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次日一早,英姨娘便帶着爹娘來到伯府門前,未出門時,英姨娘就已囑咐好爹娘,她爹娘這回知道女兒苦衷,氣勢也就弱了下來,為女兒着想,反而來求詹家人,生怕詹府不收留她女兒。

得大少夫人吩咐,門上的人攔住,不放進去,就有腿快的去報大少夫人得知。

大少夫人趙氏早起心就不順,夫妻鬧得不甚愉快,丈夫歇去小妾安氏房裏,早飯也沒過上房吃。

趙氏賭氣喝了兩口粥,就咽不下去,沒好氣問安氏,“你大爺昨回去怎麽說?”

小妾安氏倒是好人家的女兒,柔順乖巧,善讨大爺歡心,很得詹大爺寵,大爺和大少夫人鬧僵,歇在她屋裏,她起早就過來少夫人跟前侍候,趙氏心裏有氣,不免撒在她身上,語氣不好。

安氏低垂頭,眼睑下那抹快意,無人發現,糯糯道:“大爺臉色不大好,卑妾也沒敢問。”其實,詹少祥摟着她親熱時許下的話,她沒敢當真,心裏不糊塗,大爺就是順嘴說說,爺面子上不好看,被妻子逮個正着。

“巧兒那丫頭不用過上房侍候,讓她去侍候俊哥兒,看他這老不修的爹有臉去跟兒子搶丫鬟。”俊哥兒是趙氏之子,今年方六歲。

這時,一下人進來,“回大少夫人,英姨娘三口在門口要進府見夫人。”

猜得沒錯,英姨娘果然來了,看來說通父母,一塊來了,趙氏心裏清楚,婆母雖生氣,可還是舍不得她腹中的胎兒,“讓她進來吧,不用攔她。”

詹夫人吃了安神藥,屋子裏點上安息香,夜裏才安然入睡,早起覺得頭不那麽疼了。

“二爺來了,知道夫人生氣,不敢進來,在外間等着。”小丫鬟上來回。

“讓他進來吧。”詹夫人暗嘆一聲。

詹少庭進來,臉色很差,無精打采,“給母親請安。”

詹夫人輕嘆一聲,“你那好姨娘跑去那裏了?”

“兒子不知道,兒子沒問。”詹少庭老實說,昨兒大嫂的丫鬟跟他說,他正氣頭上,也沒心思聽。

“可她肚子裏有詹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詹夫人果然放不下。

“兒子去找她回來。”詹少庭有些猶豫,想起昨兒那一幕,英姨娘的父母着實令他頭痛。

“那小門小戶人家不知規矩,纏雜不清,要是定要領他女兒回去,怎生是好?你父親為這事連我都怪上。”

“都是兒子不好,聽憑母親做主。”詹少庭心裏還有點舍不下英姨娘。

“英姨娘在門外求見。”娘倆這正說着,丫鬟上來回道。

詹夫人想說不見,正猶豫,堂下一聲,“夫人,婢妾有話說。”

英姨娘快步上堂,當堂一跪,掩面痛哭,邊哭邊說,“夫人,可憐可憐婢妾,別攆婢妾走,婢妾對二爺是真心的,如今有了二爺骨肉,婢妾就是死也死在詹家,那都不去,生是二爺的人,死是二爺的鬼。”

說吧,抽抽噎噎哭個不住。

詹夫人聽她說得憐,氣消了七八分,又有些為難,“那你父母那裏可答應你留下。”

“婢妾爹娘都答應了,不信我喚她們上來。”

丫鬟帶上她父母,今兒老倆口态度與昨兒不同,她爹上堂作揖,連聲陪不是,“親家夫人看我鄉下人不懂事,別和我們一般見識,我女兒既然有了令郎的孩子,只好留在貴府,我夫妻倆不來作鬧。”

英姨娘聽自家爹大言不慚稱呼詹夫人為親家,急得直使眼色,她爹卻沒朝她這廂看。

詹夫人這口氣才順了點,也不挑她父母短見識,稱親家,大事要緊,于是緩和口氣道:“你女兒如今有了詹家骨肉,不方便現在就領回,我看這樣辦,和您倆老商量商量,不如等你女兒生下孩子,孩子留在伯府,到那時你在将你女兒領回配人可好?”

