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愚蠢又懶惰

一個月後，在昏黃的夕陽下，薛碧抱着從家裏打包的沉甸甸的行李，艱辛地走上樓梯，一邊分神應付着電話裏薛樂的震怒。

“你怎麽可以瞞着我偷偷搬進學校宿舍？”薛樂怒問道。

“我就是知道你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才不敢跟你說。”薛碧被安排在五樓的宿舍，然而當她帶着行李走到三樓時就已經氣喘籲籲了，“我都二十歲了，難道你還怕我住進宿舍會被欺負嗎？”

薛樂有口難言：“……我不想你受任何委屈。”

“不會的，阿樂，不會的。”薛碧明明想要堅定決心，語氣裏卻是充滿了不确定。

一周前是薛碧主動找到班主任，明确提出了想搬入學校宿舍的想法，這種本應十分普通自然的事情卻令班主任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你确定你真的要搬入宿舍？”

“是。”

“你入校兩年多，一直都是走讀，為什麽今年突然決定住宿？”

“我不想和班裏的同學關系産生隔閡。”

班主任扶了扶眼鏡，語重心長地說：“據我的了解，這兩年來你和班裏的同學相處得不算愉快。作為班主任，雖然我很想每一位同學都能夠和睦共處，但是如果實在做不到，我也希望能夠盡可能地避免沖突。”班主任頓了頓，一向不茍言笑的臉化為了溫和的微笑，“不過既然這是你真心的決定，那麽我也不會斷然拒絕。我看得出來你已經做出了改變，希望大家也能改變對你固有的看法。”

薛碧和薛樂不算愉快地結束通話後，她在樓梯間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又再次抱起行李上樓了。

薛碧終于來到她的宿舍前，此時正好是晚飯後的空閑時分，隔壁的幾間宿舍住着的都是同班的女生，她們瞧見薛碧背着行李出現在走廊上，紛紛好奇地把頭探出窗戶。薛碧在衆人的目光下有些緊張地拿出了新鑰匙打開了門。

宿舍是标準的四人間，原本住在這間宿舍的另外三位女生恰好都在。薛碧搬進來之前就已經認真地記過這三位女生的名字和長相，短馬尾穿牛仔褲的叫湯琦、齊劉海皮膚很白的叫林菀婷、短發大眼睛的叫吳放放。薛碧一一掃過三位女生的臉，将各自的名字準确對上號後，她微微一笑：“你們好，從今以後，請多指教。”

三人交換了一番目光，對于薛碧的出現沒有表現出多大的反應，回首又繼續做各自的事情。

大概沒有什麽比被漠視更加令人受傷的事情了，薛碧難免有些失落，但也對這種情況做了心理準備。她轉身把走廊上的行李搬進宿舍，四周看熱鬧的女生還沒有散去，盡管薛碧不想理會，衆人的閑話還是傳入了她的耳中。

根本沒有一個人因為她的到來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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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碧關上門，面對一室膠着的沉默氣氛，她咬緊嘴唇，極力不掉出一滴眼淚。

她終于明白薛樂為什麽一直堅持不讓她搬進宿舍了。

因為在學校裏，她根本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

薛碧很快适應了在學校裏住宿的生活，雖然和三個宿友們的關系沒有變得熟絡，但相處起來總算相安無事。

每年的十一月大學都會舉行盛大的校運會，和薛碧同宿舍的湯琦是一名跑步高手，當年高考湯琦就是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考入國際商學院，毫不意外地，校運會上湯琦有很多比賽任務，每天早上的六點她就會準時起床去操場跑步鍛煉。

薛碧雖然通過了上個學期的補考，不過她的成績依然落下同學們不少，所以她也是早起的一族。有時候薛碧見時間尚早，便也跟着湯琦一起到操場跑步。湯琦對于薛碧的舉動沒有表現出厭惡，但也沒有歡迎的态度，兩人跑步時偶爾會有視線接觸，卻不曾交流過一句話。

薛碧在校運會上是沒有比賽項目的，但是在校運會舉行期間她依然每天都會去觀賽，時不時為班裏的同學買水、遞毛巾，就算只做了這點小事她就覺得很充實了。

校運會的最後一天，焦點項目是各接力賽，根據大家的說法，薛碧所在的班級從大一開始便聯系蟬聯兩屆校運會總積分排行的第一名，接力賽更是強項。

最先進行的是男子接力賽，薛碧這時才曉得範葉是參賽的成員之一。範葉穿着一身輕便的運動服站在跑道上，臉上依舊是一副淡淡的表情，當發令槍一聲響起，他就立即健步如飛，迅速和其他賽道的選手拉開了距離。跑道外的薛碧看着範葉飛速奔跑的身影，視線一秒鐘都不曾挪開過。

