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科舉 小魚兒初上路
又半載有馀,黛玉已三歲,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澈,真真是個美人坯子。林海夫婦愛若珍寶,更兼臻玉待之如掌珠。小黛玉生來便有一段自然地風流飄逸态度,臻玉怕她養成傷春悲秋、尋愁覓恨的性子,便空閑處時常抱着小黛玉頑耍,逗她說笑,尋摸來稀罕的小玩意兒與她開心,又嚴令黛玉的大小丫鬟皆不可畏畏縮縮,動不動擦眼抹淚的,是以黛玉雖天生一副細致心腸,卻被教的很有些大家子氣度,至于她的愛嬌小性兒,林海和臻玉都極是喜歡的她這般的,樂得女兒(妹妹)這般多親近撒嬌才好呢。
賈敏自生黛玉後,身子雖比從前好太多,可總歸天生不足,大夫有言不宜再産子嗣,如海自有臻玉和黛玉之後,覺平生意已足矣,遂不在意。臻玉模糊記得父親似乎有一庶子,比黛玉小了兩歲,長到三歲時去了,可如今那些姨娘通房皆拘在雪濤院,名存實亡,想是這弟弟是不會有了。
不想這年深冬,賈敏竟被診又懷上身孕,阖府都洋洋喜氣盈腮。送走大夫,只有林海和臻玉坐于書房,相視無語,面色不免露了一絲凄苦之意,想之幾位大夫言語,都述及賈敏此番實為兇險,禀性素弱又年歲已大,即使平安生産也會大大傷及元氣,偏又經不起打胎風險……
林海又急又苦,眼看臻玉眼圈已紅,大眼睛裏水光深深,卻強忍着不掉下淚來,不免收拾愁腸,勸道:“我兒不必太過憂慮,咱們好好照顧你母親,想是能挺過這番劫坎兒……”說着自己就紅了眼圈兒。
出了書房,父子二人不約而同地做出一副喜慶面孔,私底下請醫研藥,比之懷黛玉時更為精心。臻玉更是将黛玉挪出正房暖閣,收拾出東廂書房來給她做住處,反正他一向在先生院裏的書房讀書兼之黛玉年歲又小,兩兄妹隔一起居室,很是便宜。賈敏先是不允,禁不住臻玉勸說“母親如今身子特殊,或有那顧不得玉兒處,豈不委屈了妹妹?先搬到兒子那兒,明年裏兒子滿七歲正要單辟出一處院子來,正好将東廂給了妹妹,豈又不便宜?再者我與妹妹年歲又小,東廂也不算是爺們的屋子,給妹妹也不犯忌諱或是規矩……”賈敏又想臻兒一向最疼黛玉,玉兒也最親她哥哥,有時自己和林海都不免吃兩個孩子的醋,又見黛玉眼巴巴的神情,又氣又笑,終是允了。
林臻玉寫信給水泱不免提及這番,自己一廂憂思難受也只能向水泱訴說,在家中不能露出絲毫來,正月裏随着水泱的信來的還有一位宮裏出來的産嬷嬷于嬷嬷,專職調理孕婦身體不說,竟還精通醫藥,那于嬷嬷低眉斂眼,禮儀規矩一絲兒不錯,進門就跟臻玉行大禮,說王爺吩咐,今後就專門在林大爺身邊,聽從派遣。臻玉高興的跟什麽似的,急忙将之請去母親身邊兒。
五月裏,周姨娘來的信上提及賈元春已是進宮做了女官,臻玉恍然,這未來的鳳藻宮尚書娘娘已是去了那“見不得人的地方”了,可憐偌大一個國公府榮耀竟要架在女兒的肩上,臻玉不免又厭棄賈府一分,心下只暗暗發誓,定要趕緊些讓娘從那腌臜地出來!
這次有孕賈敏時常困乏,賈家雖有來報元春進宮的喜訊,卻只按慣例賀了禮,嘔的王夫人私底下連番咒罵,即使老太太也有些不喜,元春進宮,許有一日得了造化那可就是極尊貴的人了,這是親族的大喜事兒,以後林姑爺也沾光不是,這敏兒卻是有些不懂事了!
