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左伊雖然比她媽媽要沉得住氣,但對這個試圖闖進她和父母家庭的小丫頭态度仍舊有所保留。

“聽說你叫佐佑,很好聽的名字。不過先別急着認親,畢竟我沒看到你的DNA鑒定。”

左佑的表情有一瞬僵硬,然後是被侮辱的憤怒,和試圖控制情緒的微妙掙紮,一切都完美地符合她的年紀和境遇,無可挑剔。

若左伊還念及和她血脈上的關聯性,心怕也要軟上一半。

但左伊偏偏從自己的感情經歷裏久經考驗,見多了各色妖精,年輕女性的眼淚也無法輕易打動她一顆類似容嬷嬷的心。

“你不要見怪,”她不緊不慢地說,“我這個人心直口快,沒別的意思。不過認親從情感上還是法律上都要謹慎,你說是不是?”

左佑大眼睛看着她,點點頭,“我懂的——對不起,左伊姐姐,因為我讓你和阿姨難過了。但是我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想出生,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她低下頭,“我知道姐姐對我的身份一時難以接受……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去做DNA鑒定。”尾音已經壓成一個哽咽。

真是我見猶憐,左伊暗嘆,要麽就是個真善美,要麽就是個高段位的心機女,難得這麽年輕就肯委曲求全,把自己的身段壓這麽低。

“你想多了,爸爸都不擔心,我更不想多事。何況,就算你是爸爸的親生女兒,我媽媽也不大可能讓你進家門。這根本不是問題的關鍵。”

左佑擡起頭,這次眼淚含在眼裏,泫然欲泣。

左伊驚覺這丫頭應該對極了秦駿的審美——她看到什麽好的壞的都忍不住想起秦駿,在心裏比一比。

“絕不能讓他看到”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我這次約你,并不是要跟你敘什麽姐妹情。就只是想告知你我和我媽媽的态度——最好事情還是維持現狀,之前相安無事的相處之道就很好。人就是距離近了就忍不住互相傷害的生物,何必選擇彼此痛苦的方式?”

左佑抽了下鼻子,用紙巾擦了擦眼睛,“左伊姐姐,我雖然年紀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我覺得,人雖然會互相傷害,但人還有個生物屬性是群居動物,沒有人喜歡一個人。我媽媽去世之後,我只是想給自己找個歸屬地,想有個接納我的家。”

“既然這樣的話,你可以去結婚。憑你的條件,找個男人嫁了應該不成問題。到時候你就有家了。”左伊冷淡地說。

“……姐姐你也不是真心相信人互相靠近就會傷害的說法吧?難道你不是也有無論如何也想在一起生活的人嗎?”

左伊平靜的情緒立刻被挑動起來,這丫頭成功觸動她的逆鱗,“你這麽說什麽意思?”

左佑說:“我不是故意調查姐姐你,雖然你不想認我這個妹妹,但是我從小就是聽爸爸說了不少關于姐姐的事。何況公司裏都是姐姐的傳聞,想不知道也不可能的。姐姐你既然可以對姐夫那麽好,為什麽不肯用一點點的寬容分給我,我和你可是分享四分之一共同的基因……”

左伊冷笑一聲,“人的感情就是解釋不清毫無道理的。比如我十幾年前對我男朋友是一見鐘情,第一眼就覺得是這個人,這麽多年都沒有變,以後也不會變;再比如,我剛才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讨厭,我做了這麽多年的獨生女,從來沒想過要個妹妹,以後也不想要。不要用基因那麽可笑的事情來說服我了,我其實并沒有那麽在意,但是對我媽媽來說那只能時刻提醒爸爸出軌的事實,你在她眼前就是個活生生的證據。”

左佑睜大的眼睛裏全是受傷的悲傷,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太過分了,”她哭着說,“姐姐為什麽這麽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就算我媽媽是小三,但是我是無辜的啊……”

左伊說:“嗯,你是無辜的。真正犯錯的是爸爸。可是我們能拿他怎麽樣?你能拿他怎麽樣?他不用為此付出代價,但是必須得有人付出點什麽——你可以繼續呆在公司,我會勸媽媽不去找你的麻煩,但是想要進家門,我勸你打消念頭,硬擠進去,日子并不會好過。”

