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得以一見

且歌剛踏入寶殿,迎面遞來一個簽筒,慧真大師笑道:“阿彌陀佛,女施主,可要求一簽?”

且歌輕掃一眼,笑道:“清淺,給大師香油錢。”

慧真大師并沒有接過清淺遞來的金元寶,他道:“女施主,老衲并非要香油錢。”

“那恕我打攪大師了。”

且歌轉身就要走,慧真大師擋在她面前,“女施主,既來了白馬寺,何不求一簽?”

“多謝大師好意,不必了。”

且歌剛繞開慧真大師,他又擋在且歌面前,将簽筒遞了過來,“女施主。”

清淺惱了,“你這和尚,我家小姐說不求便不求,你還想強迫不成?”

且歌道:“大師,我素來不信佛,求這簽有何用,不如大師還是将它交給需要它的人。”

“女施主既不信佛,為何還要入這白馬寺?”

“不過是尋人而來。”

“女施主可有尋到?”

“尚未尋到。”

“那女施主不如還是求一簽吧?”

且歌輕笑一聲,這說來說去還是讓她求簽,“大師,那你且告訴我,這白馬寺來往的信衆這麽多,他們求的佛可有用?佛是否真能救他們脫離苦難,不讓他們承受颠沛流離、病痛之苦?世人皆說我佛慈悲,既然佛祖慈悲,為何還有百姓飽受饑寒?”

“阿彌陀佛,善因得善果,惡因得惡果,正是前生的因,方有今生的果,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

慧真大師的答案并沒有讓且歌滿意,未待且歌再問出下個問題,清淺在她耳邊輕語了幾句。

且歌拿過竹筒,随意一搖晃,一根竹簽掉了出來,她将竹筒塞回慧真大師手中,“大師,今日我先告辭了!”

且歌和清淺二人走得極快,只盼着能快些追上穆絮,心裏對那竹簽絲毫不在意。

慧真大師蹲下身撿起竹簽,他喃喃道:“天覆地載,萬物仰賴,鶴鳴九霄,聲聞雷音。”

這倒也是奇了,這支簽怎會出現在這竹筒裏?

慧真大師像是想起了什麽,他趕忙跑回大殿,對小和尚道:“玄寂,快,将今日那兩位施主的簽文拿給為師瞧瞧。”

小和尚撓了撓頭,今日求簽的那麽多,“師父,你說的是哪兩位施主呀?”

“就是那對有情人。”

有情人...小和尚恍然大悟,“原來師父說的是那位穆施主。”

慧真大師将三支簽仔細端詳一番後,心下越來越覺得怪異,掐指一算,他猛然睜眼,手裏快速撚着佛珠,嘆道:“阿彌陀佛,孽緣,孽緣,孽緣呀。”

江懷盛看了看身旁的穆絮,見她心事重重,便知她是為了方才那簽文的事擔憂,他開口喚道:“穆絮。”

穆絮滿腦子裏想的全是慧真大師說她與江懷盛有緣無分,哪裏還聽得到他在喚她。

江懷盛一連喚了好幾聲穆絮,穆絮才回過神來,她止住腳步,不解地看向江懷盛,“懷盛,你方才說什麽?”

江懷盛輕嘆了一聲,“不過是區區簽文罷了,作不得真,莫要胡思亂想。”

穆絮點了點頭,“恩。”

自從知道男女有別開始,穆絮便認定江懷盛會是與自己相伴一生的夫君,旁人與她娘都這麽說,說他們是天定的姻緣。

她雖知道只是簽文,可慧真大師那樣說,穆絮心裏又如何不介意?

穆絮答應他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江懷盛問道:“我給你的玉佩可尚在?”

