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課

她身上有一股很清淡好聞的味道。

那股似有若無的香味不是任何一種香水能調和出來的, 像衣物長時間用了同一種洗衣劑的味道, 沐浴液的香味和某種動人心魄的馨香結合在一起。

一時間, 徐知舟僵了僵。

他的大腦變成了跑馬場,許多留得住、留不住的想法飛速溜過, 他抓不住, 也懶得抓。

手底下那一坨也動了幾下。

緊接着外套就被掀掉了。

李遙月有些懵逼露出臉來, 微眯了眯眼,看清是他, 更懵逼了:“哭?誰哭……我嗎?”

她有什麽可以哭一哭的事啊?

這幾天各種due雪花一樣, 為了bug不眠不休, 又趕上一個專業技能比賽臨近截止, 李遙月忙得腳不沾地,剛看這沒人, 靠着牆就睡過去了。

徐知舟仔細看了看, 發現連個睡印都沒有,更沒什麽紅眼眶、腫眼圈, 眼周平坦,眼裏沒有血絲,只有問號。

——那種我是不是傻逼啊的自我懷疑心情,為什麽, 總是在李遙月面前一次次出現??!

“你以為我哭了?”

李遙月比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人先反應過來, 撐着頭哭笑不得:“我就是累了,在這休息會兒。”

她伸了個懶腰,不着痕跡地隔開了他的手。

又扭頭看着他, 唇角挑了個淡的笑,神态卻柔和下來,語氣不急不緩:“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了?我不會因為那些事情亂了方寸了。你在路上踩到狗屎,不把它刮掉,還要抱着鞋子哭一通嗎?我不會做這麽蠢的事。”李遙月說的很平淡,也很有力。她是真的沒把他那點把戲放在眼裏。

“對了,”她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臂,裝作不經意地帶過一句輕聲吐槽:“基|本|法是什麽鬼啊。”

徐知舟眉心飛速皺起,漂亮的俊臉上神色沉沉,郁悶也顯得更加明顯,他嘟囔着:“垃圾,老子手輕了。”

說完才一怔,又飛速擡眸看了眼她,眼神竟透着一絲小心翼翼的緊張,可又像是她一閃而過的錯覺。

李遙月也愣了,說:“是你啊。”她本來以為是同系的同學或學長之類,這類似的前科他們系有一沓,沒想到徐知舟。

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好像早轉到本系來了。

“謝謝啊。”她走出兩三步,又回頭認真叮囑道:“不過,下次不要這樣了。”

以前她不敢說,現在她敢确定,林錫絕對能無聊到這個地步。

徐知舟小臂上挂着外套,正踱步出來,聞言直接挑眉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被他盯上很好玩嗎?”

李遙月無奈,停住了腳步,這一停,後面跟着的人沒留神,撞到了她背上。

“什麽叫被他盯上?!”徐知舟一臉不可思議的震驚,這是什麽值得擔心的事嗎?

李遙月則下意識地拍了拍他肩膀,緩解他的‘擔憂害怕’:“不過他們也就那點把戲,當看猴耍就行了。”他能不能發現徐知舟幹的是一回事,能不能報複是另一回事。

倒不是因為別的,徐知舟在學校的知名度跟他不是一個量級的,被孤立被欺負?簡直肉眼可見的不可能。

當然她不太明白,為什麽會有人那麽喜歡散播流言、帶頭孤立這種事,明明小學都過去六年了。

“噢。”徐知舟乖乖應了一聲。

他們已經沿着大臺階走到了開放區域的三樓,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倒映出外面的春意盎然,臺階最上面隔幾步種着綠植,

“你下午沒課嗎?”李遙月打破了他們間的沉默,友好而略帶試探地指了指背後的門,示意:“我還有,那我就先——”

先走兩個字還沒冒頭,就被果斷掐的沒了影。

“你沒話跟我說是嗎?”徐知舟一把捉住了她手臂,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讓她掙脫不得,他看着李遙月,說:“我有。”

校外美食一條街,奶茶店。

“有什麽要問的,你一次問完,我知無不言。”徐知舟收起了平時的那點吊兒郎當,瞳孔裏倒映着她低頭猛喝奶茶的樣子。

“你……真的是?”

李遙月囫囵吞棗咽下一個差點卡死她的珍珠,目光殷切地問。

“真的。”

“噢。那幾年前,你才多大?”