她起身,結賬,離開,把那個漂亮的還在哭的小麻煩留在咖啡館。

下午到她投資的書店轉了下,她對賬目、經營和閱讀都無甚興趣,當初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和朋友玩票性質的。

經理就是她老友兼生意夥伴易雯,和她同年,同樣未婚,不同的是這家夥是徹頭徹尾的獨身主義者,整天因為這和家裏父母吵架,後來索性搬出來住獨身公寓,潇灑得厲害。

左伊如果不是認識她多年,怕也和其他人一樣懷疑易雯和武俠小說裏的李莫愁一樣,受了傷害才恨男人入骨,要麽就是眼高于頂。但這麽多年知根知底下來,她才相信,易雯簡單就是因為不喜歡承擔兩個人一起的責任和義務,把個體的自由看得太重,所以才無法和任何男人交往下去。

左伊常來找易雯傾吐。易雯性格冷淡,對別人的隐私不過分關心,屬于“你說我就聽,你不說我也不打聽”的類型。而且她言辭犀利,十分看不上左伊愛得義無返顧又窩囊的樣子,常常邊聽左伊的憋屈邊吐槽擠兌她。

左伊被一盆涼水接一盆涼水地澆,挨的風涼話比十級大風還要涼,補刀穩準狠,但是她還是跑來找罵,樂此不疲。

她自己覺得易雯是巫醫師,特殊技能是崩潰療法,讓她變得更強大回到秦駿身邊犯賤。

易雯則毫不客氣地指出,左伊是個變态受虐狂,而且內心陰暗、虛僞、執拗,賤氣一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總之毛病罄竹難書,基本屬于絕症,沒好了。

在易雯的辦公室,左伊喋喋不休地說父母的在鬧家變,秦駿一如既往地不省心,更過分偷人偷到家裏,自己是如何地傷心,就差萬念俱灰如何雲雲。

正在弄茶道的易雯輕飄飄地哼了了一聲:“你要是真萬念俱灰了,母豬也會上樹了。不要把自己說的好像很有骨氣似的,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倒貼王。”

左伊對易雯也不必要端着賢良淑德的範兒,反唇相譏:“我倒貼證明我是個充滿愛心的人。”

易雯說:“嗯,你還大愛無疆,還大雪無痕,大音希聲。可惜你的愛人家不稀罕,倒貼不值錢,就是用金箔把你男人貼成個佛,佛光普照他也不會把愛施舍給你。”

左伊說:“你!用得着說這麽難聽嗎?”

易雯遞茶給她:“難聽嗎?我覺得還好。比你做的那些難看的事好多了。”

左伊說:“難怪你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易雯說:“你有男朋友又怎麽樣?還不是和我一樣沒結婚。不過我是不想,你是不能——你這個月還沒懷上?”

左伊驚呼:“這兩天忙得差點忘了!今晚是排卵期第一天!我今天一定要……”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決絕表情。

易雯嗤地一聲,表示不屑,“秦駿在外面忙活完美女,還有精力來伺候你?只怕他荒了責任田,富了自留地。你這塊貧瘠的土地人家不惜得耕耘了。”

左伊說:“這你就冤枉我們家秦駿了,他是那種責任田和自留地都精耕細作的好農民。”

易雯說:“嚯!這大概算是他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了喲!看來你還挺心滿意足啊。”

左伊說:“往好處想,這證明他身體是真好。”

易雯白她一眼,喝茶。

左伊喝了半盞就放下,“我今天還有別的事,過來是想讓你幫我拿本書。我一會去秦駿父母家,帶本書給他爸爸做禮物。”

易雯說:“不僅倒貼本人,還倒貼婆家極品親戚,還真沒辜負你倒貼王的名號。”

左伊說:“我倒貼我驕傲,行了吧。”不要臉地說。

左伊每次去秦家拍未來公婆馬匹都來書店讓易雯幫選本文化類書,秦父是退休工程師,熱愛文化,左伊投其所好,每次的書秦父都笑納了。他也算是一家人中對她态度最好的,但是他也是最沒有話語權的,不頂什麽用。

秦家有翻江倒海權勢的是秦母,一個退休護士長,眉目間清晰可見幾分悍色,對待多年來黏着兒子不放的左伊并不待見。先懷孕再結婚的說法也是她提出的,并當着左伊的面坦誠她就是怕左伊年紀大了生不出孩子。

