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Act.花開荒蕪

柔滑的芝士被切成厚薄均勻的片狀，巧克力粉和咖啡酒耐心地等待着出場的時刻，分別與糖打發過的蛋清、蛋黃和奶油被紅發青年倒進透明的玻璃碗裏攪勻，他正在制備松軟的新鮮慕斯，起司蛋糕吃起來滑膩香甜的秘密就在于這種和芝士配伍的獨門輔料，蓬松度和濕度都要掌握在恰到好處的程度上，色澤以溫潤的奶油狀為最佳，他神情投入動作娴熟，溫和而平靜的光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浮漾。

姜梓鳶第一次見到這種狀态下的周防先生。他将攪拌好的芝士糊倒入鋪墊了銀色錫箔紙的烤箱模具，認真而謹慎，曾經拼命掙紮、企圖沖破束縛噴薄而出的火焰，此刻安靜如同被馴服的獸，溫馴低調地蟄伏在他體內，她能感覺到那赤紅色的能量潮汐依舊在他胸腔中滿溢鼓動，但卻不再翻騰猶如暴雨雷雲，只是柔和地起伏漲落。

像是一片無法看到邊際的，燃燒的海。

大概是她的注視太過明顯，正在分裝上一爐烤好的黃油曲奇的男人若有所感，斜側着回望了一眼，在見到熟人時不由得怔了怔。水門微笑着向他揮揮手，小姑娘圓溜溜的黑眼睛裏寫滿了好奇，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周防皺起眉掩飾自己那一絲尴尬，點點頭又回身繼續自己的工作。

在水門的推薦下點了綠茶海鹽和椰汁紫米糕，姜梓鳶又忍不住扭頭去看忙碌的周防先生，對方穿着幹淨的白色廚師服，戴着看起來很有趣的廚師帽，漂亮的焰色短發一絲不茍地塞進了帽子裏，只留下鬓角和額前兩縷須發，小姑娘突然想起了西索對尊的稱呼，腦補了一下舉着鉗子、長着長須須的紅色周防，她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回過頭來，趴在桌上無聲地狂笑起來。

波風水門奇怪地看着她，小姑娘笑得肩頭一抖一抖的，好半天才恢複正常，她咳了兩聲裝出嚴肅的樣子，卻又忍不住翹起嘴角。她拿起銀色小勺子挖下一塊椰糕，在水門無奈的笑意中歡快地吃掉，清新的椰子香氣和滑糯的甜糕口感讓她心情大好，小姑娘積極地吃起甜點來，還不忘招呼水門趕緊享用他的檸檬紅茶。

綴着果仁的巧克力拿破侖、香氣濃郁的榴蓮芝士慕斯、戳破了會有抹茶奶油流淌而出的新鮮泡芙、裹着金黃色外皮的芒果班戟……精致的小碟子被陸陸續續地送上桌，姜梓鳶吸溜着檸檬愛玉，以一種疑惑的眼神看向水門，對方攤手示意這些都是點給她的。

小姑娘呆了呆，“我哪裏吃的掉這麽多！”

金發青年快地答道：“沒關系，慢慢吃就是了。”他笑的時候眼睛會微微彎起，溫柔又調皮的樣子像極了無憂的孩子，讓人見到就覺得內心一片燦爛，充滿了陽光般豐沛的正能量，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笑道：“唉~就算要離開，也希望這段分別的時光留給你的記憶是甜味的。”

正在吃泡芙的姜梓鳶舉着小叉子愣了愣，同樣腼腆地笑了起來，“是這樣啊……”她默默地低下頭，一口一口吃着甜品，“水門，你走的時候直接用飛雷神吧，不要告訴我，反正……反正還會再見面的。”

她固執地不肯擡頭，仿佛只要不是親眼所見，那個人就會始終微笑着坐在她的對面。吃光的小盤子被堆在右手邊，她緩慢地切開熔岩巧克力麥芬，看着濃稠的巧克力醬流淌到自己的小勺子裏，将它送入口中，舌尖傳遞來讓人幸福的甜度，濃郁重疊的甜味膩得有點反胃，她安靜地回味了良久，終于擡起頭看向對面。

空蕩蕩的座位被從玻璃窗投射進來的金色陽光照亮，喝光的玻璃杯裏殘留着浸透了紅茶色的檸檬片，姜梓鳶怔怔地看着那個空位，睫毛顫了顫，最終緩緩地垂下了眼簾。

她在想，他們沒有她也可以過得很好。

姜梓鳶認真地回憶着自己最初的那份心意。她從一開始，就執着地想要改寫他們以悲劇終場的命運，無論是英年早逝壯志難酬，亦或是背負宿命接受制裁，那麽優秀的他們、為別人付出了那麽多的他們，都不應該以這樣充滿遺憾的方式謝幕離開。

也許就是這種信念、這種堅持，賦予了她将他們呼喚到這個世界的力量。

不、不對，一定不止她一個人有這種想法。也許這種力量的來源是所有關懷着、珍惜着他們的人無暇的心意，這種能量是所有人純淨的愛意的集合，歡笑、眼淚、憤怒、感動……為他們付出的一切情感，也許這些才是将他們喚醒的真實依據，她并不是特殊的，她只是幸運的，幸運地成為了那個集合的代表符號。

