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春夢了無痕
在榮國府暫時安頓下來,日子還算平靜,林臻玉與周姨娘時不時能碰上一面兒,暫緩舐犢之情。如今賈政時常在趙姨娘處歇息,在正房倒少,是以王夫人對木頭人似的無寵的周姨娘挺好,時常帶出來走動一二。趙姨娘平日裏鬧騰時,阖府丫鬟婆子俱說“太太是慈和人兒!都是那個趙姨娘作的,看太太對老實的周姨娘多恩典!”
這邊兒臻玉日子過的頗為順心,那邊兒景澤王府裏卻如寒冬臘月,無人不戰戰兢兢地。水泱抱着小折耳,揉着它一頭軟毛,臉色黑沉,不知在想什麽。
秦書來面容端肅的立于一旁,心裏卻苦笑連連,也不知道是誰惹到這位爺了,前幾日還心情很好——他都發現他們爺居然笑了幾次!可這兩天臉色黑的呀,府裏的溫度降得簡直比跳崖還快啊!秦書來在心裏做吶喊狀:天哪,誰來救救他吧,要不然他這個貼身內侍就要凍成冰塊啦!
水泱皺着眉頭,身邊兒一片陰影,只有他腿上的小貓兒眯着眼睛,享受主人幹燥溫暖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舒服呀~“秦書來!這兩天府裏有沒有拜帖、口信?”水泱問,聲音冷的像掉冰碴子。
“回爺的話,有,吳尚書,右将軍……都有拜帖到,只是照例都拒了。留口信的有蔣大人、沈二夫人……”秦書來恭敬回道,唉,爺這問的……這府裏哪天不收幾十張拜帖口信的?
水泱不耐煩的打斷,冷聲道:“有沒有林府的?……或是榮國府?”
榮國府?榮國府和景王府從來沒有來往,他家如今也攀不上景王府啊,怎麽會有他家的……秦書來瞬間悟了:原來是臻爺呀……怪不得!這榮國府是已逝林夫人的娘家。好些日子前爺收到臻爺的信,臻爺就要進京了,半月前,他還陪爺在碼頭等臻爺來着,遠遠就瞅了一眼。秦書來想想,果然,爺這是因為臻爺惱火呢。心裏面胡思亂想,嘴上卻一點兒沒耽擱:“回爺的話,……沒有。”
水泱更是陰沉,小貓兒似乎也感覺到氣氛壓抑,“喵”的一聲從水泱腿上跳下去,颠颠兒朝秦書來跑來,水泱斜斜瞟了秦書來一眼,寒氣逼人。秦書來淚流:這都是什麽事啊?雪寶小祖宗,你快別蹭了,再蹭下去我可就被生凍成冰塊啦,以後就沒人喂你好吃的小魚了~水泱心裏這氣呀,臻玉這個小沒良心的,好不容易盼的他進京長住……他知道小孩兒的心思不願讓榮府知道他們的關系,就沒去榮國府找他,結果就他進京那天透過轎簾縫遠遠看了一眼,這都半個月了,一丁點兒信都沒有!
今天皇兄還似有若無的提及那賈家姐妹個個都是美人兒,哼!準是見着美人就挪不動腿了罷,那小色鬼!好吧,他承認他知道這不可能,他是知道臻玉的身世的,可那誰誰……那個經常被賈家老太太接來住的史家的……那個什麽雲的聽說也是美人兒,性子頗為爽快,正是臻玉欣賞的!越想水泱越氣,臉越黑,秦書來已經自覺的抱起小雪寶貼着牆角兒站了……
水泱努力靜下心,吃口已經涼透的茶,道:“去!叫賀二找賀三問問這些天你林大爺—忙—什—麽呢!”
小半個時辰,賀二來了,一張冷厲的臉上面無表情,道:“臻爺這些天除了教小林爺讀書習字外,就是和賈家二公子并姐妹們在一處。”
水泱沉着臉聽完,‘賈家二公子并姐妹們’……麽,哼!
陽春三月,正是風和日麗,百花初開的時節,路上行人都是生氣蓬勃的樣子,天氣暖和了,人心情也跟着好了。只秦書來苦着一張臉,守在景澤王府書房門外,耳朵支棱起來,唉,看書、看書,這都快半晌午了,沒聽到一聲兒翻書聲!
