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占有欲

在雲悠悠緊張忐忑地走向通往考場的艙道時, 皇太子聞澤的親衛艦隊正從深空起航，返回首都星圈。

黑色的合金戰艦線條寒冽鋒銳，偶爾有恒星的光芒淌過金屬外殼, 讓它們看起來更加危險。

艦隊正中的主艦上，聞澤身披親王服冕, 高坐王椅上方。在他身後，一臺純黑的機甲隐于帷幕，像深淵巨人。

他的儀表和風度無懈可擊, 不過站在下首的侍衛長能夠看出，殿下的眼睛裏隐隐已經有了血絲。

畢竟是持續了三天三夜的激烈談判。楊侍衛長覺得，單是讓他背下談判過程中涉及的那些地域、人員、物資, 大概已經足夠奪走他的性命，更不用說殿下還要一個人面對五只老奸巨滑的陳年貴族狐貍——說實話, 交鋒過程中的那些圈套陷阱，他連聽都聽不出來。

登艦的時候，他曾一頭霧水地向殿下請教。

殿下說了兩個他大致能聽懂的例子。

比如, 奧特斯候爵主動提出自費向戰場運輸後勤軍備, 這看起來只是一個“為帝國略盡綿薄之力”的請求，其實它是一個陷阱，一旦答應了他，那就意味着太子許諾戰争期間奧特斯可以合法在兩個星圈之間走私軍用物資。

比如利零女伯爵提出派遣麾下十二艘超級戰艦參戰, 殿下卻跟她客氣了半天，最終只讓她出十一艘，那是因為她的星域只有十一個政區，如果在帝國發動的戰争中出動了十二艘戰艦的話，戰後她就可以合法擴建新艦港，吞掉她觊觎已久的幾個小貴族控制的商業圈。

這兩件事前後加起來不超過五分鐘, 全程旁聽的侍衛長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哪裏不對，當時甚至還覺得殿下沒必要對這些家夥那麽客氣——就該讓他們多多放血才對。

知道真相的侍衛長眼淚掉下來。

他覺得，要是把自己放到談判桌上的話，估計十分鐘之內就能被那些老狐貍們啃成一具光溜溜的白骨，連骨髓都被吸幹。

他忽然由衷地感覺到，如今這個君主立憲貴族世家共治的制度拖累了殿下，像殿下這樣的人不應該把珍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就該中央集權、獨-裁-專-制，揮軍征服星辰大海。

事實上，如今的殿下對內要和自己的血親角力，拿到代表撒倫家的話語權，對外又要代表皇室和大大小小的貴族談判拉鋸，制衡各方。楊誠一個外人在旁邊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侍衛長默默嘆息一聲，行禮告退：“殿下，艦隊将在二十七小時之後抵達首都星圈主航道，我和薩特中将會全程高度警戒，請您安心歇息。”

“辛苦。”聞澤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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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沒有休息，只是将左邊手肘落在王椅的扶手上，支着額側，右手調出偵查官發送過來的綠林巷道兇殺案件調查報告。

這份報告十分詳細，并将當年存檔的所有文件都附在了附錄裏面。

聞澤懶懶地動着手指，看一頁，撥走一頁，他半眯着幽黑狹長的眼睛，唇角下抿的弧度顯示他的心情并不愉快。

十一歲的男孩死得非常慘。

那是一夥以淩-辱、虐殺青少年出名的匪徒，七個魁梧壯碩的兇徒對小男孩做了最殘忍的事情，并在這個過程中緩慢地殺死了他。屍檢報告顯示，受害者大概痛苦地存活了二十分鐘。

随後，七名兇徒也被人殺死在現場。作案者手法利落，用的是非常專業的格鬥、擊殺技巧，從屍身上那些一擊致命的傷痕可以推斷出，殺人者身高超過180公分，肌肉力量很強，應該是職業軍人或者從軍隊退役的雇傭兵、殺手。

案發之前，雲悠悠曾穿過那條巷道，前往綠林大學廣場聽公開課，一個名叫林思明的大四學生願意為她作證，證明案發時間段她身處綠林廣場。

雲悠悠的口供也沒有任何問題。

聞澤的眉頭并沒有松開，眉峰反倒更顯冷峻。

他撥開報告，從附錄裏面調出“林思明”的檔案。

目光一行行掃下，唇角漸漸抿緊。

林思明，1310年生，父母都是綠林礦星的公職人員，在當地是體面的中等家庭。1328年，在前往大學招生考試途中，一家人不幸遭遇了連環車禍，父母亡故，林思明也身受重傷。休養一年之後，林思明重拾學業，以擦線過關的分數考上了綠林大學，選修生物科學。