穆絮将玉佩拿了出來,這是江懷盛在她及笄那天交于她的,當時他說這玉佩是他娘的遺物,自此她便一直都帶在身上。

江懷盛深情款款地看着穆絮,“好好收着,這是憑證,日後我可是要娶你過門,我娘在去世前一直同我說,這玉佩是傳給江家兒媳婦的,我心中的妻子,從來都只此你一人。”

穆絮紅了臉,她緊握着手中的玉佩,方才的憂愁全都煙消雲散,“恩。”

“穆姑娘。”身後傳來一女子的聲音。

穆絮聞聲扭頭,定眼一看,倒也真是巧了,竟是那日在街頭與書生發生争執的女子。

穆絮笑道:“姑娘,怎麽會是你?”

清淺道:“我同我家小姐一道來白馬寺上香,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穆姑娘。”

穆絮這才往清淺身旁的且歌看去,她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豔,莫非這世間當真有仙子不成?

似是察覺到且歌也在看她,她慌忙躲開了與且歌的對視。

穆絮臉上的紅暈尚未褪去,如此看來,別有一番風情,直教人想将她擁入懷中,倒也不愧是沈小小的女兒,且歌淡淡笑道:“穆姑娘?昨日聽清淺說起過,聽聞捐助雲啓私塾便是由穆姑娘發起的,為此早就想見一見穆姑娘了,穆姑娘心地善良,肯為學生做這些,實乃令且歌佩服。”

穆絮笑道:“小姐過獎了,我不過是做了些能做的事罷了。”

江懷盛有些恍然,他低下頭,這小姐莫非跟戲書上的狐貍精一般,能勾人心魂?

但很快,“且歌”二字吸引了江懷盛的注意,他可記得,在滄藍國能被喚做且歌的,只有當今聖上的胞姐,就是那個嫁了七次人,回回都克夫,面首無數,極其放.蕩的且歌長公主殿下。

似是察覺到江懷盛的猜測,且歌笑道:“南宮且歌,敢問穆姑娘芳名?”

“穆絮。”

“這位是?”

江懷盛拱了拱手,“在下江懷盛。”

江懷盛心中多了一分較量,這南宮姓在滄藍國是大姓,從且歌的裝扮和氣質來看,必是非富即貴,這大戶人家家裏可沒有一個善良的主,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穆絮生性單純,若是被算計上,那就遭了。

“這離城內倒還有段路,不如穆姑娘和江公子同且歌一道走吧,也好有個照應。”

不等江懷盛拒絕,且歌又道:“家父向來教導且歌要日行一善,正好且歌此次想同穆姑娘商量商量如何捐助私塾。”

“南宮小姐要捐助私塾?”穆絮問道,這長安城的私塾也不少,為何且歌偏偏要挑雲啓私塾捐助?

且歌從來都沒見過一個人的眼睛會如穆絮的這般幹淨,幹淨得不染一絲雜質,她微微點頭笑道:“當然。”

江懷盛無奈,将要拒絕的話硬生生給被憋了回去,只得由着穆絮,但心裏對且歌的提防又多了一分。

“不過,我得知道捐助的銀子都會花在哪兒。”

且歌的此番話将好心人裝得徹底,倒也真真徹底打消了穆絮心底那一絲顧慮。

且歌到底是長公主,心機深沉,說起謊話來連眼睛都不帶眨,難得且歌并無大戶人家小姐的架子,穆絮不過才離家不久,以往沈小小還在世時,又護着她,近兩年來雖也曾接觸過世間險惡,但與皇宮鬥争來比,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罷了,她哪裏是且歌的對手,只一道走了一段路,且歌就将穆絮哄得以為她真是好心人,若不是江懷盛在一旁攔着,怕是穆絮早已對她推心置腹了。

四人走至一輛馬車前停下,清淺道:“江公子,怕是要委屈公子與車夫一同坐在前室了。”

江懷盛拱了拱手,“姑娘嚴重了,在下還要多謝小姐肯帶我二人一程。”

穆絮随且歌上了車,馬車內不似在外頭看到的那般窄小,反倒是有些寬廣,怕是再上來三個人都待得下。

車內雖說沒有任何飾品,但褥子上面的綢緞,穆絮卻是識得的,她曾在繡莊裏見過一次,乃蘇州吳縣的蘇繡。

這蘇繡可是皇家貢品,且千金難求,他爹當時托人花了好大的價錢才弄到了那麽一匹,而眼前的且歌卻将它拿來做褥子,“南宮小姐,這可是蘇繡?”

