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溫靈遠不肯離開厭塵宗, 依然擺着他那副旁若無人的姿态留在這裏,那麽雁涼便只能自己避開對方。

他去了後山的禁地,也是他最初來到厭塵宗後所居住的地方。

這些年來其實雁涼很少會睡覺休息, 他白天的時間大部分都在處理宗門或是邪道的事情, 而夜晚他便用冥想和修煉代替入睡, 不斷修煉自己的身體與境界。

除了因為他想要得到更強的實力,也因為他無法面對自己的夢境。

如果真要說起來, 失去記憶的這兩三個月, 倒是他難得能夠平靜地沉入睡夢的時候。

在禁地當中打坐了整晚, 等到天光從山洞外面照進半截在雁涼這處山洞的石室裏, 他正準備要起身, 卻聽見山洞外面傳來了悠揚的笛聲。

笛聲是雁涼所熟悉的笛聲,在十多年前雁涼還是靈島小弟子的時候,他曾經聽溫靈遠吹過。那時候他纏着央求着溫靈遠教他吹笛子, 每天跟在溫靈遠的身後,問溫靈遠吹的是什麽曲子, 問他怎麽樣才能吹得像他那樣好聽,溫靈遠耐心解釋, 溫柔地教他,但雁涼原本就不是會乖乖坐下來學東西的性子, 不過才只跟着溫靈遠學了十來天的時間,他就厭倦了這種方式, 接着又漫山遍野地跑出去玩了,于是溫靈遠最終也沒能夠教會他如何吹笛。

不過在雁涼十六歲那年, 溫靈遠曾經将一支曲子贈給雁涼,作為生辰的禮物,那支曲子名字叫做《歸雁》, 便是如今山洞外面傳來的曲聲。

雁涼從山洞裏走出去的時候,段流已經守在了外邊,他從前是專門負責照顧雁涼的侍從,到後來因為得到了雁涼的指導才有了現在的修為,慢慢成為了堂主,但在他心裏他依然習慣于做雁涼的侍從,所以每天依舊會準時守在雁涼房門外面,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現在見雁涼出來,段流連忙低頭道:“尊主。”

注意到雁涼冷漠的神态,段流心知肯定跟那響了一早上的曲子有關,他連忙道:“我們已經派人去找那吹笛子的家夥了,打擾了尊主休息是我們不夠……”

雁涼沒有出聲,只是擡眸往不遠處的枝頭望去。

段流随着他的視線看去,直到此時才終于發現剛才那吹笛的人竟然就坐在山洞外不遠處的枝頭上,而此時他已經停下了笛聲,穿着那身白衣在風中專注地凝望着雁涼。

段流這下的确給吓得不輕,讓這人接近尊主,還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他都沒有發現,這絕對是他的失職,他當即冷汗流了滿腦門,苦着臉道:“尊主……”

“你認錯倒是快。”雁涼垂眸看了他一眼,接着不再去管枝頭上的溫靈遠,只在拂袖離開前向段流留下句話道:“随意你們如何想辦法,別讓那家夥再出現在我眼前,我不想見到他。”

聽到雁涼這話,段流臉色變得更苦澀起來,不過他不敢多言,立即點頭稱是,接着便見雁涼的背影往那頭而去,應該是去了何止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裏外面的消息不斷有傳來,沒有出乎雁涼的意料,天問山後山的大陣破損越來越嚴重,顯然已經有了無法控制的勢頭,大概除卻四海靈珠,已經沒有辦法能夠徹底遏制這場災難的降臨,如今邪道在雁涼的命令下收手不再幫忙處理此事,只剩下正道在不斷派人苦苦支撐,想來距離幽魂禍亂整個中原人間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雁涼每日都會與何止商讨事情,每次讓何止進入閣樓便會讨論到深夜,除了何止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什麽。

而在這樣的狀況之下,中原遭受如此災難,溫靈遠不知為何卻依然沒有離開。

因為有着雁涼那句“不想見到他”,所以溫靈遠似乎也有意在躲避着,不會主動出現在雁涼的面前。

但不論段流南卿等人如何想辦法要讓他離開,他似乎也總能夠留在厭塵宗內,就算前日看着他消失不見,第二天清晨雁涼在山洞裏結束打坐睜開眼睛也總能聽見他吹笛的聲音。

幽魂之禍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雁涼原本認為以天問山聖者的身份早該回去想辦法解決問題,但溫靈遠依舊留在這裏,仿佛所有人的死活都已經與他無關,而他只要守着雁涼便夠了。

雁涼并未因為溫靈遠的選擇而心中有任何波瀾,他早就已經不會再為溫靈遠的任何行為而心有所動,既然溫靈遠不肯回去天問山,那麽他便能夠更加放心的布局,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他利用這半個多月的時間将該吩咐的事情都吩咐下去,南卿與何止雖然弄不明白雁涼究竟要做什麽,但看着何止越來越沉重的臉色,他們也猜到了雁涼想做的事情應該比他們所想象的還要嚴重。

時間不斷退役,最後終于幽魂的禍患越來越無法控制,就連他們厭塵宗的宗門之內,地面也都出現了一道豁口,接着是幽魂不住從裏面鑽出,好在雁涼等人趕到得快,以雁涼的能為,別的需要好幾名高手才能夠應付的幽魂巢穴,他只用了短短的時間就将其鎮壓并短暫封印,接着派出人手在此處看守以防止幽魂再度出現。

見到這幕的南卿與段流臉色都有了些變化,事實上就連他們都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麽在這種危難的狀況下,他們尊主不肯與正道合作出手鎮壓幽魂,反倒讓他們收回了所有人手,只留在宗門之內。

而更讓他們在意的是,他們尊主究竟還在計劃着什麽,是否真的要趁這種時候,繼續出手對付天問山。

如果他們尊主在這種時候下命令進攻天問山,将天問山滅門,他們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他們永遠都相信尊主并且跟随尊主。

但有時候他們也不免會去想,就算對付了天問山,将來若是幽魂劫難傾覆整個修真界,誰能夠從中幸免?他們尊主真的不去在意這些事情嗎,還是說他原本已經做好了讓所有人都去死的打算?