時值九月,賈敏痛了一天一夜,方産下一個孱弱的男嬰來,正是九月初九那天,阖府上下俱言小哥兒好福氣,重陽誕生。好在賈敏雖元氣大傷,但并無性命之憂,如海兩父子好歹松了口氣。
思緒甚久,如海給小嬰兒起名馥玉,取自“風軟景和煦,異香馥林塘”,從“禾”字輩,意為香氣遠播,芬芳馥郁。取個稍勢弱兼之女氣的名兒,省的小哥兒重陽日生辰的陽氣壓不住反倒拖累了孩子,陋名好養活麽。再者“馥”通“福”,也是希望小寶貝兒有福氣的意思。
自産後,賈敏的身體一直不好,林海公務繁忙,雖有奶娘和丫鬟婆子,黛玉和馥玉倒多是臻玉照看,是以兩個小家夥與哥哥竟比父母還親昵些。
林臻玉生怕賈敏如書上所寫在黛玉五歲時大病而歸,時常尋些好方子與她,賈敏感念他孝順,雖不愛那苦汁子,卻每每喝的一幹二淨,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賈敏依舊日漸虛弱,臻玉為此耽擱了一年府試,至臻玉八歲(文中皆為虛歲,古人都按虛歲來麽),林海勒令臻玉全心讀書以備四月府試,将臻玉從景安居挪到清涼水榭以安心讀書。
本朝科舉先是縣試(大地方成為府試),考中者為童生;然後是院試,院試由學政主持,考中者為秀才(生員);繼而是科舉中最重要的鄉試,三年一次,又稱秋闱,考中者為舉人,舉人既可參加會試,也可入仕;之後即是會試,會試也三年一次,稱春闱,會試四月放榜,中試者稱貢士,其第一名稱會元;最後是殿試,之後殿試名次:一甲三人賜進士及第,二甲十七或十九人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幹人賜同進士出身。
自去歲時,葉先生就讓臻玉詳解四書五經之餘做試帖詩、八股文。以林臻玉的才學,府試自是不成問題,府試一共五場,黎明前點名入場,即日交卷。放榜後林臻玉果然成為童生,且是府案首,不過府試不過是科舉之路的前奏,府試之中不乏年少聰慧的童子,衆人雖贊嘆數番,但心下只覺有葉瓊這般名師,八歲的府案首理所當然,歷朝歷代各府各縣比臻玉還小的案首并不稀罕。
林海心內十分得意,卻還是板着臉道:“要更勤勉才是!”而黛玉和馥玉小包子早就圍着哥哥道喜了,就連賈敏,人逢喜事精神也微微好了些。
之後,林海和葉瓊對臻玉的要求更嚴了些,臻玉也覺緊迫感時時壓在心頭,讀書更是拼命,倒叫林海有些膽戰心驚,生怕臻玉将身子累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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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已經五歲有餘,去歲時在林臻玉的幹預下并未請雨村處館,只是請了個舊年老舉人教她詩書。臻玉知道妹妹天性極聰慧,怕辱沒了她的天份,索性請葉先生幫忙邀來他的許多舊友,那些人有善書的、善畫的、各種技藝不足一一道來,若非沾着先生的光兒,恐怕林臻玉千金去請都不定會來。臻玉鋪子裏這些年給他積累了不少金銀,索性就将林府旁的不小的院落買下來與那些先生們居住,也不拘着黛玉,只她想學時使人先一日去隔壁請便罷了,那些先生們齊聚一堂,鎮日裏切磋交流、高談闊論,倒是極為舒坦。葉先生閑了,也去隔壁找友品茶論酒,十分順意。
林海覺得臻玉太過嬌寵弟妹,不禁說他:“玉兒這般多的西席,豈不是給人有輕狂之感?你也太嬌慣她了!”林臻玉絲毫不以為意:“閨閣之事,豈會叫人去外面渾說!老師的那些朋友都是高潔之士,來教玉兒是其次,不過借機與衆友相聚罷了。再說玉兒天資極好,若不這般恐怕會辱沒了她的慧質。”見如海眉頭微皺,忙又道:“先生也是極為高興地!只是借此來讓先生和舊友多來往些罷了,也聊解先生寂寞。父親放心罷,侍候的丫鬟仆役俱是老實的,絕不會傳出妹妹的半點風聞!”林海這才放心,又囑咐臻玉千萬不可薄待那些個名士狂生才算了。
黛玉每日裏讀書習詩,佐以琴棋書畫,日子過得極為充實,倒也不覺怎地。只兩歲的小包子馥玉捧着大腦袋郁悶了:哥哥以往總會來陪他玩耍,還會講故事給他聽,時常他還能賴在哥哥床上跟哥哥覺覺,可自從爹爹讓哥哥搬到清涼水榭便不許奶娘帶他去找哥哥,也不讓哥哥來找他,每日裏只有在娘那裏等哥哥請安時才能見一面,哼!臭爹爹!