且歌笑道:“穆姑娘好眼力,正是蘇繡。”

穆絮心裏開始忐忑起來,隐隐覺得這且歌應是官家小姐,這同官家小姐一道相處,一不小心可是要遭殃的。

察覺到穆絮的不自在,且歌又道:“早年間做生意奔走,曾去過一次蘇州吳縣,素聞蘇繡天下聞名,花了重金才讨得那麽幾匹。”

穆絮捕捉到了“做生意”三個字,原來不是官家小姐,而是商人,她對且歌倒有些佩服了。

滄藍國國風雖日漸開放,可對女子還是苛刻,女子從商不僅會遭到旁人恥笑,日後也難以覓得好夫君,就連這最有名的蘇繡繡莊的莊主,至今都二十有一了,還尚未成婚。

盡管如此,穆絮心底還是有些羨慕的,從商雖奔走各地,但見識到的人和事,都是她這輩子都沒機會去體驗的。

“聽穆姑娘的口音,可是蘇州人士?”

穆絮颔首微笑,“正是。”

“據且歌所知,這蘇州還有一穆家繡莊,穆姑娘也姓穆,穆姑娘不會是...”見穆絮有發慌的跡象,且歌道:“且歌失言了,還請穆姑娘莫要怪罪且歌。”

穆絮心裏不安了起來,即便她有勇氣與江懷盛私奔,可從旁人口中提起,還是有些擔憂的,她緊攥着手指,故作鎮定道:“不礙事,雖是同姓,但穆絮與穆家繡莊并無關系。”

且歌點了點頭,像是真的信了穆絮的話,“原來如此。”

這時,一群黑衣人從樹林裏竄了出來,他們手裏各自拿着一把刀,暗衛從天而降,幾人圍在馬車周圍,一句話也不說便向黑衣人殺去。

江懷盛早已被吓懵了,連叫喊都忘了,這一切來得太快,他不過是一介書生,何曾見過這等血腥的場面,他方才...方才看見一個黑衣人被砍下了頭顱,鮮血濺了一地...

穆絮隐約聽到了什麽聲音,仔細一聽,好像真的有,怎麽聽起來....那麽像刀劍聲?

難不成是遇上劫匪了?可若是遇上了劫匪,馬車怎麽還會繼續前行?

“南宮小姐,你可聽到了什麽聲音?”

且歌嘴角由始至終都挂着笑,仿佛真的跟不曾聽到過什麽一樣,她反問道:“有什麽聲音嗎?”

且歌眼裏的疑問讓穆絮更加奇怪了,難不成是她聽錯了?

“清淺,你可有聽到什麽聲音?”且歌問道。

清淺搖了搖頭,“不曾。”

見二人皆是這般回答,穆絮再細細聽,那聲音沒有了,她打消了疑慮,應是昨夜太晚歇息,累了生出錯覺了吧。

到了雲啓私塾,且歌将二人放下,并告知她與清淺明日還會來私塾瞧瞧,穆絮連連道謝,而江懷盛一下了車便嘔吐不已,一想到方才的血腥,那陣惡心感又上來了。

回到長公主府,且歌琢磨起穆絮的種種行徑,她突然問道:“清淺,你說這世間可真有這種傻人?”

對初次見面的人竟沒有過多的懷疑,或者,這其實是穆絮的僞裝?

清淺停下研磨的手,她沒聽明白,“求殿下明示。”

且歌擺了擺手,“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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