她爹一聽,嘆氣搖頭,垂頭喪氣地道:“親家,孩子都生了,我女兒領回配誰人肯要,不是黃花大閨女,沒的更丢臉,我只當白養了一場,留在你府上,是做妻做妾随親家你。”

那婆子心疼女兒忙說了句,“我女兒為你詹家受苦養兒,你詹家若有良心,不能錯待。”

又朝詹少庭道:“我說姑爺,我老婆子說了你別生氣,英娘你領跑,也沒和我們打招呼,是你不對在先,聽說你如今娶了老婆,可不能對不起我閨女,她為了你,臉面不顧,爹娘抛了,這分情意,你莫忘了,我若聽說女兒受苦,可不依從。”

下人丫鬟聽這老婆子大刺刺的直管二爺稱呼姑爺,抿嘴偷笑。

詹少庭擰眉站着,聽這老婆子話心裏不痛快,英姨娘見狀,忙阻止母親,走到詹少庭跟前,跪下鄭重叩頭下去,“婢妾跟定了二爺,求二爺不棄收留。”

說吧,眼淚汪汪看着詹少庭,詹少庭心一軟,上前扶起她,“你有何錯處,好好養胎,別多想了。”

“老二,你看這事…….?”詹夫人詢問兒子的意思。

詹少庭上前一步,打了個揖,“母親,都是兒子惹的禍,如今既英娘父母答應她留下,求母親不計前嫌,收留英娘,求母親看兒子吧。”

詹夫人正有此意,一想任兒子領回英姨娘,總得問問媳婦一聲,在說媳婦未喝英姨娘敬的茶,

繡菊正給沈绾貞梳頭,大房的一個丫鬟進來,蹲身一福,“回二少夫人,我家少夫人讓奴婢告訴二少夫人一聲,英姨娘在府門外求見夫人,這時已往上房去了。”

“謝謝你主子。”繡菊把她一頭烏發梳了個涵煙髻,正好收手,绾貞在樁匣中檢出一支镂空桃花金簪斜插入鬓,看無甚不妥,輕輕吐出一句,“我們走吧,看場好戲。”

绾貞進門時,堂上衆人都朝她看去,沈绾貞先給詹夫人請安,又夫妻見禮。

“媳婦你來得正好,坐下。”詹夫人親熱地道。

沈绾貞就在詹少庭下首坐下,英姨娘在绾貞未進門時,站在詹少庭身旁,見沈绾貞進來,不情願地退後。

英姨娘父母詹夫人念着年歲大了,也命人搬來椅子坐下。

詹夫人和顏悅色地道:“媳婦,昨兒的事你別放在心上,英姨娘爹娘如今也答應女兒做小,畢竟孩子都有了,這事得過且過,媳婦你大人大量,就容下她,不管怎樣看我這婆婆的面上,你二爺也感念你賢惠大度,從此夫婦妻妾和睦過日子,媳婦你說呢?”

沈绾貞未等說話,英姨娘走上前來,跪在詹少庭和沈绾貞面前,重重叩頭下去,“婢妾帶爹娘給二爺和少夫人賠罪,求少夫人大人大量,不跟婢妾爹娘計較。”

詹少庭有點坐不住,偏頭看沈绾貞,沈绾貞假意沒看見,詹夫人見狀,道:“媳婦,你給句話,是留還是不留,全憑媳婦你一句話。”

這時,英姨娘爹娘像是排練好的,一起過來,顫巍巍跪在沈绾貞面前,叩頭不止,她爹道:“少夫人,是老朽一時糊塗,求少夫人收留小女在府上,小女有了詹府的骨肉,總不能讓孩子下生就沒爹,骨肉分離,求少夫人憐惜。”

倆老悲悲切切,口口聲聲,“求少夫人收留小女。”

這情景讓人看了可憐,就有家下婆子撩起衣襟抹淚,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場面沈绾貞若是不答應,就好似十惡不赦罪人,绾貞看眼地上跪着的楚楚可憐的英姨娘,從心裏佩服英姨娘的演技和厚臉皮。

衆人都盯着二少夫人,只見沈绾貞眼圈紅了,隐有淚光,動容地喚左右丫鬟婆子,“快扶起來,有話好好說。”

衆人忙扶起地上跪着的英姨娘三口。

沈绾貞垂頭用帕子點了下眼角,“這是唱得那一出,英姨娘有了二爺的子嗣,當然要留在詹府,既你二老答應,我高興還來不及,說什麽請罪的話。”

又朝英姨娘道:“妹妹昨兒一走,我這一宿沒合眼,早起就命人出去打聽,怕妹妹有個閃失,對不起二爺。”

這番話,詹夫人一塊石頭落了地。

“媳婦,我這素日沒白疼你。”

阮婆子忙笑着幫襯道:“二少夫人行事讓人敬服。”

沈绾貞淡然一笑,“昨兒的事就過去了,妹妹一會我領回二房,好生安置,妹妹身子要緊,不易在折騰,待生産完,我定讨一杯茶,為妹妹定下名分。”

這番話,出乎英姨娘意料,沈绾貞說得合情合理,無法反駁。

英姨娘的爹不愧姜是老的辣,賠笑道:“少夫人,英娘她敬茶不費事,如今名分定了,我二老也安心,少夫人說是不是?”