男子4×100和4×400的接力賽班裏都毫無懸念獲得了非常好的名詞，然而在女子4×100的接力賽上卻發生預想不到的意外，負責跑第三棒的女生在交棒時不慎摔倒，以至于女子4×100的最後成績不盡理想，班級的總積分排名一下子滑落到前三名開外。若是想把結果力挽狂瀾，在最後的女子4×400接力賽上只能獲得第一名。

現實卻偏偏禍不單行，4×100中跑第三棒摔倒的女生同時也是出賽4×400的成員，她的膝蓋破了一個較大的傷口，就連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更別說參加激烈的接力賽了。然而更糟糕的是，接力賽上各班往往都是派出校隊級的同學參賽，薛碧的班級能達到這種程度的女生就只有原定參賽的四個。

班裏頓時陷入了一片苦惱無措的氣氛中。

有幾個女生都因為現狀而急得哭了出來，眼見比賽檢錄的最後時間迫在眉睫，薛碧抓緊衣角，謹慎地發出了聲音：“如果實在沒有人上場的話，我應該可以。”

因為薛碧的一番話，大家紛紛看向了她，目光中包含了複雜的情緒，有猜疑、不信任，也有驚喜，但是遲遲都沒有人應肯她的提議。薛碧在危難時刻的挺身而出無疑讓目前的困境産生了轉機，但是誰都無法确定薛碧能否很好地接過這份重擔。

“就讓薛碧出場吧。”範葉沉穩的聲音打破了衆人的沉默，他的視線越過人群筆直地落在薛碧的臉上，“高中時她的體育成績就不錯，短跑的成績也是年年優秀。”

大家質疑的想法開始動搖起來，範葉雙手插着褲兜，淡定自若地趁勝追擊：“還猶豫什麽？難道除了薛碧以外，你們還有更好的選擇？”

“薛碧沒問題的。”負責4×400最後一棒的湯琦這時出乎大家的預料，開口為薛碧說話了，“好幾次我和薛碧一起晨練的時候，她的速度和我不相上下，把第三棒交給她，我可以放心。”

湯琦的發言十分具有說服力，大家雖然都不說話，但是神情明顯緩和了下來。湯琦不再浪費時間，拉着薛碧往宿舍的方向走，“趕快去換衣服和鞋子，我們還要抓緊時間熱身。”

薛碧連忙跟上湯琦的腳步，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由于距離太遠，她無法準确捕捉範葉的目光。她對着他所在的方向，輕聲說：“謝謝。”

謝謝你第一個認可我。

老實說，薛碧對自己短跑的能力只能說是稍有自信，至于能不能和校隊級勇猛的人相比，她實在不敢妄作定論。

距離女子4×400接力賽開始大約還是十分鐘，薛碧換好了衣服鞋子後在跑道外熱身，因為背負着全班同學的期望，她變得前所未有地緊張，手腳禁不住有些發冷。

“別緊張。”不知何時，湯琦來到了薛碧的身旁，“你只需要專心跑一圈，然後把接力棒交給我，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給你頂着，你不要有壓力。”

薛碧很是感激，三言兩語無法準确道出，她只能用力地點頭。

湯琦笑了，伸手拍了拍薛碧的肩，又走到了下一個參賽的女生面前。

發令槍的信號在空中高亢響起，各賽道的成員都迅速出發了。薛碧的班級前兩棒都交接得很順利，并為薛碧帶來了最先交棒的絕好機會。薛碧眼看着跑第二棒的女生逐漸跑進，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接棒的準備。

已經沒有退路了。

所以，請全力奔跑吧。

當接力棒碰到掌心，薛碧當下用力地握緊了，同時邁步沿着跑道往前沖，在吵雜的氣氛中，她聽到有一把沉穩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裏。

“加油，薛碧。”

薛碧第一次受到那麽多人的期待，她絕不能辜負，豐厚的期待不是拖慢她前進的包袱，而是她不停加速的炙熱能量。

薛碧跑完将近大半的路程，她已看見湯琦站在前方交棒的位置上，凝心準備迎接她的回歸。薛碧想繼續加速，然而身體已經消耗了許多力氣，哪怕她再努力，她始終不及專業的校隊成員。身後有一份氣息兇猛接近，薛碧逼着自己再次打起精神，不甘落後，全力以赴地保持着速度。

薛碧終于跑道湯琦的身後，在她交棒的一刻，隔壁跑道的女生也完成了交棒，湯琦和那位女生同時出發，兩人奔跑的速度簡直勢均力敵。

薛碧只來得及看一眼湯琦的背影，便被工作人員帶出了跑道，薛碧渾身無力，突然被地上的石頭絆了一下，眼看就要跪倒在地上，一雙有力的手恰時把她扶住，并穩穩地把她抱在雙臂之間。

