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現在, 你可以離開了嗎?”十年後的靈島早沒有了昔日的模樣,變得荒蕪冷清,雁涼站在墓前, 回頭看向溫靈遠時的眼神不帶絲毫溫度, “還是你覺得這裏還會歡迎你?”
溫靈遠沉默片刻, 說道:“我知道四海靈珠其實有兩顆。”
雁涼冷笑起來,笑自己從前的無知, 和溫靈遠現在的言語:“到現在你還想要打四海靈珠的主意, 你認為我還會給你嗎?”
溫靈遠擡眸看向雁涼:“你知道靈珠在哪裏。”
雁涼眼裏滿是厭倦, 語聲冰冷地吐出一個字:“滾。”
溫靈遠沒有離開, 他仿佛并未在意雁涼的冷言冷語, 只垂着眼睑輕聲又道:“當年我來靈島之前,師父也曾經告訴過我靈島究竟鎮壓着什麽,而我也曾經聽說, 靈島本有兩顆四海靈珠。”
接下來的話便不必再說下去了,雁涼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為聽說靈島有兩顆靈珠, 所以認為就算是自己拿走其中一顆,靈島也能夠撐過當初那場浩劫, 但他卻怎麽都沒有想到,那顆剩下的靈珠似乎不在幾位師父的手中。
但雁涼并不想聽這個:“你現在也是所有人都崇敬的聖者, 是正道第一人,你認為說出這些話能夠代表什麽嗎?”
“沒有, 什麽用處也沒有。”溫靈遠專注凝視着雁涼,将他此刻的神态看在眼裏, “是我害死了師父們,也害了靈島,我永遠都不會否認, 但我也想讓你知道,我只希望你能夠快樂,我可以為此做任何事情。”
雁涼已經失去了自身的籌碼,心底深處的感情自然是騙不了人的,不論他如何用言語反駁溫靈遠,惡毒的對付溫靈遠,但他失憶時候對溫靈遠的依賴已經徹底說明了一切。
雁涼也明白正是因為這樣,溫靈遠才能夠确定他的心思,才能說出現在這些話。
但那又如何。
溫靈遠還要再說,雁涼已經拂袖出手,匕首劃破夜色直直落在溫靈遠足尖之前,寒光閃爍映着碧色的鋒刃,讓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是淬毒的東西。那是離開之前南卿交給雁涼防身的東西。
“我不是來與你說這些的。”雁涼回頭瞥向他道,“剩下的四海靈珠我知道在哪裏,但你這輩子也別想得到,我等你來只是想告訴你,天問山破陣與我邪道無關,況且這種為達目的不惜讓天下陪葬的門派,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當初發出的戰帖,我很快就會履行我說過的話,而天問山聖者你,若是想要做點什麽,或許還能回去你的山頭上哭一哭。”
他說完這話甚至沒有再看溫靈遠一眼,當即轉身離開,不過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他又停下腳步,沒回頭地道:“你若是想留在這裏,倒是可以跪下來向我師父們磕幾個頭,問問他們究竟可不可能原諒你。”
說完這話之後,他身形化作流光便就此消失不見。
而溫靈遠在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之後,終于緩緩俯身低頭,将剛才雁涼留下的匕首自地上拔了出來。
小心以衣袖将匕首擦拭幹淨,溫靈遠甚至沒有顧上将自己的白衣弄髒,他只是眉眼溫和動作細致地擦着匕首,最後将其送回鞘中,小心藏在了腰間。
接着他擡眸來到三座墳前。
他垂着眉,跪在墳前認真磕了三個頭,最後一次起身的時候,身前地面的落葉微微發出輕響,幹枯的樹葉暈濕了小小的一角。接着溫靈遠擡手撫過墓碑,輕輕念着碑上的文字,帶着無奈輕笑道:“幾位師父最是了解阿涼,是麽?十年不夠,二十年,三十年,或者将來所有的年歲……夠不夠呢?”
風裏沒人回答他,荒墓凄涼,前方的山莊卻不知此地早已結束了喧嘩,夜明珠依然長亮。
·
雁涼獨自回到厭塵宗的時候,南卿也才剛回來不久,正蹲在自己的藥爐旁邊煉藥,聽到外面有人在喊“尊主回來了”之後,他幾乎是立即披上外衫就沖了出去,路上還和何止撞了個正着,也沒管何止皺着眉頭正準備呵斥他,他便拉着人一道往前廳走去。
前廳裏雁涼正沉默坐在主座上,段流先南卿他們一步趕了過來,這時候正在輕聲細語地哄着雁涼,問他這段時間去青州參加正邪大會過得好不好,問他是否遇上了有趣的事情。他的語氣又甜又膩,活像是在哄小孩,如果是從前失憶時候的雁涼,倒是必然會吃他這套。但現在南卿與何止看着明顯不大對勁的邪尊,臉色霎時就變化了過來。
何止沉默若有所思地盯着雁涼,心中似乎已經有了決斷,而南卿則重重咳了兩聲試圖提醒段流,結果段流聽到聲音反倒轉過頭不解地問道:“怎麽了?”