又過了數日,林臻玉終于遣了秋千來送帖子,約見太白居。這秋千原本就叫秋千,底下幾個長随的名兒還是依着他的名兒起得呢,是管家福叔的幼子,打小兒就跟着林臻玉,心細嘴緊,深得他的信任。
太白居不是都城最大最豪華的酒樓,卻絕對是最美味酒最香的地方兒,這兒的掌櫃很會經營,小二們幹淨利落,酒樓雅致舒适,很得老饕們的喜歡,只是這裏的價錢……啧、啧,還真不是一般人家付得起的。
水泱進了二樓江南春的雅間兒,就見林臻玉正興致勃勃的從半掩的窗扉裏向外看,一張漸脫了稚氣的臉兒養的白裏透紅的,水泱更不爽了,“哼”一聲坐在對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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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玉轉過身來,笑眯眯道:“來了。”見水泱依舊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兒,笑着賠不是:“我知你挂念,只是這些天剛到外祖母家,找不出時間來,我給你賠不是啦,別氣啦行不?”又撇撇嘴道:“我可不想給你惹個大麻煩,外祖母家的大表姐進宮幾年依舊是個女官兒,要知道咱倆這好,還不得粘過來?那家子的糟心事兒可不少!”
聽了這話,水泱心裏氣兒順多了,但不免刺兩句:“我可是聽說你與那賈家幾個姐妹相處甚好,喔,還有那什麽史家的閨女!”
臻玉笑起來,忒沒形象的把手搭在水泱肩上,沒骨頭架似的将半邊身子靠在人家身上,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出身,再說我才多大,你也忒多心了。”
伸手夠了個果子,啃一口道:“呀,真甜,你也嘗嘗。……那賈家就是個泥窩子,誰沾上誰倒黴!你不知道我那個好‘表弟’寶玉,簡直就是個禍害,整日圍着黛兒轉,偏黛兒不喜歡這人,直想遠着,不想這寶玉竟然絲毫不顧忌些禮儀,我妹妹還沒起身就要往屋裏去,虧得你給尋來的嬷嬷們厲害,堵住門兒還把他訓的啞口無言!”
又冷笑道:“可他的娘——我那好二舅母偏生不明白,倒像我們兄妹勾着寶玉似的,十分瞧我們不順,這段日子那些小手段可沒少使!”
水泱一時又擔心起來:“別小看了這後宅的陰私手段!那賈王氏……我再給你派幾個人吧!”
臻玉笑眯了眼,擺擺手道:“不用,她不敢太過分,不過明裏暗裏拿話兒擠兌咱們罷了,畢竟父親還是朝廷大員,她沒有依仗,再說我身邊兒有賀四的妹妹小香——如今給改了名叫清溪,她那手功夫,一般武人都招架不住,不需別個了!”
“那黛玉那兒?”
“放心罷,方嬷嬷和石嬷嬷可不是省油的燈,她們那張臉唬起來有時我見了都怕!”
方嬷嬷和石嬷嬷一人教黛玉理家,一人教她儀表打扮,還有一個看着面善的劉嬷嬷,教黛玉行走、規矩等,這三人性情都是好的,俱是從宮裏出來的管事嬷嬷。黛玉的乳母邱嬷嬷是在王嬷嬷被攆後賈敏親選的,很溫柔細心,又有家傳一手好女紅兒,平日裏專管照顧黛玉和教她些女紅罷了。
臻玉又苦着臉兒道:“這賈寶玉真是個頑石!——見黛玉那兒走不通,如今倒老來鑽我的屋子了,見天兒老早就來,我又不好攔他!哈欠……我都幾天沒睡好了,連馥玉都出黑眼圈了,真是!”
水泱端着茶盞,淡笑着随便臻玉趴在他肩上絮叨,聽了這話兒,臉又黑了:“這賈寶玉好沒規矩!叫賀三賀四守住你的屋子!……”見臻玉有些困頓,推推他,冷道:“不許那賈寶玉再随便進你的屋子!”
