是一層薄霧,籠着黑夜,夢一般的不真切。
莫名而來的失落席卷全身,周黎閉了閉眼,卻再無睡意。
她垂眸站起來。
十八.九歲的少男少女,最是愛起哄的時候。
居湉湉剛剛那一句“心上人”,周圍好多同學都聽見了,此時,衆人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暧昧着不懷好意。
周黎心裏藏着自己的小失落,一時沒察覺,齊斯年卻像是被這些目光鼓舞了一般,提起一口氣,就當衆喊住了她:“周黎。”
周黎擡頭,疲憊地看向他:“什麽?”
年少的男孩子沖她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當衆表白:“我喜歡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嗎?”
周黎當場愣住。
遠不及被喊醒那一剎那的悸動,她平靜且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她沒出聲,但少男少女的感覺是最靈敏的。
齊斯年的臉色頓時白了白,他仿佛從周黎的眼睛裏看到了三個問號。
周黎:嗯???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上比直白的拒絕更加傷人的是,無辜的茫然。
那代表着,她是真的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高中時期的示好,這半個月來的暧昧,原來都只是他一個人的示好和暗示。
原來周黎一點點都沒有感覺到。
可是這挫敗又更加激起了男孩子倔強的勝負欲,他更緊地盯着周黎,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當着衆人的公開表白,自然就能得到圍觀人群的加持。
有口哨聲和尖叫聲自四下傳來,還有女孩子激動的起哄聲,此起彼伏——
“答應他!答應他!”
“周黎,快點答應齊斯年!”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嗷嗷嗷!”
嘈雜持續了大約八.九秒,一道輕且篤定的嗓音響起。
“抱歉。”周黎看着男孩子的眼睛,“我有喜歡的人了。”
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
寥寥數字,不輕不重,就仿佛一捧水澆落火苗,伴随着“撲”的一聲,火驟然滅了。
空氣裏湧動的熱情和嘈雜剎那間湮滅,周遭于這一個瞬間陷入安靜。
當熱鬧褪去,留下的就只有無限蔓延的尴尬,和仿佛看不到的弦在無限繃緊。
周黎轉身離開。
“周黎。”齊斯年輕聲喊住她。
周黎腳步停了一下。
齊斯年問:“我能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周黎背對着他,目光落在遠處的天幕。
那夜的星空很好,滿天繁星,可只有一顆星星最為明亮,一閃一閃的,璀璨極了。
她盯着那顆星星,眼前就不由浮現出一雙眼睛,也是這樣明亮,眼尾有顆小小的朱砂痣,大多數時候看起來很撩很妖,可偶爾,也會如赤子之心,純粹得讓人心疼。
不合時宜地就陷入回憶,周黎微微失神,一時沒有回答。這于問她話的人而言實在尴尬,尤其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
空氣又一次陷入詭異的安靜,齊斯年自己給自己遞了個話,他看着周黎的背影,又問了一句:“我認識嗎?”
周黎回過神來。
收回視線,她緩緩轉身,看着面前幹淨的少年,又看了看周圍圍觀的同學。
默了默,她說:“你應該認識的。”
齊斯年臉色更白了幾分。
越是優秀的男孩子,往往越不能接受自己不如別人。尤其是像齊斯年這樣樣貌、學業、家事樣樣優越的。
他最不該的就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對她表白,畢竟廣為傳頌的浪漫難得一遇,生活中更常見的其實是——原地翻車的社死現場。
周黎面對着齊斯年,本着人道主義精神,她說:“他叫彼特拉克,你應該聽說過他,他和但丁、薄伽丘并稱為文藝複興三傑。”
齊斯年:“……”
圍觀人群:“……”
好好的一出虐戀情深陡然急轉直下,變成了一出沙雕劇,觀衆無法接受,齊斯年更加無法接受。
原本落寞的臉變得哭笑不得,他嘴巴張了張,一時竟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字眼來表達自己此時的一言難盡。
倒是周黎再一次本着人道主義精神替他開了口:“我知道,你想說這都是作古的人了,我喜歡他沒結果的,對不對?”
這話一出,頓時讓周圍懷疑周黎精神狀态的同學們暗暗松了口氣。
周黎攤攤手:“但道理是一樣的。”
齊斯年:“什麽道理?”
“彼特拉克23歲遇見勞拉,此後20年為她寫了366首十四行情詩。”
周黎頓了頓,緩緩道:“所以我希望喜歡我的男孩子,他也會寫366首十四行詩呢。”
齊斯年:“……”
居湉湉:“……”
其餘衆人:“……”
就這樣,周黎出于人道主義精神,以一己之力挽救追求者于社死邊緣,結果導致自己一夜成名,此後四年再無人問津。
那四年裏,但凡有人被她美貌所惑,妄想沖上前去,必定會有另一人将其拉住——哥們兒,會寫十四行詩嗎?366首那種。
後來,周黎大二那年,沈照忽然有一天以一句【謝謝,不靠臉吃飯很多年了】火出圈,居湉湉還頗為不憤。
她對周黎說:“這句話憑什麽火?要火也該是你那句先火。”
周黎不解:“我哪句?”