林思明性格內向，出事之後更加自卑孤僻，很少和大學同學來往，不住校，獨居在父母留下的二層郊區小別墅，駕駛一輛最普通的民用星空車上下學。在綠林全面淪陷之前，他曾得到校方提供的船票，但他最終并沒有上船。

聞澤的目光在“生物科學”上面停留了一秒，然後随手調出林思明的同學名單。

視線一掃，看見了“林瑤”兩個字。

林瑤和林思明曾是同學，在大二那年，她和父母遷出了綠林，轉到首都生物科技大學。這段檔案聞澤仍有記憶，他還知道在林瑤全家遷出綠林礦星這件事情上，首都星一位小貴族家的公子功不可沒。

畢竟是“前女友”，三年前聞澤就看過關于林瑤的全部檔案。當然，那時候誰也不會留意到一名和林瑤完全沒有交集的、沉默寡言的綠林男同學。

直到今天，聞澤才看到了這條深埋在時光和廢墟之中的草蛇痕跡。

林思明和林瑤曾同窗兩年。林思明替雲悠悠做過證人。

聞澤唇角微沉，隐有不适。雖然沒有任何證據顯示雲悠悠和林思明有更多的交集，但他卻感覺到了一種類似領域有入侵者時升騰起的本能敵意。

擡起手指調取林思明的個人照片時，他清晰地察覺到了自己對雲悠悠的過度占有欲。

這不正确。

聞澤微眯雙眼，将視線投向空闊的指揮室頂部。

半晌，輕輕吐一口氣，垂眸睨向光屏上林思明的照片。

兩張照片，分明是事故發生前、事故發生後。

“……”

“……”

想起雲悠悠那副重度顏控的花癡表情，太子殿下默默放了心。

當然，這件事還要繼續往下查。

“調查1333年2月之後，林思明的所有人際關系。”

直覺告訴聞澤，他的小情人很可能遭遇過一些不尋常的事情，并且與某人有關。

太子的小情人正在奔赴刑……考場。

雲悠悠緊張得要命。

尤其是得到凱瑟琳中将的許諾之後，原本只是一次平平無奇的、反正又不用花費星幣的模拟考，忽然就承載了它不該有的沉甸甸的質量。

她忍不住開始焦慮——如果今天能夠通過考核的話，她的夢想直接就可以實現了。而等到下個月的話……就算通過了考核，像凱瑟琳中将那樣的大人物，還會記得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嗎？

迄今為止，她最好的成績還沒到D。從D到B是多麽遙遠，就算在考場上發揮出超常的水平，也難以跨越。

她忽然徹底理解了考生們對玄學的信仰。

“信玄學，一次過。”她把雙手抱在胸前，一邊虔誠祈禱，一邊踏進了考核室。

“……”

考核室中，幾位身穿深藍制服的考核官正在畢恭畢敬地躬身和一位軍官說話，一群人剛好把雲悠悠的祈禱聽了個正着。

那位軍官年紀大約四十，蛇形臉，眉心有三道豎起的深刻紋路，一看就非常不好相處。

他一眼都沒看進入考場的雲悠悠，只冷冷冰冰地對幾位考核官說：“機甲中心的資源難道不是資源嗎，什麽良莠不齊的東西都放進來。你們花着納稅人的錢，就做這種毫無價值的事情嗎？”

雲悠悠慚愧地低下頭，揪了揪自己的褲邊。

忽然想起身上的訓練服還是路上覃飛沿非拉着她現買的，他還自作主張挑了套比較貴的，在她抗議之前付了款，害她白白損失248星幣給他轉帳……轉帳的時候，她發現上次申請的帝國公共貸款已經批準了，85萬巨款直接打到太子殿下的財政官那裏，她現在正處于恐怖的財政赤字狀态。

穿着昂貴的訓練服來到考場，還沒上機就先被長官訓一頓，雲悠悠覺得今天出師不利，自己弱小的身心和錢袋都遭遇了無情的打擊。

她不好意思地說：“很抱歉，我只是想來感受一下機甲考核的難度，給各位添麻煩了。”

