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啤
聚會照例是四個人的聚會,除了徐悠和黃海濤,還有趙冬和李曉武。李曉武是徐悠的大學同學,畢業之後去了海工。趙冬則是徐悠和黃海濤幾年前在三建一個合作項目上認識的,當時趙冬是廠方的技術代表,挺豪爽的一個東北漢子,幾個人在酒桌上棋逢對手,沒見幾次就混成了鐵哥兒們。後來趙冬辭職來了島城,現在在一家合資公司做技術指導。
聚會的地點照例是在黃海濤的酒吧,黃海濤一向奉行“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理論,但凡哥幾個聚會,一律定在“征服者”,而且黃海濤還小氣,結賬的時候最多只給打八折。幾個人沒事兒總抱怨黃海濤摳門,說哪裏哪裏可以打七五折雲雲,不過一到想喝酒的時候還是會來他這裏。
周末照例人多,黃海濤把生意甩給了合夥人老吳,自己縮在靠窗的軟座裏陪哥兒們喝酒。老吳全名叫吳昊,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絡腮胡子,低着頭調酒的樣子活像個生性刻板的藥劑師,一點兒沒有調酒師該有的灑脫活泛。
徐悠遠遠看着老吳在吧臺後面晃着雪克壺,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說這樣的人怎麽會想着要開酒吧呢?”
黃海濤撇了撇嘴,“林芝說這種性格特點有個學名,叫悶騷。”
林芝是吳昊的女朋友,少年宮的鋼琴老師,活潑亮麗,不知怎麽就看上了悶葫蘆似的吳昊。這一點別說徐悠,連黃海濤他們幾個都覺得不可思議。
李曉武舉着杯子打了個哈欠,一臉無聊的表情,“下次還是把林芝和趙曉琪也叫上吧。有妹子在,氣氛還能活躍一點兒。四個大老爺們坐一起喝悶酒……我還不如回家睡覺呢。”
徐悠剛甩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就聽黃海濤說:“曉琪才不樂意跟你們喝呢,她說了,你們幾個,也就徐悠長得還可口一點兒,可惜還是個G字頭的,沒勁。”
“什麽叫可口一點兒?”徐悠不樂意了,“老子這是帥,是充滿了陽剛之氣,是……”
徐悠對自己的贊美被哥幾個用沙發墊子打斷了,還沒等他反擊,就見黃海濤把頭一低,側着臉湊過來示意他往後看,“我操,冤家路窄啊。”
徐悠順着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就見蘇成澤穿着件銀色的襯衣,跟着幾個男人說說笑笑的走了進來。徐悠下意識地在他周圍掃了一圈,果然莊少東也在。他的個子比旁邊的人都高,又穿着一件黑色襯衣,把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襯得格外醒目。
徐悠心頭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就在幾年前,徐悠還覺得他和他的小叔莊仕傑沒有半點兒相似的地方。莊少東的眉眼之間總是透着幾分嚣張霸道,無論看見誰都滿臉的不耐煩。而莊仕傑卻恰恰相反,即使是跟保姆說話也帶着煦暖的微笑,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老派紳士似的穩重優雅。然而就在剛才,酒吧閃爍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卻讓徐悠驟然間生出了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徐悠就是在酒吧認識的莊仕傑。那是他第一次進酒吧,戰戰兢兢地給自己點了一杯黑啤,還沒等喝兩口,就被個醉鬼從身後抱住了。莊仕傑在他最驚慌失措的時刻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面容英俊,眼神溫暖。徐悠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是在看見莊仕傑的第一眼就迷上了他。
莊仕傑是他的第一個男人。初戀、初夜、初次被抛棄……徐悠成長過程中所有那些帶着儀式性質的重大事件都與這個男人密不可分。對于徐悠,莊仕傑是一個烙印般的存在,也是徐悠生命中最深的一個傷疤。
徐悠從茶幾上摸過煙盒,一捏卻是空的,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這小兔崽子倒是春風得意啊,看老子今天宰不死他!” 黃海濤瞪着蘇成澤,一臉獰笑,“回頭我找個小鴨子坐他腿上去,拍下來寄給他那個姘·頭。”
徐悠苦笑,“他姘頭就是那個穿黑襯衫的。”
“莊少東?”黃海濤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就是莊少東?”