居湉湉憤憤道:“你那句——【我希望喜歡我的男孩子,他會寫366首十四行詩呢。】”
周黎:“……”
再後來,居湉湉知道了沈照和周黎是一對,她表示——
絕配!
憶及往事,周黎也是哭笑不得。
尤其,沈照還打趣她:“黎黎還挺有人道主義精神。”
周黎捂臉:“當時剛演出完,四周都是同學,還有老師和教官,那麽多人看着。我要是直接拒絕,說我喜歡別人或者就只是不喜歡他,那他得多難堪啊?倒不如就讓別人以為是我奇葩好了,反正我也不想談戀愛,也不想再遇見一次這種尴尬的告白。”
沈照拉下她的手,微微彎身,對視着她的眼睛,含笑問:“黎黎為什麽不想談戀愛?”
周黎瞪他。
這個人,明明知道還要問……
就是想讓她親口說出,她心裏一直有他。
她偏不如他願,閉着嘴巴沒吭聲,他就不依不饒地盯着她,臉上的笑看起來好整以暇,格外有耐心。
周黎臉漸漸脹紅,驀地想起來什麽,當下反問:“你怎麽會知道這事?”
說完她又反應過來,嘟囔道:“窦楠告訴你的吧?”
沈照輕笑了一聲:“我不用別人告訴我,我當時就在你身邊。”
周黎猛地睜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怎麽會?我都沒有看到你!”
“你忙着看星星,自然看不到我。”
連她看星星都知道,周黎是真的相信他在了,想想又覺得很不可思議:“你不是只有在我生日的時候才會來嗎?”
男人垂眸瞧着她,似笑非笑:“那你可是高估我了。”
周黎眨了下眼睛:“哈?”
“我心沒你想的那麽大。”
“這些年,每當我地位不穩的時候,我都會連夜趕來。”
“趕來掐了你的爛桃花。”
周黎哭笑不得:“哪有爛桃花。”
沈照含笑盯着她,從善如流地點頭:“是,都被你自己掐了。”
周黎:“……”
周黎沉默了片刻,擡眸瞅着他,輕聲道:“那你眼睜睜看着別的男生向我表白,你心裏得多難受啊。”
沈照沒有否認,注視着她,眼裏還有着久遠的無力的痛感。
忽地,他将周黎攬進自己懷裏,頭輕輕靠在她的肩上,嗓音含着沙啞的自嘲:“是挺難受的,眼睜睜看着全世界的男人都有資格站在你面前說喜歡你,只有我沒有。我成了被命運抛在最底下的那一個,不知道哪一個下一秒,你就會對別的男人點頭,然後,我此生再無希望。”
全世界的男人都有資格站在你面前說喜歡你,只有我沒有。
我成了被命運抛在最底下的那一個,不知道哪一個下一秒,你就會對別的男人點頭,然後,我此生再無希望。
明明是平靜無波、語調舒緩,一字字落下,卻仿佛有針紮在心口。周黎只覺心尖兒蔓延出綿長的疼痛,無能為力,沒有盡頭,甚至發不出聲。
她只能用力抱緊男人的腰,無聲依偎在他懷裏。
片刻的沉凝後,耳邊又傳來他一聲忍俊不禁:“不過一聽你開口,我就知道,我安全了。”
這話絕對是意有所指吧?
是說她一開口就注孤生嗎?
什麽安全,那不就是說她行情不好麽,反正不是什麽好話。
她抿了抿唇,嘀咕道:“那你還寫詩?你不都安全了麽,只管高枕無憂就好了。”
男人似真似假地說:“那可不行,我這人一向居安思危。”
鬼扯的居安思危,周黎輕哼一聲。
他環着她的腰,低頭親昵地碰了碰她:“而且,我好不容易有個特長,自然要竭盡全力發揮。”
周黎驚訝,問:“你什麽時候有了寫詩這麽個特長?”
“本來沒有。”男人一本正經說,“競争對手一襯托,我就有了。”
周黎:“……”
那如果按照他的邏輯來說的話,她和周禾比,她的特長豈不是會賺錢?和周鴻安比,她的特長就是嚴肅?
以後簡歷裏,特長這一欄,她豈不是就要寫——一個超級會賺錢的嚴肅女子?
周黎想想那畫面也是沙雕,頓時更加不齒這個人看似有理、實則無恥的流氓邏輯。
她目光掃了一眼書架上的哲學書,咕哝道:“您這些書可真是沒白看。”
“嗯?”
“話說得跟哲學家似的,一不小心就能被你給繞進去。”
沈照笑着搖搖頭,格外有耐心地和她講道理:“別人都不願做的事,我願意做,那還不能算是我的優勢特長啊?”
