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原點
莊少東為什麽要針對莊仕傑做那麽多小動作,甚至不惜拿捏着徐悠的人身安全和前途來做籌碼,一步一步逼得莊仕傑退出了莊家的權力核心?
徐悠百思不得其解。從莊少東談論自己産業時的表現來看,他看重自我價值的實現遠遠超過莊家的財勢。這樣的一種心态,不太可能驅使他去和自己的親人争奪家産。甚至,他有可能會把那些財産看做是對自我變相的否定。
徐悠翻來覆去地想着這些的時候,心裏隐隐覺得莊少東對于隆盛的态度也帶着幾分不顯山不露水的輕慢。這并不是說他不把莊家的生意放在心上,該做的他也會做,但是他不會把自己代入這些事情當中,也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
比如,他不在意到底有誰在打自己的主意,莊少卿莊少然兄弟跑到廠裏來興風作浪的事,他甚至懶得找人來打聽打聽詳細情況;再比如先前把自己換掉的事兒,現在想來,他并不是被自己的小情人迷昏了頭,而是他完全不在意由誰來當這個技術負責人。甚至後來出了事故,他也只是花銀子來亡羊補牢,完全沒有追究責任的意思。
徐悠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什麽,可同時暴露出來的真相又讓他變得更加困惑。
不得不承認,對莊少東這個人,他從來都不夠了解。
懷揣着這樣的疑惑,再次看到莊少東的時候,徐悠的目光裏就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審視的味道。
莊少東也不知在忙些什麽,連着幾天沒有在隆盛露面,樣子竟然憔悴了不少。頭發亂糟糟的,眼睛下面還淤着淡淡的烏青。看人的時候,眼神還有那麽幾分詭異的呆滞。林成虎把一堆需要他簽字的文件捧過來的時候,他竟然愣了一下神才反應過來。
“這是怎麽了?”徐悠忍不住皺了皺眉,“你上哪兒去支邊了?”
莊少東流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疲憊的眼神中微帶暖意,“汽配廠那邊出了點兒小問題。”
汽配廠就是莊少東自己背着家裏搞出來的那個小廠子了,據說還是跟朋友合夥搞起來的。徐悠一直對合夥這個說法很不以為然。在他的觀念裏,親兄弟也是要明算賬的。再好的兄弟牽扯到了金錢利益的分配,時間久了,所謂的兄弟感情也不免會變質。
徐悠的父親早年曾經跟自己的哥們兒投資搞養殖,一開始大哥小弟的,兩家親的不得了。偶爾廠裏出點兒什麽小問題,兩個人也都不怎麽計較。幾年之後事情就開始變得微妙起來。徐悠曾經聽到母親跟自己的閨蜜抱怨,說合夥人的老婆在外面發牢騷,說徐家投入少,拿的卻不少,一直在占他們的便宜雲雲。後來兩家就越來越疏遠,徐悠的父親後來就從廠子裏撤了股,當天晚上就大醉了一場,抓着徐悠的手一個勁兒地念叨:親兄弟明算賬……一旦開始算賬就不是親兄弟……
雖然後來他父親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上,但是家裏很長一段時間氣氛都很沉悶。
這也算是徐悠少年時期記憶最為深刻的一件事。他也曾經猶豫過要不要提醒莊少東一句,不過轉念一想,莊少東是什麽人?背後有莊家這個金字招牌,誰敢坑他呀?再說自己跟他也沒什麽交情,賠了掙了,跟自己有個毛的關系?
徐悠撇了撇嘴,“就你那份小産業,放在任何一個莊家人的眼皮底下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吧?”
莊少東笑了笑,打了一個不怎麽高明的比方,“孩子麽,總歸是自己的好。”
徐悠被他的笑容刺激到,在他意識到之前,心裏的話已經毫不客氣地說了出來,“既然是自己的好……你一開始為什麽又要從莊仕傑手裏搶食吃?”
莊少東的眉尖微微一跳。
“我知道你的堂兄弟正在打着莊家家主位子的主意,”話已出口,徐悠反而沒有了那麽多的顧忌,“那一對兄弟,恐怕不好對付吧。你這副忍讓的态度到底是自知不敵的退讓,還是原本就無心争鬥呢?我發覺我一點兒也看不懂你,莊少東。你當初費盡心機的争,和如今讓人覺得虛實難辨的不争,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
莊少東擡起頭來直視着徐悠的眼睛,輕聲說道:“我要是說,我一開始就沒想着把小叔逼走,你信不信?”
徐悠心中雖有疑慮,但他是不可能相信這麽無稽的說法的。來自這母子倆的種種逼迫,現在想來仍然會心中悸痛。如果這一切只是莊少東無意為之,那徐悠這麽些年來承受的痛苦又算什麽?!
徐悠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怒意。
“我知道你不信。”身後,傳來莊少東一聲低低的嘆息,“我也不想說太多,也許以後……有機會能把那些事情說清楚吧。”
“有什麽好說的?”徐悠冷笑,“就算說清楚了又能怎麽樣?”
莊少東啞然。是啊,這都過去多少年的事兒了,莊仕傑已經在異國他鄉落地生根,而曾經眼神清澈的少年也已經變成了一個待人接物冷漠刻薄到幾乎令人生畏的青年。就算他能把糾纏在歲月之中的那些兜兜轉裝的所謂誤會也好,隐情也罷,都在此時此刻掰扯得一清二楚……
又能怎麽樣呢?
說到底,沒有什麽能抵得過“時過境遷”四個字。
莊少東沮喪地發現他和徐悠的關系又退回到了他最初進廠時的狀态,只要他不往跟前湊,徐悠一整天也不會主動找他說一句話。即便有工作上的事也是交待給林成虎,讓他來和自己聯系。如果他主動湊過去,徐悠又會臭着一張臉,不是愛搭不理,就是諷刺挖苦,每句話都像浸泡過毒汁一樣,刻薄得讓人招架不住。
莊少東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局面。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徐悠對待莊少卿莊少然兄弟倆的态度還要惡劣一些。尤其是開車那天,主控室裏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人,聊天聊得熱火朝天的,結果惹毛了這位徐工,一聲令下清場,硬把莊少卿兄弟倆也一起清了出去。莊少東看着那對兄弟倆的臉拉的足有三尺長,心頭便覺得莫名的快意。盡管他也知道徐悠不是為了讓他痛快才這麽做的,但他就是高興得很。一直到開車成功,他的嘴角都是向上翹着的。
不過他的高興也只持續了不到三天,因為順利投料開車之後,廠裏的工人們各就各位,但是施工一方進入了保運階段,反而清閑了下來。裝置裏有什麽問題會有廠裏的技工前去處理,處理不了才會讓人來請施工方的技術員。莊少東去過兩次保運值班室,一屋子技工們正在拿着幾副撲克玩拱豬。徐悠卻不知去向了。
也是,裝置都已經投産了,就算真有什麽問題也都是技工們前去解決,也确實不需要他這個技術顧問天天泡在現場了。
意識到這一點,莊少東不由得悵然若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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