“對不起，我被追上了……”薛碧語無倫次地道歉。

“薛碧，你做的很好。”篤定的語氣。

薛碧睜開眼，呆呆地喊：“範葉……”

範葉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薛碧，“喝點水，冷靜下來，調整好呼吸。”空出來的另外一只手仍然不忘扶着薛碧。

薛碧索性就着範葉的手大口地喝了好幾口水，甘甜的液體滑入喉中，身體頓時舒服多了。她依着範葉的指示，來回吸氣呼氣，快速的心跳也跟着平靜了下來。

“好了，接下來就看着我們班怎麽贏得勝利吧。”

薛碧順着範葉的目光看向跑道，一個女生率先甩開了所有人從彎道跑入直線，身材纖細卻充滿了爆發力，标志性的馬尾辮正随着她奔跑的速度在空中飄揚。

“湯琦！”薛碧輕喊。

班裏的同學也認出了那是湯琦的身影，不由得激動地喊出湯琦的名字，為她在最後沖刺的道路上給予最高的贊揚。

沖線！

湯琦毫無懸念地成為首名沖線的女生，足足和身後的人拉開了近三秒的時間距離，這意味着，薛碧的班級不負衆望又一次蟬聯了校運會的總積分排名第一名。

薛碧笑着擡起了頭，範葉這時也轉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他的手還搭在她的腰上。他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張嘴想說話——

“薛碧！”

“湯琦。”被衆人歡呼包圍的湯琦穿過人群來到薛碧的面前，“恭喜你。”薛碧真心地說，“你真厲害。”

“是恭喜我們，我們真厲害。”湯琦一把抱住了薛碧，“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們可能連參賽的資格都要丢掉了。謝謝你，薛碧。”

湯琦将薛碧抱得很緊，薛碧有些吃痛，但若不是這樣，她恐怕會以為此時此刻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境。

原來真心付出，真的可以得到期待，以及喜愛。

額上的汗水掉入了薛碧的眼裏，然後又滑出了眼睛，薛碧分不清楚這究竟是汗水還是淚水，只能傻傻地抽着鼻子，面前的湯琦看見了，一下子笑了出來，伸出手友善地替她抹去。薛碧想道謝，一開口卻是濃重的鼻音，愣了愣，随之破涕為笑了。

薛碧和湯琦的身邊有越來越多的同學圍了上去，大家終于都不再對薛碧避而不見，衷心地恭喜着薛碧，唯獨範葉一人逆着方向走出了人群。範葉走了沒多遠，路上遇到了一個同系的高中校友，兩人曾經一起打過幾場球，也算是認識了。男生對範葉招招手，“恭喜你們啦，又蟬聯了總積分第一。”

範葉淡淡地笑了笑，男生又說“剛才我也看了女子4×400的接力賽，你們班的女生都那麽瘦，沒想到跑起步來快得驚人，最後贏得好精彩。當時跑第三棒的女生是不是薛碧？當時我沒留神看不太清楚，她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居然也會參加比賽，是真的嗎？”

範葉說：“是她。”

男生誇張地驚呼：“薛氏千金突然變得親民合群，今天的夕陽大概要從東邊下咯。”

範葉沒有理會男生無聊的玩笑，他默默回頭，班裏的同學依然圍在草地中央，人群中難以分辨出每個人的身影。在他的印象中，孤獨自傲的薛碧根本不曾受過這樣善意熱情的對待。

他低頭看着手中只剩下半瓶的礦泉水，他仍然記得薛碧跑步後就着他的手焦急喝水的樣子，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極其依賴着他的幫助。其實他本來沒有幫助她的意思，如此關注她純粹是一場意外，她交棒後被工作人員拉着走出了跑道，其他人的視線都早已關注在湯琦的身上，他卻偏偏只注視着她。她看起來十分糟糕，當看到她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內即将摔倒，他自然無法棄而不顧。

她無疑使一個缺乏常識的家夥，任何正常人都會知道劇烈運動後喝水不可過急，在他遞水給她的時候，她居然想都沒想就一頓猛喝，甚至還懶得直接就着他的手喝水，真是一個懶惰又蠢得過分的女生——哦不，他差點忘記這些年他已經見證着她從女生蛻變成女人了。

然而更加令他吃驚的是，她這一份從前總是讓他無比厭惡的愚蠢和懶惰，今天卻變得格外的動人。

作者有話要說：

擅長運動的男生最吸引了，以前上學的時候，我可是最喜歡校運會了。一來不用上課，二來可以明目張膽地看各種運動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