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五

二十五只是陌生人（八）

王母娘娘的話語很是輕柔，她告訴克勞利，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并不是需要他來幫忙，所以只要不超過一共六個條件，其餘的事情完全是他自由發揮。

克勞利，這位惡魔之王此刻的內心雖然并不崩潰，可也并不順暢，他走到尹巧楠的面前，十分擔心她此刻的狀況。他們都知道電話裏那個被提到的所謂的“海蓮娜-金女士的兒子”是誰。

尹巧楠對這個孩子不能說不虧欠，但是要說她必須要對這個孩子負起責任的話，她卻并不承認——這不是她期待中的孩子，她也沒有能力不生這個孩子，而由此引申出她必須為這個孩子負責，必須把他帶在身邊的話，她覺得這實在是不公平得很。

現在的尹巧楠眼界開闊，明白很多事情，懂得很多道理，她與那個“丈夫”并不是真的的婚姻關系，他們之間存在的是非法的買賣關系，而這樣的關系已經被法院認定為非法，她也就與那個男人沒有任何關系，甚至，她還應該告他強女幹罪——沒有告，正是因為有這個孩子。

而現在，孩子出現了，那麽……那個男人呢？

尹巧楠認為，她當年就相當于是被尹富貴賣給那個男人的子宮，可以說，她就是被犯罪分子控制起來的用以生子的另類代孕，只不過這代孕過程裏，她還付出了卵子。

當然，她也認為在這種關系之中願意為孩子付出的女人是非常了不起的，她們是聖人，可是……她不是啊！

孩子誠然無辜，然而她也從不曾要求這孩子做什麽，更沒有要把孩子那不能說的身世說出去，反倒是他自己，竟然毫無忌諱地說出自己的身世，尹巧楠覺得這有些不妥……非常的不妥。

人的出身雖然不能決定一切，但是畢竟有些事情說出來實在不好聽。

尹巧楠認為，既然孩子不是因為愛而結合出生的，他就該跟他的那個父親好好生活，而不是把自己的身世披露出來——一個拐買人口的父親，一個被拐賣的母親，這樣的家庭，就算是子不嫌母醜，可是容貌的醜陋與人性的醜陋怎能同日而語？

尹巧楠想了很多很多，最終，也沒能想明白自己到底怎樣做才能讓全世界的人滿意，于是，她在外網發了一個帖子，問的，正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一石激起千層浪。

無數的人勸她不要去與孩子相認。

也有人指責她不負責任，應該跟孩子的父親結婚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

他們甚至連嘴都不用髒開，只要指指點點就讓尹巧楠無所适從，這些人的手指就是他們指點江山的利器，他們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得到的結論就是用自己認為的價值觀去綁架別人，而輪到他們自己，卻連半分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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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讓尹巧楠想到了一開始在小縣城裏的那個電視臺，那個低級到不能更低及的電視臺裏的主持人，那個一口一個“善良”一嘴一個“高尚”的電視節目……她不得不去把那時候給她帶來的痛苦剝離下去，然後，删掉了剛剛發出的帖子。

【剛剛樓主□□難道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做錯了？】

【剛才那個問認不認兒子的帖子哪兒去了？】

【秒删啊！關注後續！】

論壇上許多人在那裏刷尹巧楠的話題，尹巧楠也沒有再看。

她已經做了決定，下了決心，一切都不可能再有變化。

很快，到了黎平做節目的時間，尹巧楠與尹高升并克勞利一同上了節目，在他們上場之前，黎平就已經與尹巧楠那個十三歲的孩子交談了很久，聽他講述了很久。

“難為孩子一直在我媽媽。”黎平嘆息着，“我也是一個母親，我知道做母親的，永遠不可能狠心不要自己的孩子，小虎，你十三歲了，你上了初中了，很快你就會上高中，上大學，然後談戀愛，結婚，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你的媽媽一定會為此而高興……小虎，阿姨接下你的尋人任務之後給你的媽媽打了幾次電話，她答應來見你了！”

緊接着，伴随着煽情的音樂，尹巧楠走上了舞臺。

除了尹巧楠，還有尹高升與克勞利。

“媽媽！”叫小虎的男孩見兩個男的陪着一個女的走了出來，他忙撲上去，大喊着“媽媽”，眼淚也跟着畫畫往外流。

然而，尹巧楠卻并沒有抱住他，她把撲在自己懷裏的男孩子推開，讓他站到一邊。而就在此時，坐在黎平對面的一個五十幾歲的男人也激動萬分地站起來，踉跄兩步沖到尹巧楠面前，口中激動道：“小虎他娘！”

尹巧楠皺着眉，并沒有應聲。

而叫小虎的男孩則抹了抹眼淚，指着尹巧楠，抽抽搭搭地說：“你為啥要跑？你為啥不要俺了？你為啥……為啥不跟俺爹好好過！你跑了十幾年……十幾年啊！俺爹又當爹又當媽的，多辛苦多可憐你知不知道？！你過得好了，你過的好了咋不回家！媽！媽！你看看俺爹，你看看他老成什麽樣了！這麽多年……你這麽多年都沒回來過！你要跟俺爹說對不起，你要向俺爹道歉！”