“成立是快十六歲,解散是快十八。”

“噢。可我見過鍵盤手,看起來二十七八了,你們……”

“看着老。”

“……噢。那歌大部分是你寫的吧?”

“每首,詞曲都是。”

“信你都……都收到了?每一封嗎?你們解散後地址變了,有兩封……”

“嗯,都收到了。”

“《Fake D》我理解錯了嗎?”

他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歌名是熟悉的,仔細一想,是他寫的。那時候迷戀硬核,也寫了很多英文歌。D即Death。什麽叫理解錯了?

徐知舟想了幾秒,笑了,唇邊的笑渦若隐若現,胸腔震動:“當時在貼吧跟人吵架吵了兩百樓的,是你啊?”

李遙月:“你沒認出來?我只是沒來得及披馬甲。”

當時跟她吵的堅持說這首歌是歌手‘迷戀死亡’的證明,她為了反駁對方,貢獻了足足三張卷子……三張卷子的時間,想想就心痛。

她的眼裏點綴着一層薄薄水光,可真是時隔多年的倔強。他幾乎可以想象那時的畫面,笑意都不自覺染上了溫柔:“理解無論對錯,這不是出選擇題,ABCD就一個。我只負責傳達,不管你接收到了什麽,都是對的。因為那是你自己的。”

世上有很多有才華又謙卑的人,但徐知舟絕對不是。他渾身上下都是我行我素的肆意。從高中起她就這麽覺得了。但難得的是那種微妙的分寸感,永遠知道別人的界限在哪裏,自由中有着絕對的清醒。

李遙月握着奶茶杯的手掌心緊了緊,棕褐色的液體汩汩流出來一些,沾上她手背。

“我知道了。”她釋然放松地聳聳肩,微微笑了。

“謝謝。”李遙月端起杯子自顧自跟他的碰了,把剩下的三分之一一飲而盡。

“但我還是覺得奇怪,”李遙月喝的有點快,嗆了一下:“如果你當時只有十六——為什麽沒人把你挖走?”

音色漂亮,成熟又悲怆,風格鮮明。

以她五層城牆厚的濾鏡來看,歌除了不好唱以外,沒什麽缺點了。

徐知舟笑的淺了些,垂了一瞬眼眸,長睫掩住了情緒:“因為我家人。”

當時他爸跟他談的時候,他只記住了一句。

——我不缺你錢,你喜歡就去做,不要把愛好和金錢混作一談。至少現在不要。

唱歌可以是純粹的,但一旦進了那個圈子,身不由己的事會多到人無力應付,日複一日,消磨得就是熱情和創作的欲望,如果這兩個都沒了,那他實在不懂有什麽唱下去的必要。

李遙月知道不該深問,所以用松鼠磕松子的架勢點頭:“嗯嗯。那……現在好一點了嗎?”

她現在有點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被拽回多年前,那個藏着滿心熱愛的女生,喜歡是巨大的秘密,秘密裏藏着整個星球的快樂。

“現在當然沒事了。”

徐知舟忍住了揉亂她頭發的沖動,勾了勾唇。

“如果你有什麽困難,你就跟我說,”李遙月也不知道怎麽說,就覆着他的手,輕拍了拍,鄭重得很:“其他的我也幫不了,如果你缺錢,我……”

這兩個字太新奇了,以至于徐小少爺一時沒反應過來。

李遙月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反應過來這種話太傷自尊,于是緊急剎車,把話又吞了下去:“我給你加……加油鼓氣吧……”

就像一個氣球吹到頂,猛地松了氣。

但她在心裏悄悄給自己說,有卡有支票,小李牌ATM,不虛!!

人的心理真的是很神奇,伸縮度極強,但凡着了道,戴上了濾鏡,那比任何整容都來得牛逼。

李遙月翻過來了這道心坎,一下想通了,簡直耳清目明。以前只能買專輯支持他樂隊,現在能遇上,有機會能把當年的遺憾好好補上。

喜歡他們的時候,她的心态夢想就是賺錢,賺到夠成員們想怎麽發專就怎麽發,寫歌就行!

