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邵家大房
邵元松看了眼沉睡中的妻兒,起身整理了下儀容,對綠绮道,“三奶奶大出血情況兇險,你們都好好守着。”
綠绮和焦尾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齊齊應道,“是!”
邵元松點點頭,擡腳往外走去,如今邵家二房的境況就如一只砧板上的魚肉,要想保護年若他們母子,他總不能坐以待斃,況且,他想要的不僅僅是保護而已……
剛出若水齋就看到了匆匆趕來的吳氏,體态清瘦,不過中人之姿,此時穿了天水碧的半臂配着翠綠祥雲邊的馬面裙,發髻上只簡單的插了一副玉釵,倒是顯得清雅又端莊。邵元松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嘲諷。
他可清楚的記得當年大房一家哄着送他離開時,一向自诩書香門第,清高文雅的吳氏一改常态,林羅綢緞,金釵寶石,富貴逼人的出現在他面前。可笑他當時心中驚訝至極卻沒來得及多問,如今想來,那時吳氏早已經認定自己這一走,二房所有皆歸大房,所以才無所顧忌而已。
什麽清雅端莊,不過是家底不豐的遮羞布罷了。
比起邵家二房,邵家大房确實稱得上窮。
邵家世代經商,但也只是普通商賈多代積累的富庶,富商夠的上,但在江南這富饒之地卻算不上頂尖,直到到了邵元松祖父邵新珂這一代,短短幾年時間就一舉取代了之前的皇商,成為了黎朝的首富。
邵新珂能做到這一點,運氣有,但更多憑借的是他清醒的頭腦和野心。當黎朝分裂動蕩剛剛結束,為了招攬人才,允許商戶子科考的時候,他讓最器重的大兒子,也就是邵元松的大伯邵始輝讀書,二兒子邵元松的親爹邵始耀繼承他的衣缽經商。
為防朝廷法規新立,之後又有變動,在邵始輝二十歲考上童生的時候邵新珂做主分了家,庶子們給點銀子打發出去,家産卻是嫡長子邵始輝三分之一,其餘皆歸嫡次子邵始耀,一來邵始耀經商,本錢越大才能賺的越多,二來也算是彌補對二兒子的虧欠,畢竟士農工商,他給了大兒子出人頭地的機會,二兒子還要過低人一等的日子。
邵始輝一開始自然沒什麽不滿,倒是邵始耀對哥哥羨慕的很,畢竟士農工商,商賈再富,也不能跟士大夫比。不過兩人皆是孝子,邵新珂安排得當,兩人表面上分了家,實際上兄弟倆一個有財,一個有勢,倒如邵新珂預料一般将邵家經營的蒸蒸日上。
可惜好景不長,不知是底蘊薄,還是邵始輝其實只是些小聰明,自童生之後,邵始輝多年再未有寸進,倒是邵始耀繼承了邵新珂的經商天分,邵家的壯大明顯是邵始耀的功勞居多,但因邵新珂還在世,又有世人心底對讀書人的敬重,所以雖然二房強勢,但依然和大房相處和睦。
待邵新珂去世,兩家人正式分開過日子後,差別開始顯現。
當年邵新珂為兩個兒子打算的很好,邵始輝讀書,幫他娶個舉人的女兒;邵始耀經商,給他娶富商的女兒。可也正因為這樣的,邵始輝一心撲在所謂的讀書上,吳氏這能夠下嫁商賈之子的舉人女兒家境可想而知,更遑論經營。倒是邵始耀夫婦,兩人都是經商好手,于是兩家的差距便越來越明顯。
到六年前邵始輝三十八歲終于考上秀才大宴賓客的時候,來自京城貴客站在邵家後山高亭上,指着一道院牆隔開的布局規格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家人,但一面小橋流水,草木繁盛生機勃勃,富麗堂皇;而另一面說好聽點規規矩矩,說難聽點就是單調乏味的模樣,心生感觸,便調笑了一句“橘枳尚隔淮南北,兄弟一牆便不同。”衆人也跟着附和調笑。
之後不久,邵始輝就以文人修養要內外兼顧,居所也應該以清雅為主的理由搬離了邵家大宅。其實兩人心裏都知道怎麽回事,但邵始耀向來敬重大哥,況且邵始輝又剛考上秀才,也知之前的事情對大哥在文人圈中有些影響,也怕和大房關系惡化,便沒有阻止,只是以買宅子的名義,花了幾倍的高價買下了老宅,又親自将大房安頓在隔了一條街的福安街上,從此邵家老宅就歸了邵家二房。
邵始輝自然也不吃虧,因為邵家二房給的一大筆銀子,給安排的福安街的宅子又靠着景王爺一個親随的別院,邵始輝便鑽營着把大女兒邵蓮送進了王府,兩房的關系又前所未有的緊密起來。大房雖然了的王爺賞識,但打點花費不菲,自然是由二房這邊出力。
邵家雖然是商賈之家,但因為祖父邵新珂治家嚴謹,至少面上沒有多少龌龊事,邵元松因受父親影響,自小也羨慕大伯一家“書香門第”,自然也十分敬重,從沒想過自己最親近的人會這樣貪婪惡毒的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三爺如今當家做主長進了,還要長輩親自來請才行。”吳氏匆匆趕來,一天一夜的忙碌讓她身體和精神都很疲累,真實的情緒不自覺的透了出來。
邵元松心裏冷笑,這輩子,只要他們敢下口,就要敲碎他們的滿口牙!
