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四

四沖出厄運山（四）

陸希望回到自己身體裏，這回，她是受到了“無微不至”的關懷。

真的是無微不至。

二癞子的老娘是真的歡喜，她從床鋪下面慢慢地摸索出一包得特別嚴實的手帕包來，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翹起後三根手指，只留了拇指跟食指，輕輕捏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手帕的一角拈在手裏，拎起來，往外展開——這動作她重複了四次，才算是把手帕包打開，露出了裏面的真容來——

那是由幾個硬幣，還有幾張一元紙幣，最大面額不超過十元紙幣所組成的一團錢，二賴子娘把這些錢數一數，零零碎碎加起來一共三十七塊五。

三十七塊五啊！

二癞子的老娘臉上堆起笑容來，把她那滄桑的臉龐擠壓得更是遍布溝壑。她捧着那三十七塊五毛錢，又一張一張地拿起，放到二癞子手裏，一邊放還一邊數，一直數到三十七的時候，她才看了看那五毛硬幣，狠狠心，咬咬牙，把它也一樣放到二癞子手裏，說道：“兒啊，你去鎮上，給你媳婦買點兒吃的……就……就那個奶油蛋糕，我就覺得那個不錯，你給她買一塊，再買點兒酸溜溜的梅子，再……再拿那五毛錢自己買根冰棍兒吃！對了，外屋有饅頭，你帶着路上吃，可不許你亂花錢啊！

“為了給你娶媳婦兒，你老娘我可是棺材本都賠了的！”

二癞子孝順極了，捧着這三十七塊五，答應得極其幹脆：“哎！娘！你放心吧，我肯定不花錢，我還留着那賣我媳婦兒的人留下的水瓶子呢！放心吧，我不亂花錢！”

二癞子老娘笑眯眯的，那臉上，簡直如同綻放開來的一朵菊花兒。

這二癞子出村子也算是一件大事。

他這一路上，十來個人跟他搭話：“二癞子，出門啊？”

他也憨呆憨呆的回話：“哎！出門！我媳婦兒懷了，我……我去給她買點兒好吃的！”

“哎喲喲，瞧瞧呀，二癞子可真能耐！這才一個月不到就讓新媳婦兒懷了！是個能幹的！”

這些話，很快就傳到了二癞子娘耳朵裏。她這個得意啊，得意忘形啊。

她得意，自然也就對陸希望好了些，只是給她腳上拴上繩子，并不會再讓她光着身子在廢棄的屋子裏帶着受凍挨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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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也還是有些擔憂，就叫了村子裏幾個年輕點兒的小媳婦兒來勸自家這個剛嫁過來一個月的兒媳婦。

“媳婦兒啊，這是你村頭王叔家的媳婦兒小趙，跟你一樣，都是城裏的，都到這兒來五六年了，你瞧，娃都這麽大了……”二賴子娘說着，把那流着鼻涕的孩子放到床上，“你看，多招人稀罕！”

陸希望看了看那孩子一眼。

這孩子長得，又黑又醜，鼻涕拉了老長，都蹭在衣服上了，還在吃着手指。

那叫小趙的，扯了下臉皮就權做是在笑了，她坐到床上，伸出手去把孩子攬在懷裏，擡眼看着陸希望，問：“妹子，你是怎麽過來的？你家裏還有誰嗎？那個……”

“小趙！你這微問的啥話呢！不是讓你勸勸這妹子兒嘛！”另一個看起來特別爽利的女人說着拍了下小趙的手背，湊過來笑呵呵地說：“妹子啊，我叫劉欣雨，你就叫我劉老師好了，我還是這村子裏學問最好的咧，不過大學沒畢業……”她動了下手指，眼睛溜溜圓地轉了下，“我命不好，生了倆都是姑娘……但好在這村子裏的孩子都沒人教，我就在這兒開了個小班，給村裏的孩子上上課啥的……”

陸希望點點頭。

“你要是覺得無聊啊，我跟小趙就總來陪你好了。”劉欣雨說着，轉頭看向二癞子的娘，說，“大娘，你不能這樣老拴着妹子，她這樣的話，孩子不好生，你還打算讓她去城裏的醫院生娃咋的？”