沈绾貞卻不看他,直看向詹夫人,“婆母,巧慧如今也有身孕,媳婦早就放下話,等生了兒子擡做妾,和英姨娘一并辦了,豈不是省事。”

詹夫人想了想,巧慧和英姨娘都懷上了,英姨娘名分是妾,巧慧是通房,難免有厚此薄彼,況誰知巧慧生的不是男,英姨娘生得不是女,巧慧畢竟是她身邊出來的,感情上傾向巧慧一邊。

英姨娘心裏發急,千算萬算,沒算到沈绾貞會出這招,一時沒了主意,聽她爹說,才慢慢鎮靜下來,眼巴巴地看着詹少庭,希望他出頭,他若出頭,夫君說話,沈绾貞即便有再大的不滿,也不好駁,當衆下丈夫的臉。

詹夫人看出她心思,未等兒子說話,就下了定論,“庭兒,就依你媳婦說的,英娘生産完,在定下名分,上族譜。”

又對英姨娘爹娘道:“你二老放心,我詹家不會讓她不明不白跟着少庭的,話說回來,子以母貴,我詹家也不希望兒孫低人一等,為自己生母擡不起頭來。”

這番話,英姨娘的父母也不好在說什麽,想女兒生了兒子,自然詹家不會虧待。

只有英姨娘苦楚說不出,當衆做小伏低,卻連個通房都沒混上,等生子定名分,她假懷孕,只有自己知道,明擺着又被沈绾貞算計。

“媳婦啊!英姨娘就先在我這兒住着,等過兩日你把屋子收拾出來,在讓她過去。”詹夫人想得周到,又吩咐人安排她爹娘在下處住下,她爹娘臨出去時,又給詹夫人叩頭,又謝過沈绾貞,求少夫人多擔待她女兒。

绾貞出了上房,繡菊小聲嘟囔,“主子不該答應。”

“英姨娘若生男,不知又會出什麽幺蛾子。”錢婆子也覺得沒把她攆出伯府有點遺憾。

“你以為憑這就能攆她出去,生男?她自求多福。”沈绾貞想到二房的幾個女人,那個是省事的。

一宿無話。

次日,回春江岸一典雅古風三層酒樓,每日熱鬧場景,這日卻門庭冷落,車馬稀少。

高閣上負手矗立一人,眼眸微垂,一頂青緞垂幨的紅帏轎子,後面跟着兩乘小轎,停在大門前,後面小轎先落地,下來丫鬟仆婦,快步趕到前面的轎子前,兩旁束手恭立。

安陽王盯着那轎門,紅氈簾子裏伸出一只素手,旋即一個身披大紅縷金錦緞出白狐貍風毛的鬥篷,頭戴雪白貂毛風雪帽的女子,出現在轎門口,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豔光四射,明媚晃眼。

“三哥,這不是那日差點撞上的女子。”九殿下稚嫩未脫聲兒道。

“還真是個美人。”七殿下成王不錯眼珠脫口道

“好一個美人”安陽王冷哼了聲。

“沈府的三表妹?”吳景芳詫異道。

“正是令表妹,那日園子裏之人。”安陽王有點惱火,見面徒增尴尬,他一個大男人,竟被一弱女子輕輕一擡足就落荒而逃。

“殿下說的是…….。”吳景芳有點不敢相信,這庶表妹他也不是很了解,可看她這等弱質芊芊,這怎麽可能?

趙世幀冷聲道:“不錯,正是這個女子,來得正好,我倒要會會她。”

吳景芳看安陽王黑着的臉,有點擔心,沈绾貞如今是詹伯府的人,又關聯吳府,弄出事來,吳府和伯府臉面都不好看。

趙世幀唇角彌漫陰測測的笑。

沈绾貞由下人引着進門時,就看窗下榻上斜倚着一人,一派玩世不恭表情,沈绾貞當時愣住,這不是那群纨绔之一?難道他就是安陽王?聽說安陽王桀骜不遜,此人長相極美,卻有陰柔貴氣,看來個性乖張,是否成心買賣?绾貞心下狐疑,不得不萬分小心。

那人眯眼斜睨她,眼神輕佻,“少夫人,別來無恙。”身形未動。

沈绾貞大大方方上前一福,“小婦人拜見安王爺。”

“坐吧” 七殿下成王懶聲道,眼睛不時在她身上上下下梭竄,看得沈绾貞不覺幾分惱怒,面上不動聲色。

丫鬟替她脫下風帽鬥篷,沈绾貞安坐。

“詹二公子豔福不淺,娶了這等出色美人。”成王話語輕佻,一臉色相。

沈绾貞蹙眉,“王爺照見是要談莊子的事嗎?若無別事小婦人就先告退。”

說吧,站起身,成王這才想起大事,忙道:“慢着,正事還沒說,夫人急着走什麽?”

