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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那所謂的“藥劑”,楚子苓不由苦笑搖頭。只一罐黑黢黢的湯水,裏面連半點藥渣都沒,倒是泡了只壁虎,也不知到底是酒還是藥。看來防着方子外洩的手段,自古有之。至于壁虎,雖是一味補腎益精,止咳定喘的藥材,可惜不怎麽對症。

撂下湯藥,楚子苓又翻看起了石淳送來的補品。可能是因為公孫黑肱身體羸弱,又久居異國,故而儲存了不少補益的藥物。只是這時的藥材和後世大有不同,有些不知是什麽植物,有些則是選對了藥,但是采集和儲存方式出了問題。看了一圈,楚子苓才找出了甘草和五味子兩樣堪用的。

果真是進了《神農本草經》上品的藥材,在先秦就成了常備補品。但是只用這兩味藥,如何成方?病人乃外邪內飲,瘀血不散,又經七情變化導致病情加重,當選用小青龍湯、大柴胡湯、桂枝茯苓湯等方加減,她可是一個方子都湊不出。

這就像善跑之人被束住了雙足,且不說找不到藥材,就算找到,她也不是每種都會炮制,缺了方劑輔助,又只有九根古針,要如何救人?

“阿囡,你要記得,針乃醫祖,只憑金針數枚,就抵良藥萬千。然穴脈乃人之根本,需大膽辯證,小心施為……”

祖父的話在腦中回蕩,楚子苓深深吸了口氣。她是沒有足夠的金針,亦沒有堪用的藥材,但是病真的沒法治嗎?不過是辯證,是祛除病根,溫養身體,讓生機重新循環。她跟着祖父學了那麽多年,親眼所見,親手醫治的疑難雜症不下千例,怎能因小小哮喘,就退避不前?

“女郎,那從人還未走呢,可有何吩咐?”一旁蒹葭等了許久,也不見楚子苓回話,不由出聲問道。

楚子苓聞言擡起了頭,眨了兩下眼睛,突然笑了:“備水,我要沐浴。”

鄭黑肱已經許久未曾酣然入眠了。每夜提心吊膽,生怕咳起來,連躺都躺不下,談何安睡?因而當他從夢中醒來時,竟有些恍惚。這裏怎地不是卧房,外面天都黑了?

神思只是一動,喉中立時癢了起來,連帶胸腹都悶痛生厭,他劇烈的咳了起來。

“公孫!”密姬焦急的湊上前來,“公孫怎地又犯病了?快找人來……”

一旁親随倒是乖覺,趕忙端上了一碗米粥:“這是大巫讓煮的,公孫先喝些潤喉?”

咳得厲害,哪有心思吃飯?鄭黑肱直覺想要擺手,卻又頓住,等等,是那女郎讓煮的?那冰涼手掌握在臂上的感覺浮上心間,鄭黑肱勉強止住了咳聲,點了點頭。

密姬立刻接過粥水,用匕舀了,一點一點喂給公孫。若是對方咳了,還要小心撫胸,幫他順氣。

一碗粥很快就喝了下去。然而密姬未曾得到嘉許,公孫甚至都沒看她,只是擡頭望向庭中。就見一位女子站在廊下,薄衫輕裙,秀發微濕。

“女郎!”鄭黑肱欣喜叫到。

“公孫睡醒了?粥可喝了?”楚子苓拾階而上,來到鄭黑肱身邊,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已……已用了。”沒料到對方會抓他手臂,鄭黑肱反手想要去握,卻被楚子苓攔下了。

辯過脈象,楚子苓又細細問過他的飲食起居和患病時長,方才颔首:“先回屋吧。”

之前她已經讓人打掃了一遍卧室,估計帷幕之類的也都撤掉了,針灸的話,還是在室內比較好。

鄭黑肱聽她這麽說,趕忙讓從人扶着自己起身,迎楚子苓進屋。在衆人身後,密姬捧着個空碗,心底悵然若失。難不成公孫看上了這女郎?她不是大巫嗎?難不成還能嫁人?

又是惶恐,又是擔憂,最終她還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卧室果真煥然一新,楚子苓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公孫黑肱吩咐道:“解衣,躺在榻上。”

鄭黑肱聽得一愣,心跳快了幾分,也顧不得咳嗽,展臂讓從人幫他解衣。因為天氣炎熱,又久病在榻,他只穿了單衫,裏面一條短裈,連胫衣都未穿。如此模樣,讓個陌生女郎看去,着實不雅。這還不算完,等他解開外衫後,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好些天未曾沐浴了,身上味道怕是不堪。想到此處,他不由脹紅了雙頰,頗覺狼狽。

楚子苓并未看他,只是道:“點些火,呃,火把。”

她還沒學“燭火”這個詞,話說的有些磕絆。好在仆從乖覺,不一會兒就拿來了兩支火把,還有幾盞燈燭。

光線足夠,病人也解開了衣衫。因為天氣炎熱,他裏面只穿了條大褲衩,而且裆部還沒有縫合,稍微動動就要走光。不過學醫的,怎麽可能在乎這個?楚子苓神色自若的讓他脫掉外衣,光着背俯在矮榻上。

