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梅間意
黢黑的屋中乍然間迸發出了耀目的光芒,屋宇在狂風中傾塌,我被沙塵迷住眼睛,大顆的淚水湧落下來……
周遭突然變得很寒冷,似有輕柔的羽毛從空中飄下,我努力睜開眼睛,最後隔着模糊而破碎的淚光,我看見半空中身影逐漸變得虛無的白姑娘,她伸出一只光潔纖瘦的手,雙目閉合,有豔麗的鮮血從她的眼眶中流落,安崇雅站在淩亂的廢墟中,呆呆地凝望着像要乘夜風而去的素衣女人,他看着她伸來的那只手,半是遲疑地擡起了自己的手,所有的怔愣、驚詫、彷徨都化進了他眼角的一滴清淚中:“我記得你,你是——”
淩散的白色花瓣落滿安崇雅的發與肩。
那只空中伸來的手變得更加透明虛無,我發瘋一樣地爬起來,朝着那熟悉的身影飛奔過去,我張開雙臂想将她緊緊擁抱住,但我卻是撲空跌倒在地,深夜寂寂,光芒消散,我的懷中唯餘下潔白的花瓣。
無數的怪影在周遭飛快移動,小橋那一端,腳步聲匆忙,有許多人舉火而來。
安遙大聲催促衆人道:“快,結陣!”
我身後的安崇雅幽聲地說:“不用了,父親。一看到你來,他們已經有要走的意思了。”
“崇雅你……你、你的眼睛?”
“對,忽然就能看見以前那些看不見的東西了。”
我握緊手心裏的一片花瓣,濕淋淋的淚水順着我的臉頰無聲地滑落下來。
另有伶仃一人趕來,我聽到安獻卿怯聲低喚了一句,父親。
安崇雅走過來,他跪在我的跟前輕聲問我:“我記得我見過她,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你能不能……”
我厭惡地皺了眉頭,手腕翻轉,利落地将不曾丢開的匕首送進了他的胸膛。
“崇雅!”
……
我被綁縛送還皇宮時,安崇雅還陷在昏迷中,他的衣衫為整片濕潤的豔紅所染透,那鮮血淋漓的可怖模樣,我漠然以對,只覺得還不夠解氣,太子哥哥策馬趕來,在德祿門前看見了臉上和手上尚沾染着血跡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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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假如我弟弟死了,這位頤華王也不該活着!”
安獻卿離去前恨意難平,他咬牙說,定要我用一命抵一命。
可安崇雅命大,竟沒有被我那用盡全力的一刀刺死。
太子哥哥将我禁足一月,沒過多久,父皇痊愈,他在得知此事以後怒不可遏,下令削減了我的用度,且将我的禁足期限延長至半年。
白姑娘死後,我一直做同樣一場噩夢,我夢見她為了救火焰中那個沒有識魔、驅魔能力的年輕人而被飛箭射殺,最後身死于一片白色的梅花林中。
夜半驚醒時,我總冷汗淋漓,像剛從湖水裏爬起來一般,在那樣的時刻,我腦海中白姑娘的容顏往往會在無比清晰之後漸漸開始變得模糊,第七次做完那個夢,我意識到随着時間的流逝我正在一點一滴地遺忘她,這使我感到非常害怕,從那一夜之後,我會在噩夢驚醒的第一刻跳下床榻直撲書案,我撕毀了無數畫紙,最終才得到一張與她面貌、神情都契合的畫作,後來無論我再怎麽畫,都無法精确描摹出有關她的一切。
半年後,安崇雅入宮求見我,他來的時候,我正在畫白色的梅花,一幅一幅、無休無止地畫着,我妄圖以這樣執拗而蠢笨的方式記住她。
“你很喜歡她?”安崇雅的目光被牆上一軸畫卷吸引。
那應該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存留的肖像,畫上的白姑娘衣袂翻飛,身後是淡淡勾勒出的緋雲雪海以及一座蜃景般的浮生客棧。
“不關你事!”
“喜歡她的話,為什麽不去找她?”
我擰眉擲筆,騰手從書案下的暗格中摸出一柄短刀。
安崇雅看着我手裏的利器,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你還想殺我第二次?”
“是你自己要送上門來的。”
安崇雅不以為意,居然轉身面對牆上的畫,将背後的空門完完全全暴露給了我,我有把握一刀紮透他的心脈,然而在我有所舉動之前,他說了一句話,他說:“她可以進入轉生道。”
“轉生?”我愕然。
“她不是執念所幻化出來的魅,而是花的精魂,像所有要去投胎的魂魄一樣,她也會有來生。”安崇雅回過頭來凝望着我,認真地說,“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去尋找她的下一世。”
我呆立住,尚自不能相信:“你……你不願意親自去找她?”