但苦于沒能力,也不是一個城市的,只能買專輯,在網上錄音頻視頻祝福,寫樂評,網上安利貼數她發的勤,每個角落都能看到她的身影,簡直勤勞的小蜜蜂化身。更別提知道他們官方地址後,一封封認真的信了。跟着樂隊的低谷和小高峰,很多歌她都會細致地寫下感受,從一個普通聽衆的角度。又不滿于此,便磕磕巴巴地自學樂理,試圖分析它哪裏好哪裏不好。

有一天,家裏的情況忽然出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夜之間她不用再為了專輯省早飯錢了,專門找了老師學音樂,鋼琴都能彈《少女的祈禱》了,他們卻解散了。

當時她有多喜歡Ternura,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這種喜歡有點辛苦,像在沒人的山谷裏,看到了一株崖縫裏的花,可全世界都不知道。

徐知舟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彎出一個輕微的弧度來,是真正的笑意:“那到時候麻煩了。”

其實她不清楚,一點都不清楚。

那些喜歡,有着怎樣的意義。

* * *

解決了心結的李遙月不要太心飛揚。

她一向不習慣給人添麻煩,自己又還沒完全從那風波裏掙紮出來,所以不想輕易靠太近,落人口舌不說,把徐知舟卷到裏面她可不願意。

但對方似乎沒有這個自覺。

徐知舟跟她不是一節專業課,而且也不是一個時間段的,她是早八的課,大多數時候懶得去食堂,想啃面包啃兩口,不想啃就作罷。接着每天早上一落座都能看到他風風火火出現,冒個頭,把早餐帶給她就走人。

李遙月第一時間就想到早餐錢的問題,徐知舟第一次很是無語,第二第三第四……第n次就直接無視了。

她上微信轉錢。不管多少,都是第一時間退回來。

李遙月本來是考慮到徐知舟的情況,結果一退二退三退把人退急了,擇了個良日直接就去堵徐知舟下課了。

手裏揣着兩百現金,準備塞兜裏就跑。

可整個教室都快走完了,也沒看到他出來。

她正要發個信息問問情況,那頭就注意到兩個身影并排而出。

看後面一點那女生狼狽的步子,或者說……是勉強并排而出?

李遙月本意不是聽牆角的,她就站在轉角牆邊,看到徐知舟就準備出去,結果一句話就給她堵了回去。

“你喜不喜歡是你的選擇!但你連點基本禮貌都不懂,也太過分了吧!”

說話的女聲有些急,但仍然聽得出來,是一把清麗好嗓音。

李遙月探頭看了眼,是個很好看的女生,柔美又有幾分甜,看着家教很優秀的樣子,即使生氣了也維持着分寸。

她身邊的人就沒那麽好脾氣了。男生眉骨本來就高,生帶幾分凜冽氣勢,眉眼似畫描,不笑時看着氣壓就低,全身上下就差沒挂着‘離我遠點’的牌子。

“法律規定我必須要回應嗎?”

他停下步子,問道。

“……這倒沒。”

陸千憫咬了咬下唇,美眸轉了兩圈,不甘心到:“就算這樣,你也不能直接在課上……”

“誰在那兒?”

李遙月本來轉身準備走人,可徐知舟感覺到了,直接朝她這個方向冷然道。

她沒辦法,硬着頭皮挪出去:“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繼續聊,我路過……”

李遙月說完就要掉頭走人,想想不對,又返回去把錢塞到徐知舟那,低聲說:“你就收了吧,我不喜歡欠人。”

她朝陸千憫熱情友好地笑笑,腳底抹油就要走人,徐知舟一把揪住領子把她彈簧一樣拉了回去,右手搭過她的脖子,親密又痞氣的看着她笑了笑,轉頭淡淡跟陸千憫道。

“你老覺得我哄你,我真沒興趣,這是我女朋友,認識一下。”

李遙月呆住了,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急忙要往出鑽:“你妹你瞎說什麽呢——”

徐知舟只得摟得更緊些,緊接着腰被掐了一把,臉上的微笑都有幾分扭曲:“嗷——”

嚎的很不可思議,很委屈。

徐知舟:“親都親過了,不是女朋友是拜把子兄弟啊——啊啊啊輕點啊!”

小少爺打小金貴,細皮嫩肉,差點疼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小可愛提到女主沒什麽閃光點,這個我前面可能點的不夠明顯……是這樣哈,小李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不太需要社交,看着清冷其實是個心善的孩子,而且一旦喜歡上什麽都爆炸而持久,曾經小徐體會過很久,且高中最後一年就把這頭號粉絲的名字和她的臉對起來了,早就上心了。最重要的一點,李遙月能摸透他,就是那句說濫的我懂你,擱現實裏是很難的。她共情能力強,而剛好徐知舟把真正的自己基本都放在了音樂裏。以後都會更深入寫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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