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雁涼知道自己的身上有不少傷口,在他剛剛失憶醒來那會兒,他換衣的時候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口還曾經因為身上的傷口而害怕過,他曾經詢問溫靈遠自己身上的傷口究竟是怎麽來的,溫靈遠說那是他被山上的野獸所傷留下來的痕跡。
其實仔細想想他很容易就能夠看出破綻,因為許多傷口顯然是被武器所傷的,那不是野獸能夠留下來的傷,但雁涼向來對溫靈遠信任無比,溫靈遠怎麽說他就怎麽覺得,他根本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的不對。
直到後來他知道自己其實是厭塵宗宗主,他才漸漸明白這些傷口都是怎麽來的,它們應該都是他曾經戰鬥過留下的痕跡。
但無論怎麽樣雁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過四肢盡廢連動彈都不能,只能躺在床上任由人照看的日子。
四肢盡廢是什麽樣的感覺?
雁涼心裏微寒,後退半步有些無法想象。
然而溫靈遠這麽問出口來,見南卿沒有立即回答,他甚至語氣略有古怪地又問了遍:“你說他四肢盡廢究竟是怎麽回事?”
雁涼輕輕拉住溫靈遠的手,十指和他緊扣在一起,不知這樣的舉動是在安撫對方還是安撫自己。
南卿此時也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自己随口說出來的話竟然會引來這麽大的反應,他擡手将鬓撥到耳後,擡眸帶着嘲諷的語氣向溫靈遠道:“事情不都已經過去了,尊主現在好好的你又在擔心什麽?還有你說你是我們尊主的夫……的伴侶,你怎麽連這種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你真的是喜歡他的嗎?”
溫靈遠微微閉目,沒有立即開口,這是他難得失态的時候。
雁涼從失憶醒來之後就對溫靈遠懷揣着說不出緣由的親近和信任,他喜歡溫靈遠,沒有辦法離開溫靈遠,但他有時候卻也忍不住去懷疑,他明白自己是不該懷疑溫靈遠對自己的心思的,但溫靈遠他太平靜了,他就像是沒有屬于自己的情緒,不論誰對他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似乎永遠都不會往心裏去,不論誰與他相處,他反饋出來的情緒永遠都是溫柔的,就好像永遠都不會對誰生氣。
但這不是雁涼想要的,失憶後的他說不出什麽,只覺得這不對勁,哪裏都不對勁。
但此刻略有失态的溫靈遠卻讓他心裏更為喜歡,因為他知道溫靈遠這樣是為了什麽。
雁涼難以抑制心裏的歡喜,忍不住将對方的胳膊抱得更緊了些。
南卿看着雁涼抱住對方手臂的動作,他難以想象,自己竟然也有對尊主産生怒其不争的情緒的這天,他瞪着雁涼緊緊摟住溫靈遠胳膊的手,心想他累死累活在那替尊主讨公道,他們尊主卻早已投入了對手的懷抱,他也不知道自己累死累活說這麽多究竟是為了什麽。
在心裏長長嘆了口氣,南卿背過身道:“算了,我帶你們去下個地方吧。”
雁涼明顯有些失望,喃喃着問道:“你不繼續說下去了嗎?”
他還想看南卿繼續刺激溫靈遠,看溫靈遠再多表現點對自己後悔的樣子,現在這就停下來,實在是有些不夠過瘾。
南卿:“……”
他看了眼看自己熱鬧不嫌事大的雁涼,實在有些鬧不明白現在的尊主究竟是個什麽品種。
而溫靈遠此時卻似乎已經恢複了平常的模樣,但他沒有答應要與南卿去下個地方,他只是垂眸轉身看向後山深處的方向,聲音沒什麽波瀾地說道:“去後山可以嗎,我想去看看他以前養傷時住的地方。”
南卿原本大概不是這麽打算的,現在聽到他的請求沒有立即答應下來,而雁涼雖然看起來有些忐忑卻似乎也同樣感覺好奇,最重要的是這是溫靈遠的要求,他便必然會答應,他向南卿請求道:“我們可以去看看嗎?”
南卿必須要說的是,他們尊主失憶之後在某些方面簡直可稱是天賦異禀,比如他此時睜着眼睛看着自己時的樣子,實在讓人沒有辦法說出任何拒絕的話。
最後三人往後山禁地深處走去。
但在跨過寫着禁地那塊石碑時,雁涼忍不住問了句:“這裏不是禁地嗎?為什麽我當時會住在這裏?現在我們又能随便進去?”
南卿毫不在意地說道:“每個宗門不都有個這樣的地方,雖然被稱作是禁地,但實際上天天有人進去簡直跟門派後院一樣的地方嗎?”