臻玉點點頭,樂了兩聲:“知道!賀三賀四倒有些小題大做,只清溪一人就夠了,我已經吩咐她了,就她那張利嘴,恐怕賈寶玉要來他房裏的‘賢惠人’們也不會教他來碰壁了。”又笑道:“我已經與先生通過氣了,先生也說暫時不讓我透露你們的身份,不過我很快就可以去國子監了,到時自然自由許多,咱們也好時常見面。”
水泱心情大好,他摸摸心口,有些疑惑,好像他每次遇到臻玉的事兒就十分容易牽動情緒,不自覺的就怒了,喜了的……
月色清淺,透過窗紗照到了柔軟的床帳上,他懷裏的人兒就像心口上的暖玉,溫潤光滑讓他沉迷,他的吻落在這人細膩光潔的背上,然後輕輕的撩開這人的長發。
從床上坐起身來,水泱揉着額頭走向偏室,溫泉水和清涼的石延讓他慢慢找回理智,他怎麽會做這種夢,有些無力的看了眼自己身下,而且這夢的主角還是……想到夢中的那張臉,他的耳根有些紅,身下更腫脹了些,回過神重重的揉揉額際,也許他應該挑個宮女,或許只是到年紀了?
秦書來端着裝着衣飾的托盤輕輕推門進來,見到自家爺頭發濕漉漉的從偏室出來,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面色不變道:“爺,今兒不是朝日,您前兒說要去宮裏接陳總管來王府。”
陳總管是個胖乎乎的小老頭兒,還是小太監時受過剛進宮的華貴妃的一點子恩惠,便記在心裏,沒少暗地裏幫了他們母子。在華貴妃薨了之後在無人願意的情況下更是主動調去了無依無靠沒奴才願去的兩兄弟身旁,為着這兩兄弟吃了不少苦,有次差點連命都搭上,說句大不敬的話,比起上皇來,他更像兩兄弟的父親,打小兒就照顧教養他們,水泱更是他一手從個小嬰孩照看大的,感情極深。
水湛繼位後,便讓陳叔做了大總管,卻也只讓他管管大事,派了一堆的宮女太監伺候他,偏他享不了這樣的福,年前鬧着要去越陵祭拜。回來後卻不願意當什麽大總管了,每日裏和魏進朝搶差事,給水湛端茶送水,把水湛愁得,說他,這小老頭兒頭一梗,嘴一撇,嫌我老啦?
這小老頭兒有一副忠心的好心腸,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自願從文成殿那麽好的地方出來到冷宮一般的飛霞宮來照料他們了,如今這人常常一站就是一整天照應水湛,水湛生怕累着他,宮裏事多人雜,萬一出點什麽事就壞了。
是以,兩兄弟一商量,索性将他接到景澤王府來,景王府畢竟只有水泱一個主子,人口簡單,也不怕他累着,再者水泱和他可親,小老頭一聽是去照顧小寶小主子,可樂意了,反正宮裏搶他事做的人太多了,還不如去看着他的小主子有事兒做呢。
“陳叔,你也別光顧着水泱,也常來看看,還有太醫院的平安脈,可不許再逃了啊!”水湛有些不舍。私底下他一向喚陳總管陳叔,小老頭說了好多次都沒用,後來索性不說了。
他小時候家貧,不得已淨身進宮做了小太監給父母弟妹一條活路,宮裏壓抑暗沉,那麽多面上和善的人手黑心毒,連親生母子也是利益、利用,沒的讓人心涼。只有溫婉的華貴妃和她的兒子才讓他感覺這深宮中還有溫暖,華貴妃臨走将這一對兒子托與他照看一二,這麽些年他早把這兩個當成自己的唯有的親人了。
陳總管心早飛到小主子身上去了,點點頭,笑呵呵道:“老奴在這兒都沒事做,悶得很,到小寶主子的府裏就給他當個管家,可不是正好麽。”
水泱進來,聽到“小寶”,額頭蹦出一條青筋,這個乳名兒是小時候陳叔怕他不好養活按他家鄉習俗起的,自他懂事後別人一叫他就黑臉,現在連哥哥也不怎麽叫了,就只有陳叔怎麽也不願意改口。
水泱揉揉額際,深呼吸,幸好沒有外人麽,想着冷冷瞅了秦書來一眼,秦書來心內狂淚——真是躺着也中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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