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廖真常年住在內廷司那個小院子裏,宦閣房這裏他很少會來一趟,有事也是副總管去內廷司請示。不過他的檔案卻全存在這裏,這是宮裏的規矩,不能破。宦官自入宮之後身份檔案以及戶籍資料便被徹底封存起來,而且這裏的檔案是只進不出的,就算有檔案變更也只能就地添填寫後馬上歸庫,無非必要沒人可以擅動,就連當事人想調閱自己的資料都不行,廖真也不例外。能夠查看調閱的只有皇令!所以,想查他的老底,這裏的資料最為可靠。

檔案資料被存在一個十分陰冷的地下室裏,牢房一樣的鐵欄鎖着,鑰匙掌管在一個瞎眼的老頭手裏。

地下室常年不點明燈,黑漆漆的,要不是副總管端着燭臺根本什麽都看不見。

那老頭就坐在角落裏,九十多歲高齡,滿頭白發,衣衫破舊,骨瘦如柴,手裏一把鑰匙握的死緊死緊,看似常年都不離身。

十三歲入宮之後他就一直呆在這裏,整整八十年,歷經三代帝王,常年不見陽光最終連眼睛都熬成半瞎了。

別看他只是個看門的糟老頭子,可在這宮裏誰也指使不動他,他是宮裏唯一一個只聽命于當朝天子的太監,除此之外甭管是太後還是廖真都沒有命令他的權利。

聽見來人,老頭動也不動繼續摸索着在木板上一刀刀的刻着什麽,直到唐龍表明身份老頭才給了點反應,哆哆嗦嗦的伸出手。

副總管耐心的解釋道,“皇上,他要摸摸您随身的玉牌。”

唐龍低頭掃了一眼腰上的玉牌,聽說這玉牌是一代一代皇上傳下來的寶物,是身份的象征,等同于傳國玉玺。先開始還不信,有幾次還嫌它累贅想摘掉,不過被廖真阻止了,現在看來這東西果然大有用處。

老頭拿在手裏翻着白眼仔仔細細的摸了一遍,直到最終确認無誤才顫顫悠悠的跪下了身,“我主萬歲萬歲,萬萬歲!”

唐龍連忙把他扶起來,這麽大歲數的人跪自己他怕折壽。“快請起!”

唐龍表明來意,老頭多一句沒問便點下頭,摸着牆直奔裏面去了。裏面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唐龍跟着走了兩步便看見兩側出現了像牢房一樣的地方,裏面是一排排類似書架一樣的擺設,高度幾乎直通房頂,一個個木盒子十分整齊的擺在架子上。

自建國以來所有入宮宦官的戶籍檔案資料,那數量可想而知,少說也得萬萬計。

前方傳來開鎖的聲音,估計老頭已經進了門。唐龍沒跟過去,拿過燭臺伸到裏面照了照,這一看才發現問題,那裏面所有的盒子全都一模一樣,而且上面沒有任何文字或是數字标識。看來哪個盒子裏裝着哪些人的檔案只有那老頭知道,旁人就是想進去偷都無從下手。

也不知道老頭是從哪個架子上摸下來一個盒子,用袖子摸了摸灰塵恭恭敬敬的呈給了皇上。

唐龍接到手裏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一下,在他看來的确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作區別的記號,心說:你不會是透視眼吧?

帶着滿心的疑惑打開一看,裏面的卷軸上清清楚楚的寫着三個大字,岳上柳!果然是廖真的資料!

僅僅一個卷軸而已,獨占了這麽大的盒子,估計因為他是宮內第一高官的原因,特殊對待。否則按照宦官的人數,若是一人一個盒子這地下室絕對放不下。

唐龍把燭臺留下,吩咐副總管去外面候着,至于那個老頭他倒是不擔心,借着燭光當即便看了起來。

岳上柳現名廖真,入宮兩年後皇上親自給他改的名字,卷宗開頭第一行字便做了記載。

永昌三十七年,同時也是永和元年受閹割之禮入宮為奴,時年一十二歲。

入宮之後先在鐘鼓司做事,後因聰明伶俐文采出衆被司禮大太監賞識留在身邊親自栽培,同年年中受大太監舉薦調往東宮太子殿,年底太子登基,廖真随同皇上一同入主永聖宮。

看到這裏唐龍發現,這個廖真自入宮之後竟然是一路高升,簡直猶如神助。而且他這種鴻運整整持續了八年,直到今天。

打從太子殿開始他便是唯一一個能陪太子玩耍的人,到了永聖宮之後他又成了唯一一個能時刻陪在皇上身邊的人,二人同吃同睡幾乎形影不離,甚至連太傅授課時也是同受教導,文如此,武亦如此。

永和三年廖真開始走了官運,直升為永聖宮掌事大公公,永和四年又升任宦閣房總管大公公,從此在後宮說一不二。永和五年親自設立內廷司并任內廷司大司監,永和六年接掌禁衛軍統帥一職,從此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薛家王朝開國百年以來,他是第一個如此受到重用并一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的宦官,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的勢頭根本無人可擋!

也就是在唐龍來攪局之後廖真才開始走了下坡路,否則,他的官運至少也會持續到新皇成年之後。

表面上來看他的好運都來自對他極為寵信的皇上薛胤,可在這文中有一處地方卻特意寫了這樣一行字:永和三年,皇上聖谕,升任從六品禦前太監廖真為正四品大公公,掌管永聖宮各項事務!太後準!