雁涼怔了怔,竟然覺得似乎沒什麽不對。
不過溫靈遠卻完全沒注意到兩人的這段談話,他從知曉雁涼曾經有過這段手足全廢的經歷起就表現得有些不大自然,就連握着雁涼手的時候也比平常要用力些許,雁涼于是只能想辦法說些輕松的話,或是輕輕撫摸着他,試圖任他平靜下來。
“真是拿你沒辦法呀。”雁涼反握住溫靈遠的手晃了晃,看起來對溫靈遠的異常反應感到無奈,然而怎麽壓都壓不下去的嘴角卻暴露了他真正的情緒。
他眼底只差沒寫着讓溫靈遠再多表現出一點對他受傷的擔心了,他太喜歡看溫靈遠擔心自己時的樣子了。
南卿看了會兒實在看不下去,只能面無表情将目光遞到了前方的道路上。
大概是因為南卿走得太快,沒過多時他們就到了禁地深處的山洞裏,說是山洞但實際上這裏早已經被人仔細修繕過,山洞內部如今比普通的房間還要整潔幹淨,除去潮濕了些和其他能夠住人的地方沒有太大的區別,甚至這裏還比其他的地方似乎要暖和許多。
溫靈遠似是察覺到了異處,來到床邊伸出手觸碰了下石床,而雁涼學着他的動作也碰了碰,這才發覺石床竟然是有溫度的。
“看出來了?”南卿跟了過來,同樣伸手觸碰了下床沿,“這其實是張暖玉床,在替人療傷的時候作用很大,聽說尊主剛被帶回來那會兒渾身是傷就沒幾處好的地方了……”
雁涼有些急了:“臉呢?”
南卿話語驟然被事件的當事人打斷,擡頭看着他險些續不下去。
雁涼也意識到自己問了蠢話,等南卿擡頭看過來,他才縮回溫靈遠身後,低聲道:“抱歉。”
“臉當然是完好無損的。”大喘氣之後南卿總算是這麽說道,接着他又低聲咕哝道:“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
溫靈遠眼睫低垂注視着那張石床,看那張床上的痕跡應該已經許久沒人再到這裏住過,但他卻仿佛見到了多年前被困在這張床上傷痕累累的沉默少年。
如今身體已經完全恢複,看起來再健康不過的雁涼在失憶之後根本感受不到南卿所說的那種艱難狀況,所以到這時候他除了覺得自己當年倒黴之外其實很難有所共感,但溫靈遠卻不同,溫靈遠盯着那張石床開口道:“你少說了點,這張石床是沁暖玉所鑄造,這種玉會吸收天地精華于自身,用作療傷足以起死回生。但它是有消耗的,也正因為它療傷會耗費吸收過的天地精華,所以如果不是生死局面,是不會被使用的。”
沒等雁涼聽完這段話後問出點什麽,溫靈遠已經閉上眼語調極輕地說了句話:“他曾經死過。”
他?死過?
雁涼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将溫靈遠口中的“他”與自己聯系起來,他有些茫然地想,他曾經死過?但是死亡究竟是什麽樣的?
他竟然沒有來得及去後怕,他此刻站在這座山洞裏聽着溫靈遠和南卿談論自己的生死和過去的故事,卻像是個徹底的局外人,旁觀着那段過往,心底卻半點也無法共情。甚至他突然覺得,他其實并沒有那麽想要弄清楚過去的事情。
只是在看到溫靈遠扯着唇角無聲地艱難笑着時,他忍不住心疼地吻了吻他的嘴角。
南卿很驚訝溫靈遠竟然能夠看出這些東西,他點頭道:“對,雖然我是後來才回到宗門的,但我也曾經聽師父說過,尊主曾經失去呼吸和脈搏,連身體都涼了下來,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死了,但師父堅持将他放在這張沁暖玉床上,整整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後他奇跡般地恢複了呼吸,并且睜開了眼睛。”
溫靈遠喑啞的聲音問道:“他那時候是否說過什麽話?”
南卿想了想:“好像是說過的,但是那時候在場的不是我,後來他住在山洞裏照顧他起居的也不是我,這件事情你們得去問段流。”
拎着裙擺在旁邊找了處石凳坐下,南卿不知為何自己不過只是說了幾句話就覺得有些累了,他揉着額角道:“明天段流就會來找你們了,這是何止安排的,說是我們幾個挨着順序來說以前的事情,總有天能讓尊主想起來以前的事情。”
說到這裏南卿又擡眸向雁涼道:“尊主是否想起了點什麽?”
雁涼搖頭老實道:“什麽都沒有。”
除了覺得自己當年聽起來比較慘之外,他什麽收獲也沒有。
他原本認為自己應該是兇神惡煞的存在,但現在南卿的話卻讓他對自己仿佛改觀了些,不過相比之下他倒寧願自己兇些,當個兇狠的家夥至少不會顯得自己那麽可憐。
他們接着在山洞裏面又尋找了番,沒有找到任何可以作為替雁涼恢複記憶線索的東西,等到天色到了黃昏,他們便也終于離開了山洞,回到原本的房間裏。
因為整日都在外面,雁涼很早就困倦起來,摟着溫靈遠,他很快就陷入了熟睡。
而溫靈遠睡在雁涼的身旁,他于漆黑中緊緊盯着雁涼的臉頰,整夜未曾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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