“考生，去上機吧。”一名三十來歲的女考核官悄悄沖她眨了下眼睛，用眼神安撫她——這位軍爺每次來這裏都要找茬訓人，不用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

雲悠悠點頭：“嗯嗯！”

剛走出一步，眉頭能夾住蒼蠅的中年軍官冷冷發話：“滾出去。機甲中心不是廢物的游樂場。玄學？要跳大神，滾回你自己家裏跳去！”

雲悠悠：“？”

“啊這……”女考核官忍不住低低辯了一句，“少校，條例規定帝國公民有參加機甲考核的權利。”

“你不想幹了？”蒼蠅少校一字一字重複，氣場全開，“我說，讓這個信狗屁玄學的神棍滾出去！”

“可……”考核官們被壓制得不敢說話。

雲悠悠生氣了。

她抿抿唇，走上前，行了個簡單的禮：“實在對不起，我無法滾出。因為我和凱瑟琳中将有過約定，一旦通過考核就加入她的軍團——此刻她還在特招處等待我的考核結果。”

狐假虎威，官大一級壓死人。反正……她和凱瑟琳中将真的有過約定。

一聽這話，蒼蠅少校不僅眉間夾了只蒼蠅，表情也像是吃了只蒼蠅。

憋了一會兒，他放出狠話：“今天的特招處顯然是真正的垃圾場，我相信三位同僚都不會在垃圾場裏撿垃圾！”

雲悠悠掰着手指數了數，五大軍團，他和三位同僚？所以“同僚”裏面不包括凱瑟琳中将就對了。

他在暗諷凱瑟琳中将和這裏所有的考生都是垃圾？

因為雲悠悠和考核官們忤逆了他，所以他準備濫用職權，聯合其餘幾個軍團都不收人？

這事要傳出去，肯定都說凱瑟琳中将耽誤了考生們的仕途，中将大人本就沒有的風評更是雪上加霜。

雲悠悠心頭有些震撼，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原來第五軍團處境這麽糟糕啊，別的軍團一個少校都敢這麽猖狂。

“嘭——”蒼蠅少校摔門而去。

“別在意，姑娘，”女考核官悄悄對雲悠悠說，“大膽上機試一試，不用理那家夥。他呀，沒得到提拔就自認為懷才不遇，看誰都不順眼，到哪裏都要施展官威，其實就是自己沒本事！”

等她說完，白胡須的主考核官才咳了一聲，嚴肅制止：“不可議論長官！”

“是。”女考官抿唇微笑。

雲悠悠憂郁地嘆了一口氣，誇張聳肩：“希望玄學大神保佑我這個虔誠信徒，讓我爆發打個A，長長臉。”

女考核官“噗”一笑：“噢，玄學大神偶爾會顯靈的。實不相瞞，考試的事兒我們見得多了，有些時候的确玄之又玄。”

雲悠悠感激地沖她笑笑，然後鑽進虛拟艙，落入操作位。

動作熟練得像吃飯喝水一樣。

0%……50%……100%。

雲悠悠已經确定了這個大彩條就是人機通連指數，但是她并不覺得通連指數100%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天賦100%，可是訓練了三年，還是個菜雞。

呃……好像比正常人更菜一點。

那個61%的直播哥還在為天賦太差而沮喪，天知道雲悠悠有多麽羨慕他能打出個A啊！

加載完畢，雲悠悠駕駛機甲出現在深空，面對前方鋪天蓋地湧來的蟲群。

考核開始！

她緊張得要命，心跳聲震撼耳膜，手指微微顫抖，調了兩次才把激光劍調出來。

上考場怎麽可能不緊張啊！什麽把這個當成平時普通的訓練，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她匆匆回顧了一遍自己的最新戰略——擊殺目标3000左右能源就會耗盡，所以她得及時停下來，收掉激光劍，然後使用常規武器繼續擊殺蟲群，沖向終點。

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

戰鬥開始了！

微微顫抖的機甲努力保持着平時的姿态，向着迎面而來的蟲群英勇沖鋒。

“……”

“……嗯？”

雲悠悠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等等，這些蟲子的行動速度為什麽這麽慢？

都有點卡頓了！

看着這群一愣一愣的蟲子，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那臺熟悉的老舊二手光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