安崇雅搖頭:“最後一刻,我看見了她的模樣,那樣一張熟悉的溫柔臉龐,我心想,好像是在哪裏見過一樣啊,後來,我用她給我的這雙眼睛看見了很多年前的故事。實話說來,當初的那個‘我’只是碰巧路過,看她情狀可憐,才好心将她埋葬,她卻銘刻在懷一絲一毫都不肯忘記,為了回報埋骨祭酒的恩情,她将最珍貴的眼眸給了我,令我可以看見先前肉眼凡胎所看不見的事物,可她自己卻為此賠了仙身,搭上了一條無辜性命。在我看來,我和她的重逢,中間隔了漫長的八百年,葬她的那個人即便是我的前世,也與此生的我無關。一世清一世的情和債,因緣際會不應該這樣流轉,她放不下,是因為她分不清,還有不甘心。我卻很明白,她從來不欠我安崇雅什麽,這一世,是我欠她太多,多到……多到不忍再見她。”
安崇雅告訴我,如若白姑娘轉世為人,她的身上必然天生異香。
于是從那一個秋日的午後開始,我沉郁的心情豁然開朗,變得輕松、雀躍、充滿希望,微生遵我命令出去尋找一個甲子年三月後出生的奇異孩童,我整理出多年積蓄,承諾将傾盡所有重賞找到那個身具異香孩童的人,我也時常離宮出城,目的卻不再是賞山玩水,我眉目焦灼地在萬千紅塵中尋找着一位故人。
三年後的冬天,我推開窗,寒風刮面,我看到遠處的微生步履匆匆走來,他神情憂郁,不經意間瞥了園中那幾株透着清冽香氣的白梅一眼,突然就在廊下站住了。
……又是杳無音訊吧?
微生應是心下惆悵着,該怎麽對我說。我沒有給微生開口的機會。他走進殿中之後,我正斜倚在榻上,我說我累了想歇一歇,有什麽事情都改日再言。微生默然退了出去,我似乎聽見他在走到殿外時終于小小松了一口氣。
我起來走回書案前,俯身提筆,繼續畫那幅未完成的白梅圖。
薄暮時分,天色昏昏,殿上炭火燒得正旺。
“乘鯉。”
母後沒有讓人通傳,自己挑開五色珠簾緩步進來,手裏還端着一盅湯。
我慌忙要行禮,母後擺擺手道,“坐下吧。前日你來請安,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問微生,微生說你最近胃口不佳,喏,我就親手炖了一缽椒肚湯,你快趁熱喝一些。”她又将畫紙卷起,騰了空位放熱湯,就在我面前,她用眼神和溫和的笑意示意我坐下,“餘下還有,都交予當值的女官了,晚些熱了會再拿來。”
長這麽大了,還要父母操心,我甚是羞赧,紅了臉讷讷謝過母後。
母後看我低頭一口口喝湯,她便走到我的身後,雙手搭在我的肩上,輕輕嘆息:“乘鯉,你都二十一歲了,是時候該納個王妃了。”
我頓住,好半天才曉得出言拒絕:“不,不要。”
母後有些生氣,她環顧殿上淩亂的景象,皺起眉,語氣裏帶着苛責:“為什麽不要?除了出宮玩樂,你每天就只知道悶頭在寝宮裏畫這些梅花,一幅一幅,為什麽都是白色的梅花?你畫它們做什麽呢?還有這幅畫上的姑娘,她姓甚名誰,是哪裏人士,是哪家的女兒?她如果是你的心上人,你要是喜歡她,就娶她來做你的王妃!單相思有用的話,要來媒妁之言、嫁娶之禮何用!”
我一聲不吭坐着,任憑母後斥責和逼問,就是不肯吐露半字,母後氣惱,終拂袖而去。
一年後,父皇病逝,喪月尚未過,慘烈血腥的宮變就于飄雪的深夜發生了。
太子死于亂箭之下。
趕來馳援的三皇子、四皇子被兩員面生的武将當場斬殺。
長公主被逼自盡。
兩位驸馬重傷被擒。
微生護我出逃,後為拖住追兵,孤身折返宣德門,與我再無相見。
……
盛世一朝傾覆。
江山易主,易的不是先皇遺诏上寫明的嫡子。
作為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嫔所誕育的孩子,他從幾時開始有了這等驚駭世人的狼子野心?在我的記憶中,他始終只是那樣一個形影落寞、俯首乖順的九皇子啊!
“乘鯉,不要恨我。”
後來我被圈禁在雲臺殿時,他來過一次,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恨他。
我以為我會恨他入骨,然而那只是我的“我以為”,我晚了三個月才聽說我的母後因絕食而亡,在哭過以後,我發現我并不怎麽恨他——看見我小小一個人在石子路上摔破了膝蓋疼得嚎啕大哭,二話不說把我背去太醫院的人,不是別人,而正是幼時被衆人欺侮完,擦幹淨臉上的灰塵,裝作沒事人一樣往回走的他。
春天來的時候,我還可以站在殿前看一看外面的繁花。
雲臺殿上的春與秋,我度過了兩輪。
他本意不願賜死我,可惜,我天生命太好,是先帝嫡出的幼子。
一杯鸩酒,了卻殘生。
他早就應該這麽做了。
我等這場結束等了好久。
“一世清一世的情和債……”
我仰頭喝下那一杯酒,忽然間想起了安崇雅說過的話。
至死,我也沒能見到我心中念想的那位故人,既然如此——那便叫這一生,徹徹底底地、湮滅殆盡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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