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進京
過完年,榮國府一連來了四五封信件,言老太太因賈敏過世很是悲痛,想念外孫子、外孫女甚深,致意務去。林海和林臻玉在書房商量此事。
林海道:“如今你外祖母催的愈發急,恐怕推說不去是不行了。只是近日汝父派人去京探查一番,……這榮寧二府越發有些不像話了!長輩妄行、子孫不進益也罷,只是聽聞那二房幼子名寶玉的最愛在內帷厮混,如今已年近九歲,文不成禮不就,偏愛和女孩兒一塊兒,你外祖母又寵溺他。你妹妹将八歲,萬一沖撞了壞了玉兒的名聲,可不好!”
臻玉道:“咱們林家有大宅在都城,斷不能長住他家,只是初時少不得要在榮國府住些日子。黛玉還好,新請的幾位教養嬷嬷都是有規矩的,到時帶夠丫鬟婆子,守住門戶倒也不怕他。只是馥玉還小,那賈家子弟就沒有幾個上進的,更有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倘若帶壞了馥玉,那可就糟了!是以,斷不能将馥玉送到賈家家學去,借口馥玉體弱,仍是兒子來教他,等回自家宅子後就請先生幫忙給馥玉延請一位有識有德之人罷。”
如海欣慰的看看越發出彩的兒子,點頭道:“臻兒想的很是,馥玉如今尚且未滿五歲,這般很好。”又道:“你也知你母親與你二舅母素有嫌隙,少不得你們小心謹慎些,勿失了禮數就好。”
“哼,那二舅母之前好歹還有老太太,面上兒不會太難為。”臻玉冷道:“只是那一家子上下都鑽到錢眼子裏,只認得權勢門戶,少不得謀劃一番,省的當了人家的踏腳石!”
又憂愁道:“如今您在風口浪尖上,縱然皇上向着父親,可擋不住別人暗槍使絆兒。若是我們一去,父親豈不更加孤單?”
林海笑道:“無須憂慮,你們在這兒為父才更放不開手腳,今上對江南彎繞已然心裏有數,早晚是要處置的。連完這一任,父親就上書請返,想來今上也是樂意的。”
如海勸他們速去都城,林臻玉堅決不願:“我們這般走了,心裏是再放不下的!不如将日期定到下月底,一來讓玉兒在家過生辰,雖不慶祝但好歹讓兩個小的高興些;二來需得給父親請幾位護衛,父親也知兒子與水泱交好,如今兒子身邊的賀三賀四就是他給的,賀三人面廣,請他為父親尋幾位高手護衛,也算安了兒子的心;三來也有時間安排一番,免得家宅不安寧;最後也應該給玉兒和馥玉多說說榮國府的事兒,他兩個俱是聰穎清透,事先提點番,也免得着了人家的道兒。”
又說:“不教他們使人來接,我們自去做客就是,這樣反自在些。”
如海見兒子孝心可嘉,又事事妥當有理,遂同意,休書與賈母定下日期無話。
黛玉、馥玉知都城外祖母欲接他們兄妹三人進京,老大不願。
黛玉怒道:“母親剛過世,三年孝期未過,就這般讓咱們棄父而往,縱使老太太想見咱們,這般也是……再說自小咱們家與外祖家年節來往之外并無熱絡,怎麽如今倒這般?”
馥玉只揪着臻玉的衣角,大眼睛裏滿是抗拒。臻玉将馥玉抱在懷裏,冷笑道:“恐怕不止想咱們這般簡單,若是想念,之前多早晚去不得?偏是這時候!不過是怕母親過世後父親有續室之意,林家與他們遠了。如今父親是二品大員,簡在帝心,外祖家除大舅世襲了一等将軍的爵位,二舅只是五品員外郎,且近十年未有升遷,大表姐又入宮幾年只任女官,正是需要幫襯的時候!不然如何能這樣急切,一封接一封來催?”