绾貞複又坐下,耐着性子聽他說下去。

成王清了清嗓子,裝腔作勢,“聽說你有個莊子要賣,還非要見本王爺,難道怕本王爺是騙子不給錢嗎?”

绾貞尚未及答話,這時,樓下上來一仆從,“回王爺,節下宮裏賞賜的東西送來了。”

“太後娘娘今年東西賞的早。”

“王爺忘了,今兒是小年,太後她老人家說了,完這一抿子,省得節下忙活。”

成王揮揮手,來人退下。

沈绾貞已站起身,道:“王爺有事忙,既然買主不露頭,小婦人就告退。”

成王愕然,她怎麽知道自己不是買主?

绾貞方才聽他稱太後娘娘,就知他不是安陽王,安陽王是太後親生,不會呼自己母親為太後只會稱母後如何,這人顯然不是安陽王,冒牌貨。

成王一時不知就裏,眼看着沈绾貞朝外走,愣在那裏不動。

“夫人留步。”

正主出現了,沈绾貞只覺聲音耳熟,待徐徐轉過身,愕然。

成王早已騰出地方,安陽王趙世幀穩穩坐在正中,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威勢,

沈绾貞一驚之下,很快鎮靜,款步走回落座,噙着一絲淺笑,“安王爺,恕小婦人有眼無珠。”

也未提那日之事,雙方心知肚明,安陽王身後一幹衆人除了吳景芳都不知其中隐情,以為客套話。

“聽說夫人要見本王才肯賣莊子?”趙世幀神态倨傲,不由人不仰視。

“買賣正當交易,小婦人要求不算令王爺為難。”

沈绾貞憑着敏感的女人直覺,這安陽王懶散的外表下像是隐藏着很深的東西,這種說不清的感覺,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一種錯覺,沈绾貞已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這人眼底那抹不易被人察覺的陰骜讓她平白産生一種戒備。

“那我倒要聽聽夫人想賣個什麽價?”清透悅耳聲兒傳來。

“王爺是痛快人,我也就不繞彎子了,五萬兩,一文不少。”沈绾貞回答幹脆,她打定主意,盡快離開此人,成心要黃了這樁交易。

“五萬兩,你搶錢啊?”旁邊蹦起一人,是成王,大瞪着眼,一聽沈绾貞出價,瞬時驚跳起來。

“就你那破莊子也值五萬兩,打劫?”成王若不是有三哥在旁早就跳腳叫罵。

“好一個獅子大開口,你不看看買主是誰?”鄙夷聲來自一側,說話的是藺尚書二子藺明軒。

趙世幀沉臉咳了聲,眼神壓下一衆人,成王賭氣不甘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五萬兩,我整個西山都能買下來。”趙世幀倒是沒像他兄弟,沉穩坐着沒動,唇角卻一絲輕蔑。

沈绾貞笑得純真無邪,“價值連城的寶貝王爺不稀罕一文不值,我那破莊子,王爺想要,就是無價之寶。”

趙世幀打量眼前女子,難怪陳福回來勸他不買,果真難纏,偏又聰慧,就更不好對付。

“說的好!既是夫人覺得本王一定要買,不覺得價錢要的低了點嗎?”趙世幀頗有嘲諷之意。

“謝王爺提點,六萬兩怎麽樣?”沈绾貞做出一副懊悔模樣,眨眼很認真地說。

竟說得輕松自如,理所應當,趙世幀一口氣悶在胸中,終于有點沉不住氣了,“夫人不是玩笑?”

“當真,小婦人長幾個腦袋也不敢蒙騙王爺。”沈绾貞臉一肅。

這裝傻充愣令趙世幀有氣發不出來,京城如履平地,怎麽在這女子面前,顯得自己癡傻弱智。

沈绾貞坐姿優雅,八幅裙下露出一乳煙緞攢珠軟底繡鞋尖,細細巧巧,袅袅纖腰,細聲軟語,趙世幀便懷疑那日是不是她把球踢過牆。

突然道:“夫人,本王有心想買,也該看看你的莊子在下定,夫人意下如何?”

“好,一言未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錢財是你的終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不來,既然他非要買,那她也不怕賣。

雙方當即敲定日子,相約後兒莊子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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