二癞子的老娘直搖頭：“哪兒那麽多的說法啊，不是懷了孩子就越不能動嘛！”

“那都是老觀點啦！那越說不能動的不是越不好生啊？過去多少生孩子出事兒的，現在有幾個？就是你們老觀念不對。”劉欣雨說着，扭了扭小趙懷裏的娃的臉蛋兒，笑嘻嘻的，“這樣吧，我跟小趙陪着她轉轉，再多見幾個男娃娃，沾沾喜氣呗？好讓妹子給大娘你生個孫子不是更好嘛！”

劉欣雨說話利索，辦事兒漂亮，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二癞子的老娘哄得不知東南西北。

洛基就在路希望身邊。

他eheheheheheheh地笑了，說：“看來，你可以發展一個盟友。”

“劉欣雨？”路希望問。

“不不不……她？呵呵。”洛基翻了個白眼，“她的性格的确不錯，但是，她的本能卻已經喪失了，她……不是一匹狼，而是被養成了有能力都不肯反抗的角馬。”

他用他的權杖，在劉欣雨的心髒處點了點。

劉欣雨即刻說出了一堆路希望震驚的話——她說：“瞧吧，人販子說你還是留洋回來的，可還不是給人家騙了？到這山溝溝裏來，你這輩子就跟我是一樣的命！還不如我！

“我至少還能教教孩子，得到平靜，你呢，你肯定不甘心！

“你不甘心就要挨打，還不一定會不會被這村子裏的畜生抓住把柄輪了呢！

“早點認命吧！早認命早好！”

說完，劉欣雨猛然醒悟，捂住嘴，慌亂不已。

而慌亂的，不僅僅是她。

小趙也慌亂了。

她慌忙抱起了孩子，像是看惡鬼一樣看着劉欣雨。而劉欣雨，左右亂看，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才好。

倒是二癞子的娘，笑得欣慰：“哎呀，我就說啊，我們欣雨就是個聰明的，一般人比不了，比不了！我說閨女啊，”她轉頭看向陸希望，“你可得向欣雨學學，多向欣雨學學啊！”

老太太這麽說着，就起身離開了屋子。

見她離開屋子，陸希望長出了口氣，說：“要不……你們帶我走走？”

陸希望、小趙、劉欣雨，這三個人出了二癞子的家門，一路從村這頭走到村那頭。

一邊走，洛基一邊給陸希望指着這地上的每一寸看，并且告訴她，這每一寸的土地都沾染過那些被賣進來的女人的鮮血。

“所以，我肯定要報仇……我要找個好辦法……”陸希望走着走着，就看到幾個小孩兒拿着火柴，在那裏點鞭炮。

是啊，這也是快國慶節了……

鞭炮，噼裏啪啦的響啊。

她轉過身去，看向小趙，輕聲問道：“我……那個……這村子裏到底怎麽活？”

劉欣雨接話道：“哎呀你是不是傻啊！怎麽不能活？”

“可是……可是我沒經歷過啊……洗澡沒有淋浴，吃飯……難道是電磁爐嗎？”陸希望裝得自己很小心的樣子，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織女一樣。

倒是小趙，拉着她，耐心地給她講村子裏的生活條件有多艱苦。

傍晚的時候，陸希望假裝睡着了，就聽着劉欣雨又進了院子，跟二癞子的娘說到她們白天發生的事情，末了，還勸一句：“大娘，我覺得可能這女的真的想要留下呢？不過……你可不能讓她接觸洋火啊，那玩意兒……”

“哎呀欣雨呀，你放心吧，要接觸啥，只等她生下娃來再說——我懂這些城裏女人，那可是心高着呢，可看不上我們這樣的老實巴交的農村人呢！”二賴子娘說着，冷笑一聲，“就等她生了孩子再說，我就不信了，做了娘，她還能蹦跶到哪兒去！”

洛基把這些跟陸希望一起聽在了耳朵裏。

他簡直被如此不要臉的說法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孩子？我要是懷了孩子，就寧可打了，也不能生下來。”陸希望冷笑道，“強女幹犯的孩子，犯賤的愛生就去生！”

洛基嘿嘿嘿地笑了幾聲：“所以，你現在不能燒村，那麽該怎麽辦呢，親愛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