講到“願意”,那倒是又有些道理了。
心志本身就是最難能可貴的特長。
就像她那時候那句石破天驚的發言,喜歡她的男孩子要會寫366首十四行詩,讓多少男生女生暗中嘲笑她是個千年一遇的奇葩?以至于本科那四年的校花評選,她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男生別說是真的寫詩追求她了,說不定私下裏還排了個榜,将她放在“最不受歡迎女生榜”榜首。
可是沈照願意寫。
他原本也不會,卻在她一無所知的時候,默默為她去學習琢磨那些繁複的格律和音步。
這樣一想,周黎就品出了甜滋滋的味道。像是棉花糖的糖絲繞上舌尖,留下溫溫熱熱的甜蜜。
她盯着他,過了幾秒,唇角驀地上揚,說:“那你的優勢也不是願意寫詩啊。”
他挑眉:“那是什麽?”
周黎輕輕眨了下眼睛:“是我的喜歡。”
男人的目光驀地發直,深深注視着她。
周黎仰頭凝着他,輕喃:“是我心中有你,只有你。”
——你的優勢不是寫詩,而是我的喜歡。
——我心中有你,只有你。
天色漸晚,花香仿佛随着夜色的到來變得格外迷人。
有風自露臺吹進,暗香浮動,白色的紗簾随風輕輕翩跹起一腳。
微微暗沉的光線裏,隐約可見清俊挺拔的男人将懷中的姑娘緊緊擁着,溫存纏綿。
分開時,兩人都輕輕喘着,相擁着平複氣息。
空氣安靜,周遭有殘餘的溫度。
周黎兩頰嫣紅,沒看他。
男人的指腹緩緩撫着她柔軟的嘴唇,嗓音低啞含笑:“你可能要去補個妝。”
周黎:“……”
周黎是極少化妝的,最多就畫個眉毛、刷個睫毛。她天生的肌膚極好,如剝了殼的荔枝,白皙水嫩,清透無暇,又正值最好的年華,再好的粉底液塗到她的臉上,都是應了那一句——卻嫌脂粉污顏色。
今日因是沈照重視的人,她出于社交禮儀才用了氣墊CC,簡單畫了眼部妝容,塗了口紅,已是她能接受的妝感的極致。
結果被這人給吃掉了……
沈照帶周黎去主卧室的衛生間補好妝,看看時間已是差不多,便牽着她下樓。
周黎又不死心地問起他寫的那詩:“你到底寫了什麽?”
他笑而不語。
她不依不饒追問:“你不給我看,那你這寫詩的特長不是白白發揮了嗎,豈不是錦衣黑夜行?”
錦衣黑夜行都出來了……沈照含笑瞧了她一眼。
他故意逗她,慢條斯理地沉吟:“也不是不給你看,主要是……”
“主要是什麽?”
“主要是想湊齊了366首再給你看。”
大詩人20年才寫出366首。
沈照這業餘水平,那豈不是要寫到天長地久?
她不情不願地問:“那你現在寫多少首了?”
“一首。”沈照。
低頭往樓下走去,沈照牽着她的手,兩人緩緩步下樓梯。
周黎沉默了幾秒,說:“一首就夠了,不要你寫366首。”
男人側眸瞧她,故意說:“那怎麽行?黎黎要的366首,我一首都不能少了黎黎的。”
周黎無聲停下腳步。
沈照多走了一步,走到了下一個階梯,回頭,仍舊比她高出一些,他垂眸注視着她。
宴會廳裏的水晶燈明亮奪目,燈光是白裏透着黃的色調。她站在臺階上,身上是裸色的晚禮服長裙,剪裁流暢,布料柔軟服帖,勾勒着她袅袅娜娜的曲線。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希望喜歡我的男孩子,他會寫366首十四行詩。”
“但我喜歡的男孩子,他就不用。”她眨了下眼睛,輕道,“我喜歡的男孩子,他什麽詩都不用寫。”
我喜歡他,就好。
男人的眸色深了幾分,眉眼低垂,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她,性感的喉結輕輕滾了滾。
半晌,他啞聲道:“好。”
好?
周黎倒是一怔。
明明此時先表白的那個人是他,他一個“好”字倒是讓她有些懵。
這是接受她表白的意思嗎?
但他也沒辦法不接受啊……他敢不接受。
手上微微一緊,他重新牽着她往下走。
到了一樓,他轉頭看向她,說:“下次給你看。”
好,下次給你看。
原來他指的是那首詩。
周黎心裏驚喜,又故作矜持地問:“下次是什麽時候?”
他沉吟道:“應該是你嫁給我以後。”
周黎:“……”
這也太奸詐了吧。
“這是條件嗎?”她嘟囔道。
“當然不是,”他一本正經道,“這主要是給你一點期待,省得你整天一副不着急的樣子。”
她哪裏不着急了?
不對,她為什麽要着急!
周黎又好氣又好笑,睨他:“誰會天天表現出着急結婚的樣子啊?”
沈照:“我。”
周黎:“……”
無法反駁。
是她輸了。
今天是為愛寫十四行詩的照哥哈哈哈!(為防有小天使還不知道,注:十四行詩是一種詩歌形式,有固定格律和音步。)
晚上還會更!今天又是大大大爆更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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