馥玉天真可愛,這些事他不懂許多,只他心裏很不願意離開父親,是以打心眼裏就對非要他們去的外祖母一家不喜。只是小馥玉年幼,不知該做什麽,哥哥最厲害,姐姐很聰明,他只聽哥哥姐姐的話吧。
臻玉對妹妹道:“這些兒不用咱麽細想,父親自有主張,咱們家是純臣,再不會走偏了道兒的,妹妹就放心罷!只是你倆要記得,外祖家與咱們家不同,自外祖父亡後,便亂了規矩!如今未襲爵的二舅舅住在正房,大舅舅倒去了偏院,這還不算,他們家有個含玉而生的哥兒,只比玉兒大一歲,因老太太、二舅母溺愛,都九歲還在內帷厮混,愛調胭脂愛吃女孩兒嘴上摸得紅,最厭讀書,見着女孩兒就跟人家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十分瘋癫。咱們去了只面兒上應付着,萬不可招惹他!”
聽得黛玉和馥玉咋舌,這般人物,舅舅也不管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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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玉笑道:“二舅舅倒是想管,只是老太太和舅母護得狠,稍有一二,老太太便要挾帶着那寶玉回金陵老家,如此,礙着孝道不敢深管,那賈寶玉越發草莽,聽說常不經通傳便闖到女孩兒的卧房,偏他不覺得有什麽,只認為全天下的姐姐妹妹都來才好,自诩‘護花’。”
黛玉皺眉,竟是壞了女孩兒的名節還洋洋得意麽?!至此愈發厭惡這個素未蒙面的二表哥。林馥玉只覺這個二表哥竟這般混賬,要好好保護姐姐不受他侵擾才好!
少時,黛玉蹙眉道:“咱們就住在外祖家?哥哥這樣一說,想來他家規矩學問都是不好的,豈不耽擱了馥玉,馥玉九月裏就滿五歲,正是啓蒙讀書的時候!”
林臻玉摸摸妹妹頭上的桃心雙髻,笑着贊道:“玉兒果是心細玲珑!且寬心罷,你也知咱們家在都城有宅院,哥哥科考時就住在那兒,去年放榜前哥哥就令人開始整修擴建,如今也快好了,只待咱們在外祖家住上數月,就去咱們自己家!父親也說任完這一任,就請旨回京,與咱們相聚呢!這段時間馥玉就跟着我住,我來給他開蒙。”
林馥玉喜道:“真噠?那馥玉要跟哥哥睡!”
黛玉羞他,馥玉紅着臉蛋兒埋在哥哥懷裏~
臻玉笑:“與你們說這些,不過是讓你們有些防備,二舅母與母親有些嫌隙,想來會有些事兒。不過咱們縱使住他們家,吃穿用度也是用咱們自己的,很不必在意她們如何。到時帶足服侍人等,只管好咱們自己院子就好。其他不必理會。”
又對黛玉道:“外祖家的幾位姐妹聽說是極好的,大舅舅庶女迎春、二舅舅庶女探春和寧府嫡小姐惜春。只有一樣兒,外祖母對女孩兒的教養不甚上心,只把她們養在身前湊趣兒。玉兒與她們不同,堂堂二品大員嫡長女,須得跟着衆位嬷嬷學着些管家理事才好!”
黛玉早笑眯了眼睛,連連點頭,自家哥哥總覺着自己的妹妹再是無人能比的——從小兒便是如此,再金貴稀罕的物事也是說給就給了,稍大些更是費盡力氣給她延請名師,如今又求了宮裏的教養嬷嬷給她。前些日子席伯母來看望他們時,羨慕地不得了,只說他們家慕妍但凡能得着一位來教養便心滿意足了,她這才知道這宮裏出來的嬷嬷有多金貴,多少公侯家裏都是沒有的。
黛玉這番想着,林馥玉早就窩在哥哥懷裏睡熟了,那些事兒不用他多想,只要跟着哥哥姐姐一塊兒行事就行!