李曉武和趙冬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徐悠點點頭,嘴角挑起一絲冷笑來,“是莊少東。小武還記得他吧?”
李曉武當年和徐悠住同一間寝室,兩個人那時候就很要好,徐悠的事兒自然比旁邊兩個人清楚。聽他問,便皺着眉頭點了點頭,“跟那時候倒是不太像了。”
“外表也許有變化,”徐悠搖搖頭,“內裏還是一樣。要不我也不能在項目上都幹兩個月了,被個半瓶子醋的蘇成澤擠下來。你們是不知道,他還指望讓我賠他毀約金呢。”
黃海濤罵道:“真他娘的不要臉。”
趙冬不太了解內情,但也看出來大家興致都受了影響,便提議換個地方,“我這剛辦了張黑鑽俱樂部的會員卡,咱上哪兒去喝吧。”
李曉武無所謂,黃海濤卻不樂意了,“老子的地盤,幹嘛老子要躲出去啊。”
徐悠扔下杯子站起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覺得兩條胳膊從身後環過來,一把将他摟進了懷裏。徐悠身體微微一僵,就聽背後男人的聲音低聲笑了起來,“徐子,你可躲我好些日子了,怎麽今天舍得過來了?”
徐悠垂下眼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便放松了身體懶洋洋的又靠了回去。
他的反應顯然令身後的男人感到有些意外,聲音也越發溫和了起來,“一起喝兩杯吧。算起來咱們都快兩個月沒見過面了。”
徐悠斜了一眼身後的男人,這人個頭比自己高,看他的時候要微微仰着頭,這讓徐悠心裏有些小小的不爽。這人叫吳斌,是個醫生,認識有大半年了,算是比較穩定的一個床伴。不過兩個多月之前徐悠知道他還有別人,就有意識地斷了聯系。算起來兩個人也确實有段時間沒見面了。
徐悠這人毛病不少,性格刁鑽,又沒什麽節操,身邊的人一向換的很勤。他對于正在交往中的伴兒非常照顧,但一旦斷了卻也絲毫不留餘地。吳斌聯系過他,徐悠自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不過,交往之中的伴兒向外劈腿這回事兒,徐悠是真的接受不了。
吳斌心裏也明白,抱了他一會兒也就放開了,“我送你?”
徐悠點點頭。蘇成澤莊少東都在這裏,今天晚上的聚會明擺着是進行不下去了。徐悠跟哥幾個打了聲招呼,就跟着吳斌出去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徐悠神差鬼使地回了下頭,視線毫無預兆地跟一個人碰了個正着。
是莊少東。
不知為什麽,明明隔着半個酒吧,光線又不是很亮,但徐悠卻詭異的連莊少東搭在蘇成澤肩膀上的那只手和腕部露出來的一道銀色表鏈都看得清清楚楚。
莊少東一雙微帶醉意的眼睛正帶着一絲不屑的神色遠遠打量着徐悠。徐悠知道他一直看不起自己,當年他跟在莊仕傑的身邊的時候,莊少東就認定自己是為了攀高枝,這麽些年過去,徐悠也不指望他忽然間改變對自己的看法。不過這麽直白露骨的鄙視,還是讓徐悠有種想要揍人的沖動。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莊少東眼中的敵意鋒利如刀,瞬間穿透了荏苒歲月,和他記憶深處那個張狂恣意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莊仕傑可以大度地原諒自己的家人,徐悠卻不行。莊少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樣一樣,徐悠都清清楚楚地記在心裏。
遲早會加倍地還回去。
一腳跨過門檻的時候,徐悠到底沒忍住,回過身沖着酒吧角落裏那個眉眼鋒利的男人伸出了一根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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