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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旁是母親的哀訴,埋怨父親這麽多年來如何地胡來,這些年來生意越做越失敗,女人卻從來不斷。最近更要認回在外多年的私生女接回家來養,日子越發過不下去。

說着說着火氣果真又燒到她頭上。

“本來指望你給我争氣,誰承想你走的也是我的老路,讓男人欺負。你比我還不如,我起碼大老婆做了三十年,還有你這個女兒。你呢?都三十了,別說孩子了,連婚都結不上,以後可怎麽辦……”

左伊嘆氣:“不是不結婚,是說好了,我懷孕就結婚。前幾年秦駿創業時期,他不想讓別人說是鳳凰男,想要做出點成績再娶我的。”

“現在他發了財了,公司也上市了,怎麽不娶你?”

“……現在不也很好,只要有愛情,不差一張紙。”

“一張紙?”左太太恨鐵不成鋼地嘲諷,“你把那張紙看的未免太輕。就因為有那張紙,所以今天是我在這個家裏,你是堂堂正正的女兒。外面那個女人沒有那張紙,所以她再得寵也只能藏起來,她的女兒一輩子也只能做野種。再說男人的話能全信?你爸爸什麽樣子你這麽多年看在眼裏,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我看秦駿就是不想娶你,他是覺得現在你爸爸生意做的不好,咱們家窮了,怕受連累。”

左伊不是不能理解她媽,她近來偶爾也有類似人到中年的恐慌,仿佛被什麽追趕壓迫着,偶爾靠欺負下弱小找心理平衡。

她故意裝作冷淡地說:“別說了。我和秦駿感情好着呢,他不知道多愛我。再說跟他這麽多年了,要分早就分了。”

左太太說:“就是因為這麽多年了,你們談戀愛多少錢了?外面哪個不在笑話你倒貼。你小時候看着精靈,怎麽長大了這麽死心眼!男人本來就喜新厭舊,你長的也不是那麽太漂亮……”她對丈夫外強中幹了多年,對兒女倒是真不客氣,每句話都直戳心窩。

左伊平淡地反問一句:“就算秦駿真的不想娶我,又怎麽樣?”

左太太愣住。

左伊又說:“就算是他對我膩了,想要取消婚約,我又能怎麽樣?我們家又能拿他怎麽樣?”

左太太想了想,更激憤:“那他也得掂量掂量,後半輩子是不是能背得起陳世美的罵名過!你不要太老實了,把這些年的前因後果都抖落出去,讓人戳他脊梁骨,讓他為自己做過的缺德事受一輩子良心的譴責!”

左伊輕笑了下:“所以說,他又沒犯法,道德譴責算得了什麽。何況你剛才也說,外面個個都說我是倒貼王,這麽多年只講付出不求回報的。如果真的分手,也譴責不了他什麽。反倒是我,如果像苦主一樣到處跟人哭訴,只能是更讓人看不起。”

左太太還是不甘心:“都是你這個不争氣的!我早讓你別和這種無情無義的男人糾纏,你偏不聽……”

左伊摟着她肩膀安慰:“媽,你就別再說些有的沒的了。以後的事沒人能知道。我們現在又沒分手,不是說好了懷孕就結婚的麽。你就祈禱我早生貴子不就得了。”

左太太冷靜下來想,确實是這樣,她也只是快活下嘴皮子。

終究還是意難平,她就只能長籲短嘆,她們母女皆遇人不淑之類的話。

左伊說:“今天叫我回來不是說爸爸的事?”把話題扯回來,“爸爸真要認回那私生女?”

左太太說:“說起這件事,我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眼圈紅起來,“你爸爸這麽多年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是為你着想,為這個家想,可是他呢,一把年紀了,把個婊子生的野種帶回來,他是要活活氣死我!”

左伊心想這麽多形容詞就不必了,“爸是怎麽想的?他這麽多年不認,現在認回來是為什麽?”

左太太說:“聽說是那婊子生病死了,他心疼那野種一個人。但是那野種又不是十八歲不到的小孩,都二十多了。你爸不僅要讓她進家門,而且還讓她進公司,估計還能進他的遺囑。我這次争也是為你,本來家底就被你爸敗得差不多了,現在又分出去一份,你還剩什麽了……”

左伊說:“好了好了——爸爸這麽器重那私生女,她真的很優秀?”

左太太一臉不屑:“一個野種能優秀到哪!——也怪你不争氣,明明小時候那麽精靈,成績一直很好,誰知道你上了高中就早戀,讓那個秦駿給你迷得不思進取,大學也不好好念,就知道談戀愛,你爸爸總跟我抱怨你沒出息,只能做主婦,公司的事一點也指望不上……”

左伊耐着性子聽母親的遷怒抱怨,卻有幾分心不在焉。她是被剛才秦駿的事亂了心神。

下午左伊到她爸的公司拜訪,她不常去,但身為太子女的面子還在,一路上都不停有人停下打招呼。

左安邦雖然對這女兒并不親近,但因最近在私生女問題上想争取她的支持,态度反常地熱絡。

左伊站在母親的立場上坐說客,勸父親不要在這個時候刺激她的感情。

左父見她已經選了隊伍,顯然是在自己的對立面,态度驟然冷淡。

“你就是這樣,不管什麽都站在你媽那邊說話,既然這樣,我的事你也不要管!”