後面這三個字看似簡單,實則不然。如果太後強烈反對過,這裏就不會寫太後準這三個字,連提都不會提。既然特意寫上這個三個字也就表明太後是點頭答應的,而且所下的聖旨也有她蓋下的鳳印。

翻看以前的聖旨時曾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太後有一段時間曾輔佐過年幼的皇帝,雖然并未垂簾聽政,但奏折全是她批閱的。在那些奏章裏只要是太後不應允的事結尾處都不會寫上太後準這三個字,既然否定最後又下了旨多數是因為大臣提出異議反對,太後最後不得不違背心意的同意,這種情況下她只能算是默認,這個準字自然就不會寫上。只有她首肯的事最後不但會出現皇帝準還會出現太後準這三個字。

從從六品到正四品,廖真可謂是連升五級,皇上這麽胡鬧的事太後竟然還準了,實在是太奇怪。

她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不知道皇上和廖真之間過分親密的關系,自己的兒子要搞基,這種事就算是放到現代社會也得氣死幾個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封建社會,那女人不但不想辦法把勾-引她兒子的人弄死還舉雙手贊成,要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一不折不扣的腐女!

而且她這個準字不止出現了一處,那之後但凡是廖真加封進爵的後面都有她這個準字,直到皇上成年執掌朝政她的字才不再出現。

由此可見,這個廖真不但極受皇上寵信,就連太後對他似乎也不一般,這一點實在是讓人迷惑不解。

除了這一卷卷宗之外,下面還有廖真的戶籍冊。

在這個時代戶籍制度已經相當的完善,表冊首填戶主姓名,次填親屬。親屬之中,無論男女,有殘疾必作記載,有痣癍必作記載。如記“左足跛”、“右目眇”,“脖側有胎記”、“面部某處有黑子”,以及“面白”、“面赤”、“面黑”等等,記錄甚至精确到“生齒”。

而且每年中秋之後,縣道皆要按戶比民。所謂“按戶比民”,就是按照戶口簿冊上登記的每戶人口的情況,一一當面進行核對,這種核對登記都十分嚴格,甚至已經嚴格到了擾民的程度。

用現代話說,三維立體掃描也不過如此了。

資料顯示岳上柳這個名字也不是他真正的本名,而是入宮時大太監給起的,興是為了好聽罷了。原名徐三,一看爹媽就沒文化,家有兄長二人,到他這可不就得排老三嗎。

徐家家境微寒只能排到下等庶民之列,廖真入宮時身高三尺八寸,面白,右臀有痣,其他再無印記。廖真所有的資料到此也就全部看完了。

回去的路上唐龍又發現了一個似乎不太合理的地方,徐家那麽窮有錢送廖真去讀書嗎?那他的文采出衆是從哪裏來的?現在可還沒有九年義務教育呢。沒文采又如何來賞識一說?就算他家砸鍋賣鐵的送他去讀了書,不也是指望着他有朝一日能考上狀元光宗耀祖嗎,怎麽反倒把他送進了宮當了個斷子絕孫太監?

唐龍越想越覺得可疑,大熱的太陽底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腳下的路也忘了,還走到了別的宮去。小宮女還沒來得及給裏面的娘娘報喜,皇上又轉身走了。

回到永聖宮,唐龍看着金色琉璃瓦覺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到底是什麽事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幸好玄雨提醒了一句,“皇上,咱不去正德殿了?”

唐龍拍了下腦門,怎麽把這事給忘了,文武百官可還在裏面關着呢,“去傳旨,沒事的話就退朝吧。”

“是!”

“另外,叫廖真過來見朕!”

“是!”

人一走唐龍又犯了難,現在叫他過來怕是不合适吧?難道我還能命令他把衣服脫了,看看屁股上有沒有那顆痣?大白天的多不好。話說回來,晚上叫他脫更不好吧,可不脫我怎麽去證實呢?

得找個合理的借口才行,就說朕要畫畫,讓他脫衣服當模特行不行?要不,跟他一起洗個澡怎麽樣?大家都是男人沒什麽不對的吧,不對不對,那死太監本來就對我心懷不軌,在他面前脫光了那不是自投羅網嗎!你大爺的,長哪不行非長屁股上!

怎麽名正言順的扒下他的衣服,這個難題一直到廖真進了門唐龍都沒想出來。

身上的記號還沒證實,廖真往眼前這麽一站的功夫唐龍突然又發現了另外一處疑點。

資料上寫他入宮時的身高是三尺八寸,也就是一米二多一點,在同齡的孩子裏這身高應該算矮子吧?可眼前的廖真足有一米八幾的大高個,這後期的發育是不是太好了一點?

若按現代科學統計,男孩一般十二歲進入青春期,身高也同時進入了快速的增長時期,每年身高可增長7~9厘米,最多可達10~12厘米。大約三年以後,生長速度減慢。就算他一年能長十二厘米,三年三十六厘米,加上他先前的身高也不過一米六多點而已,在給他加上這幾年長的,滿打滿算撐死一米七多,總之他是無論如何也長不到現在這個高度的。

可疑,太可疑了!

唐龍暗自嘀咕,這個廖真和那個所謂的徐三會不會根本就是兩個人?

“不知皇上招奴才前來所謂何事?”廖真已經站了好久,皇上就這麽直直的瞅着他,一句話不說,看的人心都毛了。

“別說話!”唐龍一擺手止住了他的話,努力的集中注意力把腦子裏那個細細的蜘蛛絲抓住,過了半晌,猛然一拍龍書案,起身就開始四處的亂翻。

“皇上,您在找什麽?”

“你閉嘴!”

唐龍把靠牆的一排書架都翻亂了才找到他要的東西,那是一張地圖,上次談論永平府那個案子時廖真拿來的,此時正好能用上。唐龍一點一點的在地圖上找了好久好久,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個叫信州的地方。

那裏便是廖真的祖籍!

唐龍慢慢的擡起頭,脫口而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裏兜底蝦米得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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