手指在那略顯嶙峋的脊背上輕輕劃過,确定要施針的穴位後,楚子苓拔下靈九簪,開始施針。手頭金針不夠,想要治病,只能針、灸共用。先取毫針、長針、火針三針,調理體內氣機,待三針定穴後,她沖在身邊的蒹葭招了招手,對方連忙把托盤遞在她手邊。

木盤中放着一支剛剛制好的艾條。楚子苓随手在燭火上點燃,開始艾灸。病人久喘不止,肺脾兩虛,又因身處異國,飲食不調,思慮過甚,才會在內感陰邪後,血淤不化。這樣的痼疾,非陽不克。因此用艾條替代其他金針,反倒能有奇效。等喚起體內生機,方能補腎益氣,宣肺化痰。

點燃的艾條如同靈雀輕啄,在背部竅穴游走,能讓人趕到熱意,卻不會燒傷皮膚,形成瘢痕,乃是楚氏一脈相傳的雀灸法。只是此等手法,需要眼準手穩,極為消耗體力。不大會兒工夫,楚子苓額上就冒出了汗珠,但是手上依舊絲毫不亂,正如《素問·針解》所言,“手如握虎者,欲其壯也;神無營于衆物者,靜志觀病人,無左右視也。”

大巫施法,旁人怎敢打斷?鄭黑肱躺在榻上,最初那女子用手碰觸自己時,他還有些心猿意馬。但是很快,背心傳來一片暖融,熱力浸潤,猶如涓涓細流,在體內流淌。是有些酸脹不假,更多卻是輕松爽快,說不出的妥帖。不一會,鄭黑肱就感到了倦意。明明才睡醒,怎麽又睜不開眼了?不願在人前失态,他強撐着睜開雙目,想要保持神志清明。就連自己也沒注意到,咳嗽不知何時已經停下,粗重的喘嘯也消失不見,只餘勻稱呼吸。

坐在公孫身旁,密姬輕輕捏緊了拳頭。那兩人一坐一卧,肌膚相親,簡直旁若無人,親密無間。雖說巫觋非常人,不能婚娶,以身侍神,但是旁的巫醫也未曾如此啊!這女人,難不成是想勾引公孫?她心中憤懑,卻也不敢出聲,只是幽怨的看着那兩人的背影。

每組三穴,共灸四組,一套艾灸施展下來,饒是楚子苓也覺雙臂酸痛。熄了艾條的火頭,收針時,鄭黑肱身形一顫,混混沌沌醒來,想要說些什麽,楚子苓只幫他翻了個身,就擡手阻止:“再睡會兒吧。”

這針法也有助眠之效,下午他大概才睡了兩小時,對于極度缺乏睡眠的人,是遠遠不夠的。正好現在天也黑了,不如先睡到天明再說。

鄭黑肱被她一攔,順勢又躺了回去。眼睛卻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合攏。纏繞多時的病痛消失不見,身上暖洋洋一片,腹中也是飽足,哪還有力阻擋困意?不多時,便墜入了黑甜鄉。

楚子苓也輕輕舒了口氣,起身對侍候兩側的人說道:“晚上若是醒了,喂他些淡鹽水,早上再用一次杏仁粥。”

一旁親随雙眼都是紅的,連連叩首相謝。楚子苓可受不慣這個,擺了擺手,擡腳離去。回到西廂,隔壁房倒還亮着燈,見楚子苓歸來,倚在門邊的田恒打了個哈欠:“你還未給某瞧病呢。”

這是在等她複診?楚子苓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你一個外傷病患,好好休息養傷才是正經,哪有天天找醫生看的?

“蒹葭,幫他擦些鹽水。”楚子苓淡淡吩咐了一句,轉頭就回了屋。

田恒目瞪口呆,見蒹葭真要上前,連忙揮手趕人。他可見識過這小婢的手勁兒,沒個輕重,結痂的傷口都要擦得血肉模糊才行。這哪是治病,分明是給他好看嘛!

退回屋裏,他搔了搔颔下雜須,突然又笑了。一來就大顯身手,這巫兒怕是不用多長時間,就能在府中站住腳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委屈的鄭黑肱同學:叫黑肱怎麽了QAQ窩祖上還有叫難産的呢(喂。(鄭莊公,名寤生)

關于姓氏名字的問題,說幾個大家熟悉的好了。

比如齊桓公,姜姓,呂氏,名小白,沒登基前稱公子小白,登基了就稱齊侯,死後才稱齊桓公。屈原,芈姓,屈氏,名平,字原,自稱是屈平,別人尊稱就是屈原。還有柳下惠,姬姓,展氏,名獲,字子禽(另字季),谥號是“惠”,因為封地在柳下,所以自稱展獲,當世尊稱柳下季,後世尊稱柳下惠……

什麽,更暈了?咱們還是看文吧,不糾結這個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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