南卿與段流弄不清雁涼的打算,只有跟雁涼走得最近的何止每天都跟雁涼關在房間裏面商量今後的事情,南卿有意想要找何止打探情況,然而何止守口如瓶,卻半點也不肯透露,只是看向南卿的眼神越來越深沉,看得南卿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烈。

自從厭塵宗也出現幽魂巢穴之後,整個厭塵宗便莫名緊張了起來,而緊接着外面更多的消息傳來,甚至已經有不少的門派都被幽魂襲擊,弟子也損傷了不少。

但就在這種狀況之下,溫靈遠依舊每天留在厭塵宗裏,沒有回到天問山,也沒有去解決那些事情,即使他明知道此時外面有許多人都需要他出現。

直到這日,雁涼從閣樓中與何止商讨結束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他擡眸往上方的檐角望去,并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身旁的段流開口向雁涼說起從正道那邊傳來的消息,見他略微分神不禁開口詢問,雁涼臉色如常的收回視線,只道:“接着說吧。”

段流于是接着說道:“聽說天問山不久前去某處山頭阻止幽魂,本以為是普通巢穴,卻遇上了個從未見過的巨大巢穴,去的弟子死傷過半,現在情況似乎不是很好。”

雁涼聽段流說完這話後靜了片刻,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沒再去注意四周是否有人,心中大概已經有了答案。

而段流卻不同,他現在滿心都是疑問,尤其在聽說了天問山的事情之後,天問山怎麽樣他們固然管不着,甚至他們相鬥多年天問山的處境這幅樣子,他們反倒應該拍手稱快。

可是對于段流來說,現在這個階段他認為他們應該做的是聯手起來對付那些幽魂才是,可……

段流欲言又止,雁涼看出他的疑惑,卻只道:“你不用跟在我身邊,我先回禁地了。”

段流怔了怔,看出自家尊主似乎心情又不好了起來,他不敢多言,連忙點頭應聲,接着猶猶豫豫地去找南卿商量事情了。

而打發段流離開之後,雁涼接着回到自己的洞穴裏面。大概是因為他的腳步太快比以往回到洞穴密室要早了不少,所以山洞裏面那人還沒有來得及離開,雁涼進去的時候,正見到溫靈遠坐在山洞裏他平時打坐修煉的那個榻上,低頭撫過榻上的事物,動作溫柔仿佛撫摸的是此間的主人。

雁涼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見到雁涼,他在看清這道身影後在山洞的門口站定,晦暗的光線掩藏着他的神情,他沉默無聲地來到榻邊卻沒有坐下,只低沉着聲音說道:“天問山出了大事,你若再不回去,你辛辛苦苦守護的天問山可就要沒了。”

溫靈遠低低地應了聲,但卻沒有半點驚訝,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雁涼淡漠地說道:“守護人世的聖者大人,現在不去繼續守護下去了嗎?”

溫靈遠并未被他故意激人的話給影響,他擡起眉眼輕笑着說道:“你終于肯主動與我說話了。”

雁涼覺得可笑:“你留在這裏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話?”

溫靈遠看着雁涼,他面對雁涼時的眼神永遠是那樣,專注而深情,任何時候都是如此,總讓人産生他對人深情無比的錯覺。雁涼從前便是如此以為,直到溫靈遠親手揭破了那些謊言,直到他知道溫靈遠從前的接近不過是因為想要取得四海靈珠。

雁涼曾經發過誓不會再相信溫靈遠的任何話語,直到現在他依然記得當初自己在靈島墳前時的心情。

他對于溫靈遠這樣的眼神無動于衷,而溫靈遠則起身接着說道:“我已經做出選擇了,我從前替正道已經做了足夠多的事情,現在我只想選擇你。”

雁涼不禁輕笑出聲:“選擇我?”

溫靈遠道:“要讓天問山滅門是你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也不需要再去救人,我如今不想理會天問山,也不想理會幽魂禍患,我只想與待在你一起。”

雁涼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溫靈遠半個字,但他依然煞有介事地笑着說道:“你真的能做到不聞不問?你可以看着我将天問山的門人統統殺死,而不去阻止我?”

溫靈遠點頭:“我只想陪着你,只要你高興,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雁涼語氣咄咄逼人:“如果我讓你跟我一起将天問山滅門呢?”

溫靈遠語聲頓了片刻,接着說道:“我答應你。”

雁涼臉上的笑意依然冷淡至極,他回頭正好見到了不放心追過來的段流,段流滿臉不解看着這山洞裏的場景,正打算要出聲,雁涼已經開口說道:“段堂主,來帶這位新入門的弟子下去,他說他要加入我們厭塵宗,那你就先安排他去做點事吧。”

段流滿臉茫然,對着這位很可能就是天問山聖者的溫靈遠溫公子不知該如何應付:“尊尊尊主,這人我……我讓他做點什麽事?”

雁涼冷淡道:“就讓他做你最開始做的事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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