南卿向着那頭的雁涼揚起下巴,沒敢出聲。
段流堆着笑扭頭再度看向雁涼,正打算繼續哄小朋友,卻在對上雁涼漠然的眼神後立即滑落了手裏準備哄人用的糕點,僵立片刻後連忙站直了身體道:“尊、尊尊尊尊主。”
雁涼沒理他,他心思絲毫沒在眼前的事情上,見到何止與南卿過來之後,他當即起身向何止問道:“你那邊如何?”
他甚至沒有去解釋自己究竟遇上了什麽事情,又是如何恢複記憶,只立即就問起了在山莊分別後何止所遇到的狀況。
何止對這樣子的雁涼再熟悉不過,聽他問出這話當即回歸了正經模式,開口認真應道:“暫時應付了兩處幽魂巢穴,不過現在還有很多地方都有幽魂的蹤跡,我猜這陣法的形式恐怕不容樂觀,很有可能已經沒有辦法控制了……”
他說到這裏,注意到雁涼的神态似乎竟微微走神,他當即問道:“尊主?”
雁涼搖頭:“無事,你繼續說。”
何止将近來雁涼消失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告知了對方,接着便退後半步等待雁涼的吩咐,雁涼收回視線又再看向南卿與何止,淡淡道:“說說你們那邊。”
他分明沒有用上什麽語氣,但不過就這麽簡單的幾個字和眼神,就讓南卿與段流臉色稍變了幾分,與正常模樣的雁涼相處跟失憶時候比相差實在是太大,南卿當初還能夠游刃有餘地調戲他們失憶的宗主,現在卻只恨不得自己失憶,将當時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全部都給忘記。
對着雁涼的視線,南卿慢吞吞将自己解決妖怪巢穴之後的事情說了出來,他當時對付那群幽魂已經耗費了不少的力氣,甚至還受了不輕的傷,等他後來再去尋找雁涼的時候,雁涼已經被聖者給帶走了。
提到聖者,大家也都有些不解,不明白聖者當時為什麽會正好出現在那裏,而他出手之後又為什麽要将雁涼給帶走。
更讓他們感到不解的是,在那之後他們尊主和聖者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突然之間雁涼就恢複了記憶。
雁涼沒打算解釋,所以即使幾個人眼神古怪地盯着他,他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只接着詢問段流道:“宗門內情況如何?”
段流不敢怠慢,連忙将宗門內現在的狀況告知了雁涼。事實上因為處在深山當中距離那些陣法的裂縫也比較遠的關系,其實厭塵宗附近并未出現過任何幽魂,而如果不是有外面的情況,他們也不會知道關于天問山後山陣法被破壞的問題。宗門內暫時與從前相比沒有太多的變化,而說到最後,段流話語特地頓了頓,這才終于忐忑又大膽地補充了句:“還有那位溫靈遠溫公子,據說他到現在還在閣樓裏面沒有離開過,尊主您看是否要……”
他原本想說“處理”掉對方,但這樣說起來又怕會說錯什麽話,畢竟關于雁涼對溫靈遠究竟是什麽态度,他們誰也不知道。
當初整整十年的時間,他們從來沒有聽雁涼提起過“溫靈遠”此人,然而在他們尊主失憶的時候,他又無論如何也要與溫靈遠在一起,到現在誰也不敢确定他們兩人到底有沒有關系,而雁涼恢複之後還記不記得溫靈遠,提到這人究竟是會生氣還是會像在失憶時那般待他不同尋常。
特地提到溫靈遠,說完這話之後,段流後退半步,謹慎地觀察着雁涼的神色,甚至于差點想要退到南卿的身後。
南卿面無表情将他重新推了出去,大有要與之撇清關系的模樣。
雁涼的神态看不出端倪,他在段流提起那個名字的時候的确身形僵了片刻,不過很快他便又恢複如常,只如同随意拂去了個蟲子般道:“他已經離開了,不用管他。”
離開了?
段流愕然看着雁涼,就在今天早上他得到雁涼回來的消息之前,他才剛确認過對方就在閣樓裏,那溫靈遠究竟是有什麽三頭六臂,竟然這麽快就偷偷離開了?
但雁涼并未想要向任何人解釋自己與溫靈遠之間的關系,該問的事情差不多了,雁涼起身準備回自己的閣樓休息,其他幾人跟在他的身後想要再問點接下來的吩咐,不過衆人向着閣樓方向走出才沒幾步,雁涼便倏地停下了腳步。
就在他們前方的長廊盡頭,有道身影正等在那處。
依然是熟悉仿佛永遠含着溫存的眉眼,依然是那副随和的模樣,他白衣青衫站在遠處,似乎已經在這裏等待了很久,等待着雁涼平安歸來。
看清遠處那人的模樣,段流抽了口氣,南卿和何止也都略有驚訝,就在不久之前雁涼便說此人已經離開,但現在看起來,他卻好似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這又是……怎麽回事?
誰也弄不明白,所有人都盯着雁涼的反應,包括那頭的溫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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