二月末,收拾了滿滿三船的物事,帶着近百口人,浩浩蕩蕩上京來。待到三月棄舟登岸時,便有榮國府打發了轎子并拉行李的車輛久候了。馬壽也帶人等在碼頭。
一時相見了,林之孝看着滿滿三艘大船眼都直了,好家夥!不想這姑太太家竟富庶至此!就想招呼卸船拉行李。卻被一個三十多面如彌勒的管事攔住了,那管事笑道:“這位是榮國府管事罷?在下林府二管家馬全。”
林之孝忙道:“小弟林之孝。”
卻聽那馬全笑道:“我們林家在都城亦有大宅,只是貴府老太太思念親外孫子、外孫女,我家大爺、大小姐、二爺這就去拜見外祖母,這些物事就不勞林管事了,多謝。”就叫馬壽帶着衆小厮、長仆來卸船。
林之孝面色青白不定,只愣在那裏。只見林府仆役手腳麻利,井井有條,不一會兒便收拾了四輛大馬車。
馬全來向林之孝道:“大爺、大小姐、二爺的行禮和帶給貴府的禮物皆已收拾妥當,便請林管事帶着咱們先行罷,省的老太太挂念。”
林之孝早得了王夫人的命令要看看林家進京帶了什麽來,忙道:“這麽些物事,教這些小厮來幫馬管家罷。”
馬全笑拒道:“不敢勞煩,聽聞老太太牽挂外孫子、外孫女甚深,且先行罷。”死催着快些來京,這會兒怎麽不急了?
又指着臻玉帶來的仆從,道:“這麽些人,盡夠了!”林之孝只得帶人行至轎前。
只見烏壓壓幾十口丫鬟、婆子俱坐了林家等着的青布大馬車正等在轎後,又有十幾名小厮、長随站在轎旁。
林之孝咋舌,“這是?”
馬全笑道:“不過是我們大爺、大小姐、二爺的丫鬟、嬷嬷并些小厮罷了,只是初臨貴府,不敢多帶,只帶些平常使喚的,比不得貴府公侯小姐、公子的排場。”又道:“這些個人的鋪蓋行禮待會自有人送去,還要勞煩林管事接事一二。”
只聽得林之孝在心裏道:聽聞這林家祖上亦有爵位,書香世家,姑老爺今為二品大員,簡在帝心,如今看來,果然不假!看這排場,恐怕只寶玉能比得,萬不可得罪這林家爺兒、姐兒!倒将來之前輕視之心全收回去,滿目豔羨尊敬不提。
林之孝騎馬在前,馬全慢他一步跟着,三頂轎子後跟着數輛馬車,一路浩浩蕩蕩前去。
行至寧榮大街裏,其他行人漸少。馬全下馬來,各丫鬟婆子都下車來,趕上前來,衆人分主子在轎子旁立好,小厮長随護在外圍。
林之孝見馬全停馬一愣之下見這般行事,不免也下馬來,問道:“馬管家,這是作何?”
馬全笑道:“萬沒有仆從們坐車到主人家門前的規矩,不過是路遠,大爺姑娘心慈憐他們勞累才如此罷了!”
林之孝見林家規矩這般嚴謹,心內更是敬畏,這才是世家大族該有的風範。
一群人低眉斂眼,竟絲毫雜聲不聞,行至街北大門,馬全卻又站住了。
林之孝此時已頭腦渾噩,拿眼問馬全:“這是?”
馬全眼瞅大門,卻是但笑不語。
林之孝只好去瞧大門,見正門、側門皆閉,開了東西角門供人出入,忽然明白,忙叫人大開側門,馬全方領着衆人扶着轎子進去。
待行至一垂花門前,轎子落下,小厮長随退出,馬全方才攜了林之孝去外院來。林之孝擦擦額汗,只覺今日跟做夢似的。
馬全拱手笑道:“非是小弟不知事,只是那角門乃是仆役之流進出,我家爺兒、小姐豈能經此進出?況且我家大爺身負功名,如今已是舉人了,卻是再不得進那角門的!”不等林之孝答話,将一荷包塞進他手裏,只對一衆賈府小厮說:“今日勞煩衆位了!這些且做買些水酒歇歇罷!府裏事務雜忙,就不打擾了。”又對林之孝道:“再次諸事自有大爺長随去辦,勞林管事稍只幫忙接事下丫鬟們的行禮。告辭!”
待林之孝回神,馬全并幾個跟車的已随此處小厮走遠。見衆人皆瞄向他手裏,不禁冷哼一聲,将荷包打開來看,竟是四五個如意梅花的金銀锞子,颠颠足有三四兩沉,唬了林之孝和衆小厮一跳,林之孝更是深悔當着大家的面兒就打開來。
總之,此後,林之孝對林家兄妹更是恭敬,小厮們俱知這姑太太家是真正世家大族,那排場氣派,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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