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雁涼從那次自村中醒來後不記得自己的來歷,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甚至連原來的武學之類的東西都給忘卻了。

剛醒來的那個月他待在家裏面努力做着溫靈遠的乖巧媳婦,雖然當不了良母但好歹能夠作為賢妻,他幾乎都已經認為自己不需要再去費心柴米油鹽之外的其他事情,可以永遠躲在山村裏面和溫靈遠相伴到老。

但現在他被帶到了厭塵宗裏,段流說他曾經是讓人恐懼的邪道尊主,南卿說他曾經出手不留情,而現在何止直接找過來,說厭塵宗內出了事情需要他親自處理。

雁涼此刻依舊是那副沒睡醒的樣子,身上衣服胡亂披着,頭發淩亂地搭着甚至快戳到眼睛裏,他茫然看着屋外的何止,半晌才回過神來何止的态度是非常認真的。

“我,我還沒有洗臉……”他幾乎是慌亂着就要後退關門,然而何止卻直接擡手攔住了他關門的動作,當即走進了房間道:“事情緊急,我希望尊主能夠動作快些。”

他走進來後找了處角落站定,便沉默地往雁涼看去,似乎是打算盯他到底。

雁涼覺得自己腿都快軟了,被人盯着他心跳得十分厲害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衣帶應該要怎麽去系,他着急又無措地道:“何止堂主……你是要看着我穿衣洗臉嗎?”

何止冷淡地保持着平板語調:“屬下認為這樣能讓尊主動作更快。”

動作究竟是快不快雁涼不清楚,但他的确是不敢慢下來,溫靈遠在旁邊幫着他收拾行裝,不過片刻他便收拾得能夠見人了,這速度比之從前不知究竟要快了多少。

等到收拾完畢之後,雁涼才怯生生看着那頭的何止道:“何止堂主,我們是要去處理什麽事情?”

何止從剛才起就抱着劍站在旁邊,現在聽他說話也沒有立即回應,只轉身到了房間外面,這才回頭看了眼雁涼又別有意味般看了看他身後的溫靈遠後,這才低沉着聲音說道:“等會兒還要向宗內其他人說,屬下認為尊主還是先到大殿我再向大家一同說明比較好。”

聽何止這麽說,雁涼頓時覺得自己讨了個沒趣,他有些不知該如何與何止交流,頓了片刻才小聲道:“哦,這樣嗎。”

何止回身道:“走吧。”

說完也沒等雁涼回應,便跟着往前方走去。

雁涼直到看他轉過了視線,才終于感覺自己被攥緊了的心好像稍微得到了放松,連忙靠近身旁的溫靈遠試圖向他尋求安慰。

溫靈遠失笑地看着他:“何止堂主只是話少了些,他對你沒有任何惡意。”

雁涼牽着他的手嘀咕道:“我當然知道,但是你沒覺得在他面前好像有點喘不過氣的感覺嗎?”

溫靈遠仔細想了想:“似乎沒有。”

雁涼想着自己家夫君果然是有些過于單純,每次這種時候似乎都有些不在狀态的樣子,這要是遇上了真正的危險,他是不是也會察覺不到?

還沒等雁涼替溫靈遠擔心上多久,他們就被何止帶着到了大殿處,這時候其他堂主和宗門內不少的弟子都已經來到了大殿當中,見到何止出現的時候,原本還在交談猜測或是相互說笑的人們瞬間都凝重了面色,做出了要認真聆聽的模樣。

雁涼走在門口發現他們的反應,立即産生了深有同感的心思。

然而等他跟在何止身後徹底走進了大殿,出現在衆人面前,他才發覺自己出現的時候衆人的反應比之面對何止的時候還要小心翼翼且恐懼。何止出現的時候大家不過是停下了話語或者不敢說笑而已,而他出現的時候,大家幾乎是立刻便将頭給低了下去,整個殿內霎時之間沒有了任何聲響,連根頭發落地的聲音大概都能夠清晰可聞。而更有膽小些的人,更是雙腿都瞬間軟了下來,要靠着身旁的人扶持才勉強保持着沒有倒下去。

雁涼:“……”

看起來他在大家的心中甚至比那位何止堂主還要可怕許多。

他站在大殿門口,看着四周正恐懼地看着他又或者假意低頭不敢睜眼看他的衆人,心裏想着他們這般恐懼自己,殊不知他其實也同樣對這種場面恐懼不已,此刻只想立刻轉身離開。

不過人都已經到了這裏,何止又在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他想跑自然是跑不掉的,他想了想決定改變下自己在衆人心中的形象,讓其他人在面對他的時候也稍微和善些,不至于讓他感覺到太大的壓力,于是他在門口站了半晌之後,嘗試着向殿內的衆人擠出個笑容。

就在他笑容擠出來的剎那,殿內衆人的面色霎時間全部僵了下來。

雁涼:“?”