尹巧楠冷冷笑了一聲，沒說話。而黎平則面露尴尬，她年紀也大了，再加上她的年齡段，出生的年代，經歷的事情，天然就會生出一種難以理解的隐忍來，她信奉的是，別人如何對她都可以，她卻要一直一直用無限大的善意來回報別人。人家打了她的左臉，她不但送上右臉，還要連帶送個蒼蠅拍，免得人家手拍肉拍得手掌心疼。

因此，黎平也站了起來，走到小虎身邊，手裏拿着尹巧楠以前的照片，生催淚下地問：“你為什麽要逃？你為什麽不好好過日子呢？小虎媽媽，你要跟他爸爸道歉，你要跟小虎道歉，你要跟那收留了你的村子，那座大山道歉！”

尹巧楠此刻已經有些不冷靜了，而比她不冷靜的，是尹高升。

他上前兩步，擋住了尹巧楠：“你們有話說話，不要煽情，這裏既然是尋人節目就該按照尋人節目的姿态走，找到了人，講述了前因後果就可以了，不要道德綁架也不要動辄就煽情落淚，就像你家眼淚多值錢一樣！動辄掉兩個眼淚當金豆豆？你以為你是最強比慘王？”

這兩句話，把下面一位女嘉賓逗笑了。

尹高升扶着尹巧楠到沙發的另一邊坐下，并且将小虎跟那個老男人隔開，不管黎平怎麽說，他都不允許他們靠近尹巧楠。

各自落座之後，克勞利才說：“我的子女已經在國外呆久了，他們不大理解你們華夏對尋人節目的這種安排，當然我也不理解，既然你們要找人那麽就找，找到了就可以了，如果想要知道為什麽要找人，為什麽不想被找到，那麽完全可以冷靜敘述而不是撲過來就要求我們道歉，我認為，海蓮娜沒有做錯任何事，也不需要向這父子二人道歉！”

“金爵士，話不是這樣說，我們華夏人是非常非常注重……”

“對不起，黎女士，我覺得你大概沒有分清主次。你們華夏人非常非常注重什麽與我女兒難道有關系嗎？她難道不是我的繼承人？我難道是華夏人？”克勞利說得擲地有聲，“我想，亡妻若是在世，也會不滿您上來就要她道歉的，黎女士，您的頭腦，您的知識儲備，您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難道是正常的嗎？又或者您被蒙蔽了而不知道這個孩子是我女兒被這個男人強女幹之後生下來的？”

轟然一聲，整個演播廳都炸了。

誰能想到——誰也不可能想到，竟然尹巧楠的父親會在全國觀衆面前說出這樣的話。

女孩子被強女幹生下孩子……這可怎麽辦才好？！

尹巧楠這才開口：“小虎，我離開是因為我是被我養父賣到山裏，賣給你父親做生育工具的，那年我才十四歲，你父親當年四十一歲……他已經涉嫌強女幹幼女，而我在二十歲的時候生下你，之前生過一個女孩兒，是你的姐姐，但是她被你父親親手淹死在你家後院的旱廁糞坑裏了——這樣的情況，你覺得我逃出來之後會回去嗎？

“你的父親，他是迫害我的人，他是強女幹犯，現在還沒有過法律時效，本來我以為……我逃出來了，并不想回憶也不想再跟你跟他跟那掩埋了無數女兒魂靈的大山……但是你出現了，你帶着那個罪犯出現了，這讓我不能接受，為此，我已經将當年的事件整理出來遞交法庭。”

尹巧楠說得很硬氣，她雖然眼含熱淚，但是并沒有哭。

“金女士，金……金女士，你冷靜……”黎平沒想到事情竟然變成了這樣。她的想象裏，應該是尹巧楠抱着孩子痛哭流涕，回頭與老男人和好，然後忍辱負重地生活……而不是這樣，絕不是這樣！

尹巧楠又問：“黎女士，您也許并不知道被拐賣的婦女在山裏到底過得有多慘……到底有多慘！人，可以吃苦受累，但絕不能毫無尊嚴的忍受暴力與羞辱，黎女士，也許您是神聖的瑪利亞在世，但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就算原諒對我作惡的人，可是，難道法律會原諒他們嗎？就算是聖母在世，難道作惡之人不該遭受懲罰？”

“但是你也該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金女士。”黎平還在繼續勸說。

尹巧楠冷笑：“那麽，請問拐賣人口這件事解決了嗎？那麽，請問這父子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麽？那麽，請問被拐到那座山裏的女人，強迫她們的男人們都受到懲罰了嗎？什麽都不做，放下屠刀，能夠立地成佛嗎？”

這期節目做得七零八落，也有嘉賓怒而拍案：“尹巧楠！你怎麽能這麽刻薄！拐賣你的人是你的養父，而你的兒子小虎，還有你的丈夫，他們就算有錯，可是他們窮得那麽厲害，難道你就不能善良一些嗎？！”

克勞利驚恐地看着這位嘉賓：“海蓮娜成立了forfuture國際兒童救助基金會，她怎麽能被說不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