左伊說:“爸,不是我非要站在媽的立場,而是你們倆是不同的——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如果我都不幫她,就沒人能幫她。”

言下之意,左安邦有私生子女便是理虧在先了。

左安邦臉色更差,“你和你媽一樣,心胸狹隘!阿美已經去世了,她那邊也沒什麽親戚,我們就是左佑唯一的親人。她又懂事又有本事,難道我不要那麽大個女兒,把她退出去做孤兒?”

左伊說:“如果她未滿十八歲還情有可原,現在她已經畢業了,完全由能力養活自己。您要私下裏照顧她,媽也沒什麽好說的,就當不知道,畢竟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但是您要把她帶回去,恐怕很難相處。”

左安邦說:“家裏的事本來也輪不到你做主——你自己還不是和姓秦的搞得亂七八糟的,有什麽資格管起大人的事?都不知道養你這個女兒什麽用!整天只想着巴結秦駿,一點正經事都不會做!丢人現眼!”又夾槍帶棒把左伊嫁不出去的事拿出來諷刺她。

家務事一直是夾纏不清的,左伊從來也和父母說不清,何況她自己也沒有理多清。

她無奈地争辯:“就算我讓你失望,是我的問題。但是媽這麽多年對你包容很多,像從前那樣相安無事不是很好?何必非要領回來給她添堵。”

“說包容也是雙方的,像我這樣的人,這麽多年沒換老婆就是對她最大的包容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打的算盤,她就是怕我把錢留給左佑。這麽多年,她有賺過一毛錢回來嗎?我的錢,我愛給哪個就是哪個。”

左伊忍不住說:“爸,媽就算嘴上說,但不是錢的事。她是在乎你。哪個女人不在乎自己的丈夫在外面玩?”

左安邦抓住漏洞說:“誰都有資格說這句話,你不行——秦駿也沒少玩,你不還是放任自流!我就沒聽過你說他一句不是。你要是只想讓家宅平安,回去替我勸勸你媽,接受現實。”

左伊洩氣了,對秦駿的縱容忍讓是她的一個痛點,誰逮住機會都可以來捏一下,讓她閉嘴。

和當了一輩子二世祖的固執父親講話本就是一場徒勞。

她忍不住做了這樣一個假設——如果有一天,秦駿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她是否能一如既往地包容?……不能想,一想起來就恐慌。

電話裏跟她媽交代下午和父親調停失敗的結果,被她媽的眼淚攻勢又召回家去。

左安邦這次态度堅決,已經搬出家裏示威。在這多事之秋,左伊只好暫時回來陪母親。

她給秦駿打電話,幾聲之後斷掉。

她男朋友是工作狂,輕易不接她電話。是她一廂情願,總要試試運氣。趕上對方有空又心情不錯,還能聽聽他的聲音。

她寧願想秦駿現在是在開會,而不是懶得理她。

像往常一樣,她沒再繼續電話騷擾,而是發了短信,說明今晚回父母家,讓他晚上應酬後早點回家休息,最後附上“愛你”這樣口頭禪一樣的結束語。

兩個多小時候後才收到秦駿的短信回複,簡單的三個字:知道了。

彼時左伊正勸她媽不如就去寺廟參禪禮佛散散心,看到短信,立刻眉頭舒展。

晚上等她媽輾轉反側好容易睡下,左伊反倒睡不着,突然很想回和秦駿同居的家,擔心他喝醉回來沒人伺候上床睡覺、擔心他明早的襯衫衣物沒人準備、擔心他早餐沒有着落。

反正睡不着,她蹑手蹑腳出了門,開車回去,只為他做頓早餐,然後趕在天亮之前離開,做一晚的田螺姑娘。

心裏有點背着父母和情郎私會的隐秘快樂,左伊想起大二那年,他們在另外的城市,有一晚她開車轉了大半個城市,終于在淩晨三點找到醉酒落魄街頭的秦駿,送他回家。當時的想法是只要他肯讓她接近,讓她照顧,就是幸福了。現在她的心情差不多沒變。

淩晨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什麽車輛,一眼望不到盡頭地筆直暢快。

一路上她忍不住想秦駿要是看到她突然出現會怎麽想,大概會吃驚地問“不是不回來了麽?”

她就坦白說:“我就是想你了,想見你。”

她設想了種種秦駿的反應,或者冷漠,或者被感動,不管怎樣她的心裏都是滿滿的幸福,直到她打開門,看到門口淩亂擺放的秦駿的鞋,和一雙女士高跟鞋。

左伊僵在玄關門口,進退不得,心涼下來。

昏暗的夜燈下目光向卧室延伸去,可以看到一路散落的女人衣物,空氣裏還有陌生的香水味。

半晌,左伊終于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這次,秦駿把別的女人帶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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