“伯娘,您在說什麽?!”邵元松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吳氏,又急着問道,“孩子呢?嫣然如何了?”
見邵元松先問孩子和顧氏,吳氏心中不滿稍平,也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失态,放緩聲音道,“伯母也是急了,顧氏難産,孩子生了一天一夜,如今又突然大出血,情況兇險,派人找了你幾次你都沒回話,這人可是你要死要活接回來的?這才過了幾個月,便不放在心上了?”
最後這句才是她最擔心的吧,邵元松面上驚懼,急道,“什麽,嫣然難産?這,這怎麽回事?我怎麽沒聽到消息?”回頭踹了負責傳遞消息的金寶一腳怒道,“你怎麽做事的?”
金寶委屈極了,剛想辯解他一直再傳話,可邵元松還不待他辯解,便又回頭對吳氏急急道,“嫣然如何?快帶我去看看!”
吳氏見他這樣,顯然認為是若水齋阻止了消息傳遞,不由陰沉沉的看了眼若水齋門口的丫鬟婆子,口中卻淡淡的道,“從昨天起就一直在遞消息,我還當你這邊有什麽要緊的事走不開,再加上那邊離不了人才沒多說什麽,要不是顧氏實在兇險,我怕你見不着她最後一面,我也不會親自走這一趟。”
吳氏見邵元松面色陰沉如水,以為他對年若不滿,再接再厲道,“你如今也有了兒子,該有個一家之主的樣子,年氏作為正妻,應當為你分憂解愁,助你打理好後院才是,這樣不管不顧的截了消息的事情實在不該,她一個婦道人家,萬一不懂事,耽誤了你的大事呢?”
“大伯娘不必說了!”邵元松冷聲道,“如今年氏也是大出血,等她挺過這次再說吧!”說罷深吸一口氣道,“趕緊去看看嫣然。”
“什麽?年氏也大出血?”吳氏驚道,“那孩子呢?”
現在才問是不是晚了?邵元松心中暗嘲,況且語氣這樣假,她想必早已認定年若和孩子都逃不過顧氏的毒手吧。邵元松暗暗冷笑,說起來,吳氏可真不算個周全的人,要不是舉人女兒的身份,她在邵家大房可過不了這麽舒坦。既然她不喜歡舒坦日子,他于情于理總該幫幫她,不是麽?
邵元松心中盤算着事情,很快就進了斂華院。
裏面正亂做一團,丫鬟婆子臉上皆是焦慮之色,倒是足足有三個大夫圍在産房門口,自然是吳氏無邵元樹的手筆。
邵元樹在産房門口轉來轉去,臉上焦急之色并未掩飾。
邵元松見狀誠懇的道,“多謝伯娘和大哥,看大哥如此模樣,就是我這個丈夫本身,也不能做的更好了……”
吳氏和邵元樹心中有鬼,聽到這話不由一跳,不約而同的看向邵元松,見他一臉誠懇,又想到這家夥平日裏對大房的信任,稍稍放下心來。
邵元樹走過來,在他肩膀上錘了一拳,故作惱怒道,“你這個沒良心的,要不是你要死要活的寵着,我用得着在這裏替你看着?”
“是我的錯。”邵元松探頭往産房的方向看了看問道,“如何了?”
他話音剛落,就見産房的門打開,三個大夫魚貫而出,其中一人回話道,“已無性命之憂,只是……”
邵元松還未說話,邵元樹便皺起眉頭快速問道,“只是什麽?”
邵元松看了邵元樹一眼,吳氏也覺得自己的兒子太露痕跡,急忙開口描補道:“事關邵三爺,吞吞吐吐做什麽,快說!”想把邵元樹的失态歸為擔心邵元松。
邵元松既然早知內情,也懶得理會,只當看猴戲。
“性命是無礙,但這子嗣上恐怕是……”大夫委婉的開口。
顧氏不能再生了,他們都明白了大夫的未盡之意。
和當初年若搶救後的結果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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