臻玉看着小馥玉委屈快哭的小模樣很是心疼:“馥玉乖,明年哥哥考完院試就帶你出去游玩兒,讓馥玉跟哥哥覺覺!好不好?”小馥玉先天不足,身子骨兒十分細弱,小身板頂着個大腦袋,一度讓人極為擔心他會夭折,幸好水泱派來的乳嬷嬷十分精于調養,這半年馥玉才好些,只是馥玉很依賴人,他這個哥哥更是首當其沖,這不,小包子已經委屈的眼淚汪汪了。臻玉好說歹說,才讓馥玉又高興起來。私下裏又吩咐甘草不時帶着折耳小貓來陪馥玉頑會子,逗他多曬太陽多動動才罷手去了書房。
……
院試三年兩回,時年恰是,考試內容與縣、府試同,惟正場之前加試經古一場,考試解經、史論、詩賦等。葉先生對臻玉很有信心,不過例行囑咐一番,又恐吓道:“若不是廪生,看先生怎麽收拾你!”
院試考中後稱生員,也就是秀才,生員分為三種:成績最好的是廪生,有一定名額,由衙門發給糧食;其次是增生,也有一定名額;新“入學”的稱為附生。每年由學政考試,按成績等第依次升降。
中了“秀才”可謂是“功名”的起點,這之後才會被江南仕子人才們入眼,才能擺脫童子的名聲,才能自己大大方方的決定一些事情。
五月,微風習習,不熱不涼。這日一早,天還未亮,林府上下都忙活起來,人人都輕聲細語,手腳輕快。正房,賈敏微微蒼白着臉兒,拉住林臻玉囑咐着什麽,柳嬷嬷帶着大丫鬟們将考籃裏的東西細細又點檢了數遍,黛玉和馥玉都乖乖坐在凳子上,看着哥哥不語,兩張小臉兒微微板着,很是嚴肅的樣子。臻玉扶額,這哪像去考試的,看這全家緊張的模樣,倒像是上沙場一般。書房裏,如海和葉瓊靜靜品茶,等着臻玉來請安說話。小厮們立在門邊大氣不敢哼一聲……
天微涼,府衙外便等滿了人,近處是衙役們管着排隊,再往外是考生的家屬們,更外圍處還有大大小小的馬車。林臻玉由管家林福帶着長随小厮親自送到府衙外,臻玉下了馬車,自有小厮等圍着向前,林福提着考籃,只說:“大爺,我等自在外面等着大爺。”臻玉擺手道:“福叔,不必這麽麻煩,要考到太陽落山呢,傍晚來接便是。”林福也不争辯,只笑。臻玉心知這是不可改了,也不再說,伸手自己提了考籃,擺手讓他們回外圍去,自個兒排在一支隊伍最後面。‘乖乖,多麽熟悉的場面啊,多像當年學生高考哇!’臻玉看着這人海想。
少頃,學政為首的一隊人從府衙裏出來,登時場面一肅。這入場點名搜檢很是嚴格。林臻玉與其他四位童生五人互保,這幾位童子皆是各個大人家中上進子弟,都是不想走蔭監的路子,從最底層靠自己去考的,江南文風極盛,正經科舉路子方是正道,倒也不奇怪。這互保的五名童生還須互相覺察,如有容隐包庇,五人連坐。臻玉剛聽說這規矩時也不禁咋舌這院試可比那些高考中考的嚴厲多了,不過這四名童生都是林海親自給他尋得,很不必擔心。一時間輪到林臻玉,搜檢的衙役倒是很客氣,但很仔細,不僅糕餅饽饽要掰開,文具如筆管要細看,甚至還要解發、袒衣,連鞋襪也要檢查。臻玉雖對這嚴謹的欽佩,可還忍不住腹诽:這陣仗要是頭次來的小童子還不得吓着!其實不得不說,臻玉童鞋你真相了,不然你以為外面密麻麻比開始的童生多出幾倍的人們是幹嘛來的,不僅有幾歲小兒因吓着或緊張而出現各種狀況的,還有幾十歲的大人們因屢次不中而繃得太緊在考場出事的也不稀罕,所以不論你怎麽說,林福大管家也不會回去的。
好不容易入了考場,天正好大亮,童生們一人一個隔子,臻玉把東西一一整理放好,将墨研潤,才不緊不慢地打開試卷……
數日科考一晃而過,臻玉向先生、父親分別默出各場答卷,才真正能好好兒歇幾日了。睡足一整日後,次日林臻玉便禀明父親,要帶着母親和弟妹去揚州千年名剎的栖靈寺拈香游覽,着人快馬去栖靈寺送了帖子,安排下時間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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