她從最初所希望的就是讓他們得到幸福，貿然地打擾了沉眠中的他們已經是她的冒犯，以後的日子裏，她想要去尋找那些能讓他們真正感到幸福的元素，當親人、同伴、朋友統統離開，熟悉的風景盡數成為回憶，蘇醒的空白生命更需要另外什麽有意義的東西去填補。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庸庸碌碌循規蹈矩，按照着社會約定俗成的模板一步步前行，讀書、工作、戀愛、成家，到了差不多的年齡就去做別人都在做的事情，思緒被忙碌繁複的東西充斥，來不及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開心嗎？後悔嗎？還可以彌補嗎？流過眼淚之後成長了嗎？這樣空虛的自己配得上自己所受的苦難嗎？

姜梓鳶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麽那麽喜歡郭嘉、那麽喜歡楚軒、那麽喜歡尊，她突然就想通了他們這些人讓她無法克制地崇拜仰慕的理由——他們明明已經站在了讓別人仰望的高度上，卻依舊有着自己的堅定前行的方向，才華橫溢卻從未停止前進的腳步，正是這分無法觸及的遙遠讓她慨嘆而誠服，讓她下意識地模仿、努力地成長，她想要和他們一樣，成為足夠強大卻依舊內心溫柔的人。

小姑娘撚起一顆薄荷棉花糖丢進嘴裏，清涼的滿足感在心中溫柔擴散。

也許每一個真心喜歡着他們的人都是這樣想的也說不定？她這樣問自己，忍不住因為小小的驕傲而笑了起來，是啊……他們這麽優秀，以他們為目标的自己，怎麽可以不優秀起來呢？

周防下班的時候把思考了一下午人生的姜梓鳶領回了家，為了照顧吃撐的小姑娘，他不得不放慢了步子磨蹭地陪着她在街上閑逛。姜梓鳶今天格外安靜，難得地沒有像以前一樣逮住他就問個不停，只不過老是偷偷側過臉瞄他，看一會又低頭沉思一會，然後又擡頭看看他，神情嚴肅像在暗自謀劃着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周防先生被她有一陣沒一陣的注視盯得煙都抽不安穩，雙手□口袋，垂下頭微微揚眉瞥她，小姑娘無辜地搖搖頭，眼神不自覺又聚焦到他垂下的紅色須發上，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最終默默地側過臉。

懶洋洋的赤色獅子瞟了眼自以為聰明的小動物，她一抖，三兩步從後方蹦跶到他身邊，讨好地腆着小臉笑，“尊……尊哥，你做的芝士杯好好吃！”

她想起那種鮮軟甜綿的口感，忍不住又有點垂涎，“說起來，尊在工作的時候還真是和平常很不一樣呢，很嚴謹，又認真……認真的樣子最迷人了！”

她亮晶晶的眼眸裏寫滿誇贊，并沒有如他所設想的那般再三追問，更沒有嘲笑他的意思，周防不免多看了她兩眼，心無防備的小姑娘此刻恢複了常态，正興高采烈地和他彙報她被F大錄取了的好消息，似乎沒有被波風水門的離開所影響。

赤發青年緩緩吐氣，淡灰的煙霧将前方的世界塗抹上一層未知的迷茫。波風和他道別的時候兩人聊了幾句，波風問他未來有什麽打算，他是怎麽回答的？周防微微仰起臉，這裏的夏季天暗得很晚，他見不到星辰，琥珀色的眼瞳中流淌着迷惑的光河。

他還記得過去不斷重複的那個夢——燒焦的荒野，殘破的建築物殘骸，崩塌後□在外的混凝土結構和棱生折斷的鋼筋，空闊的大地散發着焦糊的氣息，遠處的地平線泛着殘陽砂礫般幹燥的赤黃，燃燒後留下的餘燼和缭繞而起的青煙裝飾着幹涸的畫面。

他孤獨地站在廢墟之中，一個人，眼神空洞地望着青空，手掌不自然地微微抽搐，焦黑的傷痕猶如受詛咒的紋身圖騰，循沿着血管的埋布蜿蜒而上，鮮紅的血液從指縫間滑過，積蓄在指尖，直到無法對抗地心引力，赤色的血珠這才滴落而下。

荒蕪的夢境猶如啃噬希望與信念的惡獸，将他克制壓抑的喜怒哀樂悄無聲息地嚼碎咽下，即将破碎的巨劍在空中冰冷地審視着他，前路晦暗不明糾纏着黑色的死氣。背負了太多責任的第三王權者多少次企圖沖到荒野爆發出深紅的靈氣将觸目可見的一切統統焚毀，即便威斯曼偏差值越過臨界，達摩克利斯之劍因此崩壞，引動王權爆發也無所畏懼。

死亡？那并不可怕。對赤之王而言，繼承血脈的那天他就已經死過一次。擁有巨大能量、頭頂懸挂着巨劍的他并不在意自己如何，他的忍耐只是為了保護那些重要的東西。東京灣的伽具都隕坑扯上了七十萬人陪葬，周防無從想象自己的劍崩壞之時将造成怎樣可怕的影響，所以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去習慣夢魇、習慣那種快樂和夢想一概泯滅的日子，直到掌管秩序的青之王親手将他制裁……

之後便是來到這裏，沒有王權戰争，沒有超自然能力的對抗，瀕臨崩潰的劍恢複到新生之時，火焰依舊不穩定，但卻不像過去那樣得不到絲毫纾解。赤色的羁絆成為他與這個世界連接的紐帶，他側過頭看向自己唯一的追随者，忽然間想起自己是怎樣回答波風的問話。

點燃的煙快要燒到煙蒂，周防眼神憊懶，琥珀色的眼眸卻浸染上淺淡的欣慰。

作者有話要說： “照顧族人，是王的義務。”

會做小點心的尊哥超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