他還沒有來得及鬧明白大家突然的僵硬究竟是為何,殿內衆人便霎時嘩啦跪倒下來,齊刷刷用後腦勺對着雁涼,紛紛大聲道:“尊主恕罪!”

雁涼:“……”

他微退半步,沒注意到身後溫靈遠別過頭似乎在忍笑的神态,而這時候厭塵宗唯一沒跪的何止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雁涼失措地感覺到他視線在自己身上不住試探,這才連忙對衆人道:“你們這是做什麽?你們、你們做錯什麽了?”

雁涼的話說出口,衆人沒敢出聲,只有段流作為這跪了一地的衆人的代表,低着頭說道:“屬下等人不知!”

雁涼疑惑:“不知?那你們在跪什麽?”

段流理直氣壯道:“但屬下等人讓尊主不高興了,就是屬下錯了!”

雁涼:“……”

他想說他沒有不高興,但看衆人這副模樣,又想起他之前的笑容,他有些不确定地說道:“你們是說我笑起來就是不高興?”

南卿這時候也終于從習慣性的動作中反應了過來,想起雁涼已經失去記憶的事情,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敢重新站起來,像是防着雁涼突然間恢複記憶似的,又跟着開口解釋道:“尊主您以前笑的時候,從來都不是因為心情好。”

雁涼忍不住覺得費解:“那我為什麽笑?”

南卿聲音低了些,頭也埋得低了些:“尊主您每次笑的時候,肯定有人會死。”

雁涼聞言感覺自己臉頰的肌肉似乎都僵硬了起來,仿佛現在自己的笑容已經不是屬于自己的東西,而是決定旁人生死的大事。他有些被南卿這話都給吓到,現在是半點也不敢再笑了,只能木着臉看他們。

溫靈遠在他身後輕輕咳了聲,似乎是在強忍笑意,雁涼察覺到了這幕,當即回頭向他求助般看去,溫靈遠這才上前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這話問的是除他們外唯一站着的何止。

何止看了眼下方跪着的衆人,雁涼不知為何像是讀懂了他的意思,連忙開口讓衆人起身,見大家似乎還猶猶豫豫的樣子,雁涼連忙又說:“是真的,你們快起來,我不是都失憶了嗎你們怎麽還這麽怕我?”

南卿毫不猶豫道:“其實到現在大家都沒覺得您真的失憶了,就算您失憶了大家也不敢真的這麽覺得。”

雁涼沒太懂南卿的意思。

南卿瞥了眼段流,似乎是想讓他來說,段流承受着雁涼看過來的視線,苦笑着說道:“因為您曾經裝作重傷騙得叛徒露出馬腳,最後那名叛徒的死亡方式非常的……”

雁涼終于明白了。

所以不管他現在究竟是什麽模樣,大家該幫他記起前事的幫忙,該處理正事的處理正事,但卻沒人敢襯着他失憶就冒犯于他。這大概也都得歸功于他多年前的處事習慣,讓大家沒人敢在任何時候輕視于他。

正像是雁涼想的那般,段流低着頭斟酌着地說出了衆人的想法:“以宗主的能耐,大概就算是粉身碎骨,大家都不相信您會真的死去,我們只會覺得您是想在灰燼裏淌會兒而已。”

雁涼:“……”

不論衆人如何覺得,他都認為自己沒有這麽大的能耐,這些人對他的印象似乎過于誇張了。

好在這時候何止終于再次開口,也算是将雁涼從這種狀況中拉了出來,他道:“宗主,段流應該曾經告訴過您,您在失憶之前曾經向天問山發起過挑戰。”

雁涼臉色立即變得蒼白起來,他的确聽說過這回事,不過那時候發出挑戰的是以前的他,而現在的他別說要跟整個門派的高手作對,就算是他們門派的普通弟子,大概都能一指頭輕易将他給捏死。

雁涼對自己過去的言行非常地後悔,如果能夠有辦法他必然會回到過去讓自己少做這樣的事情,給自己多留點後路。

但現在他後悔顯然已經沒有用了,雁涼試探着問道:“那我可以假裝這次挑戰沒有發生過嗎?我想他們應該也不想跟我交手吧?”

畢竟他聽旁人說起的時候,自己以前實力不錯,別人應該也不想與自己為敵才對。

可惜他的想法才剛說出來,何止就打破了他的妄想,何止沒帶任何語氣地繼續說道:“但其實在那之前,宗主已經提前寫下戰帖并且派人分別投向了正道其他四大宗門和三大家族,目前這些戰帖都已經到了那些宗門,并且他們也給出了回應。”

雁涼:“……”

他此時已經完全懵在了原地,他看着四周站起來的衆人用滿懷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心裏面後知後覺地産生了些許迷惑。

他們在期待什麽?難道期待自己這幅樣子能夠給那群正道門派一些教訓?他用什麽教訓他們?繡花針嗎?

雁涼現在只想把腦袋埋在溫靈遠的懷裏,逃避接下來可能會遇上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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