左伊為了秦駿什麽都忍了,何況這也算是他們結婚的契機,只要她努力造人就好。對待這個不好伺候的婆婆,她慶幸不用同居一處擡頭不見低頭見,但是必要的功夫她還是盡量做好,沒事就去問個安,送個禮物,幫忙做家務。

秦駿把父母安置在郊區別墅,左伊進門的時候,秦父在澆花,看到她帶的書,笑得慈祥。

“你這孩子每次都這麽破費。”

左伊賠笑,“不破費,自己家書店裏的。這個是最新到貨,據說評價很高。”

秦父戴上老花鏡到書房去看書。

真正的考驗——秦母過來,繃着臉說了聲“來了”。

左伊連忙脫下衣服,跟着她進廚房。

秦母說:“我正要蒸包子,山東大包子。秦駿愛吃,一會你帶回去些。”

左伊忙跟着操持,和面,擀皮。

她最開始進秦母的廚房,被一頓奚落,毫不留情地趕出去。

她富貴人家出身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粥都要保姆阿姨盛,哪裏會做這些。秦母認定她必定驕縱難纏好吃懶做,自己這樣的人家伺候不起。

這些年,左伊已經進化成廚房裏随便抓起什麽活也做的有模有樣了。她為自己在秦母的廚房裏撈到一席之地感到寬慰。

然而秦母對她仍舊諸多挑剔,不是嫌她揉面的力度不夠,就是包子褶捏的不好。

“包子好吃全在褶上,知道麽?你這樣以後怎麽能把秦駿照顧好?”

左伊唯唯諾諾,人畜無害地笑着,暗想:他又不會在家裏吃幾頓飯,我看家的本領是早餐。再說他還不是被我養的身體好好的。

秦母冷冷地說:“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左伊一驚,“沒有啊,伯母,我沒想什麽,真的。”

秦母說:“現在你們還沒結婚,年輕人過日子馬虎一點也就算了。但是以後如果你們結了婚,有了孩子,還是這麽湊合着過可不行,過日子且得精細着呢——你還沒有嗎?”

左伊裝臉紅,“這個月……我們還沒開始試。”

秦母說:“這要孩子呢,我也知道不是勉強的事,但是主觀不努力是不行的。秦駿工作忙,每天累得要死。你這麽閑,就得多做點準備工作。其實你現在生孩子已經算是年紀大了。三十歲,一胎還沒生過,擱以前恐怕就生不出來了。也就是現在人,都晚婚晚育的,營養還好。我不是要管你們,我雖然是秦駿的媽,但作為女人,我得給你提個醒——男人生孩子不怕晚,特別像我們家秦駿,就算找代孕也沒什麽。但是女人不行,過了三十卵巢和卵子就老化……”

她以護士長的身份開始不厭其煩地科普生育知識。

左伊一直淡淡地微笑,做出虛心聽的樣子。

拎着一大袋包子回到家已經天黑。

本來左太太仍舊要她回娘家幫襯,但她說今天是這個月重要的日子。左太太忙改口讓她趕緊回家好好準備。

左伊急匆匆進房,把包子放好,開始準備做宵夜和醒酒湯。

然後到卧室把所有的被罩床單和那件睡衣都撤換,裝進垃圾袋,丢棄。

香薰燈什麽的準備好,畫個精致的淡妝,情趣內褲穿起來,給秦駿發短信“今天是造人日,少喝點酒,等你”,坐等。

等到半夜十一點,秦駿連個影子也不見,短信也不回。

左伊一般是不願意打電話催歸的,她怕招人煩,但是今天不同往日,這個月的成敗也許就在此一舉。

她打過去,那邊響了幾聲挂斷,可見還是煩了。

等等等,她一直在等,等他眼睛裏真正看自己,等他的愛奇跡般地出現,自己也覺得不可能了。但是現在等他來艹自己也等不到,還真是傷自尊呢。

大概是體內的荷爾蒙波動在作祟,她覺得自己似乎太過小題大做了,這個夜晚明明和無數個獨守空房的夜沒有區別。

沮喪地鑽進一個人的被窩,忍不住發冷,她蜷起身體,自己抱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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